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胖虎的靈魂求助,我想起了多年前第一個無聊網絡表情包——
問題很大,慌也沒有用。
而在這之前,我首先等問清楚胖虎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蜀山?你又是怎麼找過來的?”
雲隨鶴愣了愣,接著老實說道:“武林上都傳遍了,說右護法笑麵羅刹的弟子薩寧棄暗投明,挑撥左護法和聖女叛教,立下大功,所以被蜀山派裴笑收入門下,我們在魔教總壇都聽說了,對了,薩寧,我爹很生氣。”
我:……麻了。
憑什麼啊!怎麼就是我挑撥的了?聽上去好像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一樣?哪個缺德玩意兒傳播的謠言呐?這才七天就傳得全武林都是,連魔教總壇都知道了?!
我已經能想象瘋子教主那張扭曲暴怒的臉了,總壇的楓葉樹下,教主應該為我預訂好了一席之地。
萬萬沒有想到,我甩了那麼多年的鍋,臨了公司最大的一個鍋竟然背在了我自己身上。
偏偏胖虎還在一旁拚命補刀,他雙眼放光地懇求道:“薩寧,既然你那麼厲害,你一定能救心鳶的,對吧?”
是誰告訴你我厲害的?莫不是當年池塘比武事件,讓胖虎對我產生了不切實際的武力值幻想?而最近的謠言又讓他對我的智商值產生了誤解?
我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一旁的於道子雖然一直在聽,但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刷醬料大業,將手上噴香的五根烤串塞進我手裡,自己留了三串,把剩下兩串遞到了雲隨鶴的麵前。
“啊?”胖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道長給你就吃吧。”於道子喜歡照顧一切生物的幼崽和不能自理的憨批,如果之前胖虎跳出來,還被道長警惕為敵人的話,那在我作保之後,雲隨鶴就被劃分為了自己人。
偷偷吃獨食可不是道長的習慣。
胖虎仿佛做夢一般,把蜀山於道子給他的烤串塞進嘴裡時,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然後,下一刻,他就被燙得“哇哇”直叫,一旁的於道子淡定地遞上一竹筒果汁。
“對了,薩寧,你師父去哪裡了?”雲隨鶴咽下了嘴裡的果汁,問道。
“回魔教總壇了,反正他又沒背叛教主。”
“你還是勸他也快跑吧,我爹說,他要殺了你和你師父。”
“……”
“其實仔細想想,你師父教導出了你這個,啊,那什麼的徒弟,而且把三十六舵人馬丟了個光,我爹生氣也不難理解。要是平時我還能勸兩句,但現在不行,他連心鳶都不肯放過。”
懂了,瘋子上頭了。
但問題是我師父是能聽得進勸的人嗎?而且退一萬步,就算師父聽了,他也不可能和我一同跑到蜀山派做道士去吧?他當笑麵羅刹時殺了那麼多人,一旦失去魔教的庇護,就是被仇家集體清算的那刻,這個道理,他不會不懂。
離開魔教,是死;回到魔教,也是死,那個禿頭多半還是想死在熟悉的地方。就算我親自跑去勸,他也不過一掌打暈我,乾脆利落地打包給蜀山派。
而給師父送信提醒也有不行,他身邊十來個人,仍然有一部分是教主的死忠……
我的眼神暗了暗,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眼看師父和雲心鳶被那瘋子殺掉,自顧自地逃跑。更何況,那瘋子的殺戮才剛剛開始,指不定將來多少無辜者要死在他手裡。
“薩寧,你一定有辦法的。”耳邊的胖虎還在叨叨,就像一萬隻蜜蜂,吵得我頭都快炸了。
我斜眼看他:“那你知道,聖女是老教主的女兒嗎?她其實姓萬,不姓雲。”她可和你們雲家有血海深仇,雲心鳶這輩子絕不可能和胖虎在一起的。
胖虎急得放下了手裡的烤串,無比天真又憨批道:“她姓什麼又如何呢?她就是我的師妹,是我爹的徒弟,老教主都死了多少年,而且我聽爹說,當年也是老教主不仁不義、先對他動手的。當時,心鳶才剛出生沒多久,老一輩的事情,和她有什麼關係啊?”
雲中山竟是這麼說的?不過瘋子的話不可信。
“薩寧……”
“行了,我知道了,雲隨鶴,我隻問你一句,你有多想救雲心鳶?”我猛地正色道,淦,一個個都欺負我們師徒鹹魚對吧?我要讓你們知道,鹹魚也是會反擊的!
