第23章
(一)逾牆
這天晚上,趁著田川太太睡熟後……
田川亮悄悄地打開燈,開始熬夜看起一本很老的遊記。
他看這本遊記的目的,既不是為了學習,也不是為了將來出門遊玩,而是要在遊記中,尋找那座已荒廢的玉泉寺的一些信息,再根據那些信息,來試著推測點兒什麼出來……
——既然玉泉寺那個地方藏了秘密。
——想搞清楚的話,那地方肯定是要去一趟的。
——但去歸去,卻不能完全依賴狐狸。
田川亮可沒忘記,初次和狐狸見麵時,對方那張牙舞爪的表現,顯然並非全是善意。
哪怕相處日久,他也沒辦法立刻就給出自己的全部信任。所以,索性一邊釣著狐狸,一邊自己跑去先搜集一些玉泉寺的資料。
如此一來,不論狐狸將來回不回來,等回來後,又說不說情報,心裡就都能提前有所準備了。
——將希望全盤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就像是必須纏繞著什麼,才能活下去的藤蔓植物一樣,這樣的行為,實非男兒所為。
——相反,真正的男子漢,就該成為一棵大樹,一棵不僅能夠獨自茁壯成長,還可以為他人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年幼的男孩懷著這樣堅定的想法……
哪怕狐狸暫時不見了蹤影,也依舊穩穩當當地看書,不受影響、毫不動搖地繼續著自己的計劃,沒有因為失去一個(狐狸)幫手,就陷入到無所適從的憂懼和不安之中。
隻是,夜深人靜。
男孩終歸還是舍不得狐狸這個玩伴的,忍不住在心底深處默默自問了一句:“狐狸真得離開了嗎?”
同一時間,在奇怪的報案少年高橋裕二的帶領下,竹本英明警官開著車,來到了高橋家隔壁的一間房子門口。
“這家人前不久搬去了櫻都,現在裡頭沒有再住人,是空的。”
高橋裕二在熟練翻牆進入之前,是這麼同竹本警官說的。
竹本警官:?
警官先生一時無語凝噎。
——開什麼玩笑!
——這是非法闖入吧!
——怎麼能因為房屋主人不在家,就肆無忌憚地闖進去呢?
——而且,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警察,是警察啊!
——可惡,居然當著我的麵就敢這麼做,那我是抓還是不抓?
然而,高橋裕二似乎根本沒往這方麵去想。
他像靈活的猴子一般,敏捷地攀上了牆頭,還著急地催促著:“警官先生,你怎麼還不動?麻煩動作快一點兒,仔細不要被人發現了!”
——仔細不要被人發現了?
——這話聽起來就很不妙啊!
竹本英明警官麵無表情,足足沉默了三四秒。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懷疑這是一個針對自己而設下的陷阱了,可能自己這一去,到了明天:
#警察下班後,夜不歸宿;知法犯法,私闖民宅#
#白天當警察,晚上做小偷,論某刑事科警探的雙麵人生#
諸如此類的社會新聞標題……
一刹那,紛紛湧上心頭,雖還沒行動,卻已然倍感淒涼了。
“快點兒,警官先生,你到底磨蹭什麼呀!”
高橋裕二再一次催促著,而且,由於焦急的緣故,話語中還隱隱帶上了點兒哭腔:“請彆再猶豫了,您莫非……莫非是反悔了嗎?之前不是還說要幫我的嗎?”
——是答應幫你了……
——但沒答應陪你擅闖民宅呀?
這一刻,竹本警官為難極了。
時間雖短,可他的內心卻經曆了一番激烈的鬥爭。
最終……
——行無愧於人,止無愧於心。
“此行隻為查案,而非為個人私欲也!”
正直的警官先生表情肅穆,連爬個牆,都莊嚴地像是要去做什麼國家大事一般。
值得慶幸的是,想像中的陷阱並不存在。
高橋裕二這位少年看起來沒什麼壞心,私闖民宅,大抵也僅僅是為了提供破案的證據和線索吧。
不過,從牆上跳落的時候,竹本警官的耳邊似乎傳來了一聲女子的輕笑。
可及至側耳去聽的時候,又沒了。
——奇怪?我又幻聽了?
年輕的警官不由問道:“高橋君,你有聽到什麼嗎?”
“啊,沒有呀,有什麼聲音嗎?”高橋裕二一臉茫然地問。
“抱歉,沒什麼,是我聽錯了。”竹本警官立刻歉意地說。
高橋裕二心神不定地搖了搖頭,表示並不介意。
然後,他快步朝著屋子裡走去,其輕車熟路的樣子,就像已來過好多次一樣。
竹本警官一邊跟上去,一邊皺眉,在心裡暗暗地想:“等到這事結束,我一定要好好說一說這孩子。哪怕屋裡沒人住了,哪怕目的不是為了偷東西,也不能這樣隨隨便便亂闖彆人的家,這是犯法的呀!”
