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能玩下去,靠的就是雙方都遵守規則。
不然以主神的能力,可以直接捏死所有人,何必千辛萬苦造出一個個副本?
我深吸一口氣,身體仍然隨著人群搖擺舞動,作出狂熱模樣。
“雖然如此,但這一輪過去,我們活下來的人還能有多少?”
三分之一,還是更少?
越來越多的魚怪下砸上揚,每次都掀起一片血霧,不斷有玩家在這個過程中被屠殺。
眼看頭頂魚群離我們越來越近,即便方恪眼眸中都刻入擔憂,偏偏還不能停下舞蹈動作。
又一條魚怪落下,擦著我身邊而過,我仿佛能聞到它身上腥臭黏膩氣息,血肉噴灑在我衣服上,耳旁是魚怪咀嚼骨頭的嘎吱聲。
也許下一次,被吞入魚腹中的就是我。
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麵前有多少怪物,想想昨晚無窮無儘的水鬼,也沒能讓玩家退縮。
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未知與無法反抗。
琳姐咬緊牙關,在無限遊樂園混了那麼多年,她自然不會懼怕死亡,可是她憎惡這種憋屈死法。如果在戰鬥中力竭而亡,她也就算了。
然而就這麼不抵抗,等待命運的隨機審判,讓這個紅發女人心中怒火中燒。
她隻會,也隻能死在衝鋒的路上!
一條魚怪從天而降,正對著琳姐腦袋,她青筋暴起,滿眼血絲。哪怕血統被封印,哪怕赤手空拳,她也絕不坐以待斃,用這雙手也要撕開魚怪的臭嘴!
方恪沉默不語,攥緊我的手,不讓我有更多動作,而梓琪借助舞蹈動作,轉過身體不忍細看,另一邊方程嘴唇微微顫抖……但是,他們誰也沒有動。
不是因為冷血,而是特洛伊成員見過太多同伴死亡,他們早就習慣了。
一路走來,他們踩在同伴屍骨上前行,時至今日,才走到SSS級隱藏副本,他們沒有回頭之路。
就算消滅主神路上還需要鋪墊更多屍體,就算用他們自己血肉來填,也在所不惜。
再見,琳姐。
魚怪砸入人群,貪婪吞吃血肉,但琳姐卻毫發無損。
在最後關頭,她被一個人推到旁邊,後者保持著滑稽的舞蹈動作,在她眼前被魚嘴咬住,鏡片碎裂,一塊塊落在地上。琳姐砸在人群身上,又被狂熱NPC拉著手跳起舞來。
不久之前,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向她伸出手,拉著她圍繞篝火起舞。
而他現在卻有足足半個身體滑入魚腹,卻勉強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瘋……婆娘,愣著……做什麼?”老楊嘴角不斷滑落鮮血,骨骼被魚怪咬碎咀嚼,失去眼鏡讓他看著年輕不少,固執又真誠。“快,快……跳舞啊!”
他們不能暴露身份,否則就會被主神判定失敗。
老楊!
紅發女子發瘋般跳起來,想衝向魚怪,卻被方恪拉住,一邊扭曲躍動舞蹈,一邊在她耳旁重複:“記住,你是為什麼來的!”隊長威嚴和悲憫在那一刻顯露無遺。
從踏入副本那一刻起,就該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也許下一刻,就輪到自己。
但你要記住,我們是為了什麼才來的?!
為了打敗主神,為了離開無限遊樂園,為了所有被困於此地的亡靈。
琳姐被方恪牢牢鉗製,最終睜著通紅眼眸,看著老楊身影消失在魚怪嘴中。那條魚拍打尾部,再次躍入空中,隨著魚腹被撕開,無數條新魚怪誕生,其中哪一條又是老楊所化呢?
琳姐愣愣看著眼前一切,仿佛無法理解發生什麼,又仿佛周身力氣都被抽走。
“喏,知道你沒吃飽。”男人遞來一塊巧克力蛋糕。
“要命啊,這個瘋婆娘又要謀殺隊友咯!”男人抱頭逃竄,嘴角卻微微勾起。
“兩百積分你記到現在,我是欠錢不還的人嗎?”男人故意逗弄道,眼眸含笑。
“明天給你做一盞漂亮點的燈,肯定比蠟燭好看。”男人推了推眼鏡,眼眸中仿佛盛滿星河。
漫天星光中,他眼中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因為他的心上人,遠比群星更璀璨。
“融入慶典人群,參與篝火舞蹈(1/1)。”
“放河燈(0/1)。”
誰也不知道魚怪折騰多久,直到主神冷漠聲音響起,我們才意識到,終於結束了,活下來的人堅持到最後,可死去的人卻連屍體都沒有。
再看台上樂隊主唱,他朝著觀眾舉起雙手,青澀臉上滿是認真,努力調動舞台氣氛,想要在新生節慶典上打響自己樂隊名聲。
台下人群也全部恢複正常,那種陰森詭異感覺蕩然無存,男女老少都儘情享受慶典快樂。父親將女兒高高舉起,讓孩子騎在脖子上,手裡拿著粉紅棉花糖,奶聲奶氣嚷道:“爸爸,放河燈啦!”