雲隨鶴頓了頓,隨即堅定道:“把我的性命奉上也可以。”
“那我倒確實有個辦法。”
辦法其實很簡單,按照我的想法,雲心鳶怎麼也不可能繼續待在魔教了,得想辦法把人救出來,或者至少穩住雲中山。
我們並非沒有對付那個瘋子的辦法,君不見正道人士已經決議圍攻魔教,旁人不好說,少林寺的空見大師可是和蜀山陸老掌門齊名的“武林雙嶽”,《易筋經》已煉到化境。
如果能拖到空見大師抵達,雲中山要麼死在正道圍毆下,最差也會重傷,那我們就有機會趁亂帶著雲心鳶逃跑。
可是這個辦法有兩個前提:第一、我得親自去一趟總壇,準備和任東來裡應外合;第二、我得想出充分的理由哄騙雲中山。
“就說你是假意叛教,實則是在尋找機會對付蜀山派?”胖虎提議道,旁邊的於道子聽到這句話,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前者打了個寒戰。
“你爹是有點瘋,不是傻子。”你以為是在騙你這個憨批小子嗎?
“那就說我遇到了危險,你又救了我一次?”胖虎繼續提議。
嗯,有些牽強。
“那你的辦法是什麼?”胖虎終於沒有耐心了,他早就吃完了手裡的兩根烤串,正拿著木簽兒戳地。
我歎了口氣:“我打算把林琦的死算在自己身上,告訴教主,我非但除掉了林琦,還拿到了神醫王不救的長生不老丹藥方,打算獻給教主時,被正道發現,為了保住這張秘方,我設計殺了王不救,假裝投靠蜀山派。”
“至於聖女和左護法的事情,我當時被正道抓住,受儘了嚴刑拷打,實在不知道外麵的情況。”
胖虎微微怔愣,問道:“你真有神醫王不救的長生不老丹?”
我:……這孩子是不是傻?
“至於少主你,那就實話實話,不要騙你爹,你就說你是來找我,想法子救聖女的。有的時候,半真半假,反而更讓人相信。左右你對聖女的心意,你爹也不是看不出。”
打發了胖虎之後,我幫著於道子整理燒烤後的工具,沉吟片刻後,道:“恐怕我不能和道長一起回蜀山了,替我和裴掌門道一聲歉,他頂著那麼大的壓力把我收入門下,這個恩情……等我之後有機會再報。”
“另外,還要麻煩道長傳信給任兄,把聖女這邊的事情一一告知他。”
我笑了笑,陽光下於道子的麵容沒有那麼冷硬,仿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光,我一板一眼地拱手,做了人生中最真誠的道彆:“多謝道長一路照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江湖再見吧。”
也許是再也不見。
這個計劃是我緊急想出來的最好辦法,但我不能控製瘋子的想法,如果雲中山不相信,等待我的隻有萬蠱坑。而就算他相信了,他也必然要我煉製出長生不老丹,我可以拖得一時,卻拖不了一世,等教主耐心耗儘,依舊是我的死期。
儘管如此,我卻必須要去。
我穿越到這個世界二十多年,有過太多的身不由己,眼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陌生的,有罪的無辜的人慘死在麵前,從什麼時候開始,當我看到有人被拖去喂蠱蟲時,我竟能如此平靜地接受,還能在心裡吐槽呢?
我認為自己仍是清白與無辜的,因為我的雙手沒有沾染過無辜之血,但我真是無辜的嗎?旁觀罪惡的發生卻不上前阻止,不也是一種作惡嗎?
我這一生隨波逐流,用逃避來麵對一切,就連逃去蜀山這件事,都是任東來替我安排、是師父勸說我去的,我還有什麼是自己做主的呢?
己不由心,身又豈能由己?
雖然這一次出麵拚命,也還是出於私心:想救我的師父和童年玩伴,但終究是我第一次拚上性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我們師徒二人共赴黃泉路罷了。
於道子按住了我的肩,我試圖動了動,笑死,根本掙不開。
“道長?”我試圖用語言喚醒他,哥們,你這一臉深沉嚴肅,我很害怕。深沉這個詞,和道長您根本不搭,不要這樣,我挺害怕的,難道連你的人設都是假的嗎?
“我和你一起去魔教總壇。”
我:哈?
於道子思考了一下,如何用最短的語言正確表達自己的意思,然後說道:“你那個理由騙不了人,你帶我去,就說你抓了我,他才會信。”
我聽明白了,我也愣住了。
於道子的意思,是要我抓了他去魔教獻給教主。他畢竟是正兒八經的裴笑嫡傳,還是這幾年滅了整個羽衣樓的大名鼎鼎的正道少俠,是蜀山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生道體。
蜀山派絕不可能舍得犧牲他來演戲,所以我帶他去魔教,足以證明我的忠誠不容置疑。有了這個做底子,什麼長生不老丹的理由,才不會顯得那麼突兀和可疑。
“這不成,如果要靠你來取得雲中山的信任,他必然會當場對你出手,折磨你,羞辱你,甚至殺了你也不一定。”我不能讓道長為了這種事去死啊!
“他不會殺我,師父他們圍攻魔教總壇,他留下我的性命,更能威脅和羞辱正道。”於道子平靜地回答,“而且,師弟年初為我起過卦,說我今年有驚無險,將來也是長命百歲、萬事順遂的命格。”
這該死的封建迷信!神特麼算過命了,所以肯定不會死!
“為何要為我做到如此?”