但想歸想,總歸都是今晚之後的事了。
竹本警官一路跟著少年,走進了屋子。
這間房子的主人,不知出於什麼樣的設計理念,在屋頂開了個足夠一人通過的天窗後,又在房頂上搭了個小棚。
而高橋裕二的目的地,正是房頂上的這間小棚。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順著天窗,爬上了房頂。
那間簡陋的小棚,剛好將兩人爬上來的身影給遮掩了起來,使得彆人不會輕易發現,此刻,屋頂上居然站了兩個人。
竹本警官居高臨下地往下看了看,恍然地發現——從這裡,剛好能將隔壁高橋家的客廳看得清清楚楚。
“你帶我來這兒,是想讓我親眼看到點兒什麼嗎?可為什麼不直接說呢?”
竹本英明警官邊說邊在心中苦笑,隻覺得自己這一晚,除了“私闖民宅”的罪名外,恐怕又要多一條“偷窺”的罪名了。
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他心中迷霧重重,自然要先找到答案,再論其他。
高橋裕二也沒立刻回答。
少年哭到紅腫的眼睛迷茫地睜著,神情無比複雜地望著高橋家。
許久,他才無力地輕輕說:“十分抱歉,警官先生。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來講述這件怪事了。如今,您既然人已經在這裡了,那就請不要問了,耐心地等一等吧!等到你看完接下來發生的事後,哪怕不用我說,您也會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雖然這一路行來各種不靠譜,外加觸犯著法律。
但少年的態度倒是始終禮貌、誠懇,看起來不像是在裝神弄鬼,倒像是彆有苦衷。
於是,竹本警官隻好忍著滿腔的疑惑,不再追問,拿出以前監視犯罪嫌疑人一舉一動的耐心來,繼續等了下去。
高橋裕二這個少年也不再說話。
他似乎來過這裡很多次了,十分熟練地就找到一處地方坐下,雙手抱膝,目光呆呆地望著高橋家,一動不動了。
竹本警官見此,十分無奈,可一時不知能做什麼,隻得也學著他的樣子,先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此時,約是二十三點四十分左右,馬上就要到零點了。
各家晚上的燈火,早就隨著時間的流逝,陸陸續續地滅掉了。
四周越來越黑,隻有昏黃的路燈還散發著極微弱的光。
夜色沉沉,還起了風。
雖則已到了春天,晚上還是有些寒涼。
房頂簡陋的小棚子,根本不擋什麼風。
竹本警官不由搓了搓手,開始後悔沒多穿一件外套了。
因為等的時間實在太久……
他百無聊賴地四處看了看,然後,目光停在旁邊的少年身上。
高橋裕二始終都在凝視高橋家的方向,整個人像化作了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他通紅的眼睛寫滿了憔悴,凍得有些青白的嘴唇微動著,似乎在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呢喃著什麼……
——這孩子的狀態,看起來真是糟透了。
竹本警官看著看著,就又瞎操心起來:“等事情結束,不管結果如何,都得勸勸他。年紀輕輕,能有什麼坎兒過不去呢?這樣糟糕的狀態一直持續下去的話,可不是長久之計。”
正當他想東想西,越想越多的時候……
如雕塑一般的少年突兀開口:“開始了。”
——什麼?
——什麼開始了!
竹本警官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少年。
這時,高橋裕二的臉色已經慘白得像個死人了。
現在也不是關心的時候……
竹本警官雖然十分憂心,卻還是強將目光收回,同少年一起看向了高橋家。
隻見高橋家的客廳突然亮起了燈。
在半夜零點這個時間段亮燈,雖說少見,但也的確存在一些夜貓子……
可是,竹本警官這麼從高處往下看,很容易就能看到——四周鄰居的房子裡,全是一片漆黑,隻有高橋家顯眼地亮起了燈。
要知道,不論什麼人、事、物,一旦與周圍截然不同的時候,都會顯得有些奇怪。
更何況,竹本警官可是坐在屋頂上,又在瑟瑟寒風中等了很久,精神極度緊繃,突兀看到高橋家裡在這個時間段亮燈,情緒頓時緊張了起來。
明亮的燈光下,高橋太太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背對著竹本警官和高橋裕二。
從二人的角度看,隻能隱約看到她微垂著頭,露出一截白皙而修長的脖頸,看不到動作,也看不到臉上具體是什麼表情。
過了一兩分鐘的時間,魁梧的高橋先生走進了客廳。
由於距離的緣故,竹本警官他們同樣看不清男人的麵部表情,但由於方向是正麵,所以能看到他的舉動。
隻是……似乎因某種激動、亢奮的情緒,而渾身一顫一顫的龐大身影,帶給了人一種極端不好的預感。
這個龐大的魁梧身軀,一步步地走過去,站在了高橋太太的麵前……
那一刻,他整個人化作一道巨大的黑影,將纖弱的高橋太太完完全全地籠罩在了裡麵。
“啪”的一聲!