篝火舞蹈之後,就是集體放河燈的活動,有專門工作人員引導,以免某片水域的河燈太過密集。
“點亮燈芯,許個願,放進河裡就行了,”工作人員見我們不動彈,以為外地遊客不了解習俗,便友善介紹道,“墨卡托西星球有個傳說,新生節許下的願望,母親河都會為我們實現。”
琳姐一臉麻木、雙眼通紅望過去,工作人員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姑娘怎麼回事。
方恪擋住琳姐,對工作人員客套道:“謝謝您,我們知道了。”
作為隊長,他卻什麼都沒說,隻是拍了拍琳姐肩膀,這時候任何安慰話語都顯得無比蒼白。
琳姐甩開方恪手臂,抱著兩隻鸚鵡河燈去了旁邊水域,梓琪看了兩邊一眼,陪著過去。
“傷亡情況怎麼樣?”沒有老楊總結戰報,隻能由我開口詢問。
方恪揉著太陽穴冷笑:“主神下手夠狠,我們隻剩下八個人。”
魚怪吃人,隻有活和死兩個結果,連個傷員都不會有。
“琳姐她……”“她會想通的,戰場上沒有哀悼和痛苦的時間,隻有活著離開副本的人才有資格哭泣。”
方恪拿出空間裡的兔子燈,望著嬌軟白兔,他仿佛想起什麼回憶,用手摩挲兔子耳朵。
那是他未婚妻最喜歡的花燈式樣,而她也早早死在方恪眼前。
“其實老楊也沒什麼遺憾,他活了三十年都是單身,孤兒,也沒什麼朋友,最後在單位加班過勞死。他自己還開玩笑說,說這年頭程序員不如狗,好歹狗還有對象。”
我:……老楊確實很有性格。
“最初他沒什麼求生欲,我遇到這家夥時,他正在副本裡到處搗亂,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模樣。直到我把他收拾了一頓,撿回特洛伊,接著又遇到了趙琳。”
方恪模仿老楊語氣說道:“反正咱們本來也都是死人,老方,能多活一天都是賺的,何況若不是來到這裡,我怎麼能遇到你們,還遇到她呢?”
我沉默不語。
方恪笑起來:“他說得沒錯,我們本來就是死人,我怨恨主神,是因為它複活我的親人,卻再次奪走他們。它憑什麼折磨我們死後的靈魂?但老楊從不怨恨主神,因為沒有主神,他就是個猝死在電腦桌前的程序員。”
一個死後連收屍親友都沒有的人。
他點亮手裡巨獸油脂,兔子燈發出暗黃溫柔光芒,方恪將河燈輕輕放在水麵上,推到河流深處。
“你許了什麼願?”我問道。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沒想到你還這麼封建迷信?”
“邪神手下真的好意思說彆人迷信嗎?”
淦,我第一次發現,方恪這變態竟然還能如此幼稚!
我點燃手裡鹹魚燈,默默閉上眼睛,幾秒後,將鹹魚放歸平靜深沉的大河中。
下一刻,那條鹹魚跳了起來。
是的,你沒有看錯,那條鹹魚河燈仿佛擁有生命,搖晃著胖乎乎的腦袋,全身發出溫柔光芒,從河水中一躍而出,身形變得巨大,在我身邊遊來遊去,時不時親昵蹭蹭,好像叫我坐上去。
不止鹹魚河燈如此,玩家們河燈皆是如此,根據不同動物形態,它們都具有新生命,此刻都圍繞自己主人撒嬌,連方恪身邊小兔子都睜著天真無邪的紅眼睛,用三瓣嘴頂人。
方恪和我對視一眼,接著根據河燈的意思,坐在它們身上。
鹹魚高興地擺擺尾巴,帶著我向高空飛去,身姿靈活躍動,將天空當作大海,儘情遨遊其間,俯瞰墨卡托西星球上的萬家燈火,溫馨美好。
我轉過頭,梓琪坐在一隻翩翩蝴蝶身上,宛如森林精靈;不遠之處,方程抱著平頭哥在空中橫衝直撞,後方兩隻鸚鵡比翼雙飛,馱著琳姐在夜色中翱翔。
突然,一隻白兔從眼前跳過,方恪不得不伏下身體,才避免被那隻傻兔子顛下去。
傻了吧?魚是遊的,鳥是飛的,獸是跑的,隻有兔子是跳的。
不遠處飛來一隻貓頭鷹河燈,應該是巫師會的人。
“往高處飛,有情況。”對方言簡意賅。
動物河燈心隨意動,我剛有一個念頭,就見鹹魚擺尾,高高興興馱著我不斷上升。隨著高度提升,我們越來越冷,而且陷入缺氧情況,好在老玩家都有準備道具。
隔壁巫師們就更簡單了,直接念咒,給自己套了幾個防護罩。
我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眾所周知,鏡子惡魔是不需要溫度和氧氣的。
我們不斷往外飛去,直到抵達星球大氣層的儘頭,終於看到了“異樣情況”。
泛著金屬色澤的太空戰艦整齊排列在外太空,密密麻麻,宛如蝗蟲,而它們炮口齊刷刷對準了毫無防備的星球,還有星球上無知無覺的遊客們,他們仍然在參與慶典狂歡,或隨著音樂舞蹈,或放下一盞河燈許願。
“星球護盾呢?”方恪厲聲問道。
小諸葛帶著小徒弟騎鶴而來,揚聲道:“護盾被人為降下,墨卡托西星球防禦部有內賊。”
“這就是第三天任務?”方恪挑眉。
我們看著一望無際的戰艦,不由心頭一重。
八個人和一個星際軍團戰鬥?開玩笑嘛!
我望向成片戰艦,艦身上綻放大片玫瑰標誌,大部分是白玫瑰,還有三分之一的黑玫瑰。
“是玫瑰軍團。”小諸葛低聲歎氣。
下一刻,萬炮齊發,比艦身上玫瑰標誌更豔麗的炮火在星球上綻開。
“爸爸?”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小女孩舉起白嫩小手,好奇指著天空儘頭的光,笑著歡呼道,“看,煙花!”
光亮近了,但那並非煙花。
刹那之間,墨卡托西星球從天堂墮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