“我是蜀山派大弟子,師父讓我看顧所有的師弟,而師父收了你入門。”於道子指了指我身上的道袍,“你就是我的小師弟。”
做大師兄的怎麼能讓小師弟一個人闖龍潭虎穴去拚命呢?
“再者,我也知道,這事其實是東來的錯,”於道子垂下眼眸,聲音清冷平緩,“我不攔著他做任何事,他也不會聽我的,但出了事,我必須幫他解決。”
因為他是師兄,是蜀山派的大師兄,也是任東來的嫡親師兄。
我張了張嘴,卻聽於道子清冷道:“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薩寧。”
……看起來不通人情世故,現在看來卻是什麼都懂的通透。我既然想要自己做一次主,又怎麼能去阻攔於道子自己做出的決定呢?
“好,大師兄。”我對他笑道。
“而且,”於道子慢吞吞地說道,“關於魔教的回雪心法,師祖當年也有一些應對的心得。”
“我們一起想個萬全之策。”
就算比不過任狗子這一個“諸葛亮”,那我們這兒正好湊齊了三個“臭皮匠”呢。
……
之前去蜀山時走的速度宛若散步,這一次有急事,便隻能快馬加鞭。雲隨鶴的驢子承受不了這樣的衝刺速度,沒多久就不能走了,我隻能把他揪到我的馬背上,坐在我後麵趕路。
兩天之內,我們就抵達了魔教總壇。
原本總壇之下有一些隱秘的關卡,會有弟子出來盤問。可這一次,我們走入總壇範圍內時卻是悄然無聲,步入山門時便能聞到濃鬱腥臭的腐爛血味。
我抬起頭,看到木柱子做的柵欄上麵,每一根都依次串著個人頭——左護法、藍韶、陶遠……一個個我熟悉或不那麼熟悉的麵容,都青青白白地閉著眼,木柱上的鮮血都早已凝固。
雲中山到底殺了多少人,才能讓白玉做的雕欄都浸透了血跡?
雲隨鶴看到那一串人頭時,就已經跑到一旁嘔吐了:“我從後山走的,未曾看到……嘔!”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這一百多顆人頭裝飾依次排開,插/在山門柵欄的木柱子上,連我都不忍看第二眼。
我按住於道子的肩膀,在上山之前,他已經被精鐵綁住,還封了穴道,那柄從不離身的長劍也到了我的腰間。
好在魔教也沒全部死完,當我和雲隨鶴往裡走的時候,就有麵若冰霜的幾個弟子迎上來,說教主要見我們。
熟悉的地板,熟悉的俯視視角,我跪在冷冰冰的青石磚上,身邊沒有一個人,整個大殿都空曠得令人發抖,我數著磚上的裂縫,等待著那個瘋子的宣判。
雲隨鶴已經被打發走了,他倒是想留下來,但還是不敢反抗自己的爹,被幾個弟子恭敬又冷漠地“請”走了。
於道子就站在我不遠處,還是被綁著,他自然不肯向魔教教主下跪,隻是冷淡傲然地看著高座上的男人——微卷的黑發,深刻的五官,和一雙透骨瘋狂的眼眸。
“蜀山的大弟子,天生道體,於道子?”
“是的,教主。”我拿出了之前準備好的一套說辭。
大殿上回響著我的聲音,很久都不曾消弭,隻顯得場麵更加寂靜詭異。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上首傳來一聲輕笑:“好,很好,你叫薩寧,丁遙的徒弟是吧?”
……敢情過了那麼多年,他老人家根本記不得我名字是吧?
“是的,教主。”我更加恭敬地回應。
我聽到了腳步聲,由遠及近,雲中山從座位上走了下來,和麵對林琦那會兒一樣,屬於強者的內力威壓毫不顧忌地瘋狂宣泄在我身上,壓得我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接著,他腳步一拐,竟走向了於道子。
下一刻,我便聽到強忍住的痛苦悶哼聲,我不敢抬頭,甚至不敢讓身體有一絲一毫的動搖顫抖。我聽到於道子跌落在地上的聲響,他還活著,但雲中山顯然在折磨他。
“薩寧,正道廢了你的手筋和腳筋?林琦用劍訣毀了你的經脈?”雲中山轉身,悠悠地問道,語氣輕鬆自然,仿佛在和一個晚輩聊天。
“是的,教主,幸虧我後來遇到了王不救,得到他的救治,還從他口中拿到了長生不老丹的藥方。”
“王不救,啊,我想起來了,那個老家夥的徒弟,藥王宗一脈的。”
江湖人無人知道王不救師徒的傳承,但雲中山竟知道,他們來自於百年前消失的藥王宗?
“藥王宗手裡有長生不老丹,倒也不稀奇,百年前的藥王宗活死人、肉白骨,江湖人稱‘神仙在世,閻王不敵’。”
雲中山慢悠悠地聊著天,接著不知做了什麼,於道子又是一聲痛苦極了的悶哼。
“按照你的說法,傅沉和林琦沆瀣一氣,還騙走了我的心鳶?你和你師父毫不知情?”雲中山俯下身,懾人的氣息壓在了我的肩膀上,他聲音越輕柔,我便越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