高橋先生掄圓了胳膊,上來就是狠狠一記巴掌,將高橋太太打倒在了沙發上。
隔著那麼遠的距離……
本應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可這一聲清脆的巴掌響,卻似乎響徹在了高橋裕二和竹本警官兩人的耳邊。
然後,不等兩人有什麼反應……
那位高橋先生就像個失去理智的狂暴野獸一般,撲了上去。
他開始瘋狂毆打高橋太太,將她的腦袋像撥弄西瓜一樣拍來拍去,用拳頭用力擊打她的腹部,還拉扯著她的腿,將她像個人形玩具一樣,從沙發上硬拖到地上……
“八嘎!這就是你要我看的東西嗎?”
竹本警官氣得渾身發抖,當即就要衝下去阻止這樣惡劣的暴行。
但之前還一動不動的高橋裕二,卻猛地站起來,將他攔腰抱住,請求說:“請接著看下去吧,警官先生。”
“放手!看到有人受到傷害,卻視而不見,那我還配當警察嗎?”竹本警官一邊掙紮一邊大喊著。
少年又哭了起來。
他一邊流淚,一邊死死抱著竹本警官,苦苦哀求:“倘若阻止能夠有用的話,身為人子的我,又怎麼會攔著您呢?實在是……這事另有蹊蹺……請您稍作忍耐,把事情全部看完再說……若是這樣莽撞地衝上去,將其打斷,那之後的事情便看不到了。”
竹本警官不禁有些遲疑。
這時,高橋先生的動作越發過分起來。
他開始用各種東西去砸高橋太太,桌子上放置的筆筒、花瓶、盛水果的盤子……
高橋太太在地上完全沒辦法起身,纖弱嬌小的身軀,像是暴雨中的蝴蝶,顫巍巍地稍微撐起身體,想借此站起的時候,就會被對方連踢帶打地又給砸回地麵。
如果僅僅隻是毆打身體,雖看著心驚,卻也不至於危及生死,但多數時候,高橋先生竟毫不顧忌地朝著高橋太太的頭部猛砸!
——那可是致命的地方!
——這樣下去,絕對會出事的。
想到這裡,竹本警官想要阻止犯罪的正義之心,一下子勝過了想獲得解謎的好奇之心。
他不再猶豫,奮力掙開高橋裕二的阻攔,衝下了房頂。
但太晚了!
等竹本警官匆匆從房頂下來,又轉道再次爬牆進入高橋家,最後,強行闖進屋子裡的時候……
高橋太太已經頭破血流地躺在地板上,沒了氣息。
她死得非常痛苦,遍體鱗傷,麵部表情疼到扭曲,整個人像蝦米一樣地躬著身子,似乎在臨死前,都還試圖把自己蜷縮起來,以此來躲避丈夫殘暴的毆打。
——居然眼睜睜看著凶手殺人!
——居然沒能及時阻止!
竹本警官為這樁發生在眼前的殘酷案件震驚之餘,還十分痛苦和內疚。
也因此,他對做出此等惡行的高橋先生萬分痛恨起來,當即上前一步,就要將高橋先生逮捕歸案。
可奇怪的是,高橋先生就像是被夢魘住了一般,完全看不到他一樣,自顧自地又拿起一個燒水壺,照著地上已經氣絕的高橋太太再次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血花四濺,鐵製燒水壺砸在人腦袋上的沉悶聲響,一下一下地在夜色中回蕩。
竹本警官猝不及防,沒能阻止。
隻因他實在沒能想到,自己已經都站在這裡了,高橋先生居然還不停止惡行,反而變本加厲,一時勃然大怒,就要上前嗬斥……
結果,再次被匆匆趕來的高橋裕二給從旁攔了下來:“警官先生,唉……您怎麼這麼衝動……唉,唉,怎麼這麼衝動呢!”
他唉聲歎氣地埋怨著。
竹本英明警官一時氣笑了,臉色極難看地諷刺起來:“你父親殺你母親,你不趕快過來阻止,反要攔著我,說我衝動?你就是這樣為人子的嗎?”
“不,不,不是這樣的,您誤會了。”
高橋裕二被說得又要哭了,忙哽咽著,匆匆解釋說:“我不是指責您,實在是這件事……這件事……是沒法兒阻止的。所以,不如不打斷,將其看個完整。隻是……今晚有些奇怪,為什麼您明明將其打斷了,卻還在繼續呢?”
他越說越小聲,到了最後,簡直是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語了。
竹本警官惱怒起來:“你到底在嘀嘀咕咕什麼呀!放開,我要先去抓凶手。”
“我不是不放開您,隻是凶手,您根本就沒辦法……不是……唉,算了,還是您自己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