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篇19
那是一隻龐大的藍環章魚,哪怕癱倒在地,高度也將近兩米,通體黃褐色,曾經鮮豔的熒光藍環卻再也不會亮起。
他死了,跟隨主腦一起陸續死亡的,還有位於幾十根觸手上的次腦。
這是克萊夫抵達東南亞海岸時看到的景象。
一隻藍環章魚的屍體,觸手仍然蠕動,吸盤一張一合,卻逐漸失去生命力。
克萊夫感到難以抑製的憤怒,自從當年的變故之後,無論再遇到什麼事情,他都能保持冷靜。
事實證明,當你抽離出這個世界時,任何事情對你而言,都是一場輕而易舉的遊戲,就像是困擾你許多年的繁雜線頭,突然在麵前化為一根根有頭有尾的絨線。
抽動哪一根,就會帶動另一根,最終做出你心中想要的模樣。
所以,克萊夫從不生氣。
哪怕他經曆過無數次背叛,也遇到過不少難纏對手,甚至也有過失敗。
可是你會對一團毛線生氣嗎?
時間長了後,他發現自己逐漸失去正常人類的情感,連帶著歡喜、驚訝、心酸、痛楚等情緒也離他而去。他可以作出各種正常人的反應,但從心底深處,卻沒有半分波瀾。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曾以為自己早就失去所有的情感能力,直到此時此刻,醞釀不知多少年的憤怒,宛如火山般從心口噴發。他能感到自己的思維無比清晰迅速,卻也感到那股令人膽寒的恐怖怒意。
克萊夫周身的時空都因能量衝擊而震蕩。
不遠處海麵上的特工,像是被當頭砸了一棒,甚至來不及作出半點反應,也沒有喊出半聲,呼吸陡然斷在嗓子裡。幾股鮮血從眼睛和口鼻處緩緩流下,他們像僵硬石塊般沉入海底。
憤怒,憤怒,無儘的憤怒。
扭曲的時空能量宛如犁地,能將周圍十幾公裡的領域蕩平,也能瞬間將叢林化作平野。
然而,克萊夫比誰都清楚,隱藏在憤怒之下的,真正驅使自己情緒失控的原因……是恐懼。
如果薩寧就此死去,他之前所籌謀的所有事情,都會成為一場空。
就像你可以不在乎任何毛線團,但在你努力織了漫長歲月的毛衣後,還來不及將東西送給對方穿上,後者就突然暴斃。那種感覺宛如有人當頭給了你一悶棍,讓人根本說不出話來。
薩寧不能死,這是克萊夫當時腦子裡唯一的念頭。
在這一刻,他丟掉所有淡定從容,也不想仔細思考這事的前因後果。
他絕不能讓薩寧死去,他無法承受這個後果,必須想個辦法,此刻發怒於事無補。
克萊夫強行收回所有力量,讓重傷昏迷的亞丹塔,還有躲在深海裡瑟瑟發抖的第三軍團逃過一劫。
他果斷拋棄死亡的章魚主體,將仍然殘留幾縷活性的某根腕足切下,凝固住對方的時間。下一刻,他回到屬於自己的基地實驗室,召回負責實驗體項目的頂級科研人員,將難題丟給他們。
“部分生物確實具有自我修複能力,但是……”
隻聽說過壁虎少了個尾巴,過段時間自己長出來,可誰聽說過壁虎隻剩下個尾巴,過段時間長出個頭來?
那麼大一隻章魚變異體,您就給我們撈回一根手臂長的腕足尖,希望把薩寧搶救回來?
老板,你是不是在做夢?
當然,這話沒人敢和老板說,這群頂尖實驗人員儘管醉心科學,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活白癡。
即便是小動物也懂得趨利避害,瞅瞅老板的臉色,不想死的就閉嘴乾活!
克萊夫臉色確實不好看,以至於沒人敢上前招惹。
可憐的小秘書瑟瑟發抖,卻又不敢貽誤情報,最終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小心翼翼上前稟報。
他本就是個秘書助理,一個剛上班沒兩年的新人。要不是安娜小姐背叛,連帶著幾位心腹秘書一切被處理掉,也輪不到他來頂這個職務。
之前他就挺害怕自家老板的,哪怕克萊夫對自己人出了名的好脾氣。
現在?現在他都快哭了。
“克萊夫局長。”小秘書輕聲呼喚道。
男人抬頭看他,當克萊夫不再微笑時,整張臉都顯得極為陰鬱,配上那張俊美精致的容貌,更讓人不敢直視。
克萊夫沒說話,但恰恰是這種沉默凝視,更讓人背脊發涼。
“什麼事?”最終,克萊夫恢複往日的狀態。
小秘書鬆了口氣,接著又皺起眉頭,小心翼翼道:“10958號實驗體突然死亡。”
10958?
克萊夫先是一愣,接著迅速想起這個編號代表的含義。
“崔政赫死了?然後呢?”
“實驗人員打掃場地、交接屍體的時候,發現10958號屍體不見了。”
任何實驗體都必須按照規矩保存,或是銷毀。他們是專業且正規的實驗室,不是業餘雜牌,不會將實驗垃圾亂扔,哪怕是決定扔掉的屍體,也會有工作人員統一簽收處理。
如果屍體有任何未記錄在冊的損毀或丟失,都視作重大的實驗安全責任事故。
“查監控了嗎?”
“安保部門已經介入調查,隻不過……”小秘書又開始吞吞吐吐。
若是平時,克萊夫不會著急,說不定還會逗弄手下,但今天他完全沒有半分耐心。
看著老板眸光逐漸冰冷,小秘書咬牙道:“是安娜小姐,她動用權限把視頻刪除了。”
雖然情報外泄的魚餌是假的,但安娜確實背叛了克萊夫,作為代價,後者沒有殺她,卻將她改造和洗/腦成一個工具。隻不過五大軍團出征時,安娜並沒有隨行,而是留在基地擔任特殊安保人員。
她跟隨克萊夫多年,對基地極為熟悉,權限也足夠。
而小秘書的支支吾吾也有了原因,畢竟他當年親眼看著八個人的秘書辦公室,被處理到隻剩自己。如今噩夢重演,他不慌才怪。
“安保隊長正在搜索安娜小姐的蹤跡。”
“過去多久了?”
“嗯?哦,已經過去半小時,您之前離開基地,後來又緊急招來各個項目負責人。”
他可不敢耽誤任何情報,出事不過三分鐘,他就試圖用設備聯絡在東南亞的克萊夫,隻是後者處於難以形容的憤怒與驚恐中,根本沒有理睬秘書的彙報。
克萊夫終於清醒了,並且立刻想明白前因後果,就像撿起地上滾落的毛線團。
毫無疑問,他是個優秀的情報頭子,即便情緒短暫失控,也隻持續半小時。
但半個小時,對於高手過招來說,足以是致命的失誤。
克萊夫的胸膛劇烈起伏一下,那股仿佛吞噬整個世界的憤怒再次湧上。
“通知安保部門,檢查創世紀顆粒計劃的初始實驗數據,是否被人盜取或複製?”他語氣平靜地下令。
其實也沒必要排查,他猜得出來,對方犧牲巨大,不就是為了“女媧工程”?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他們都必須拿到實驗數據,為了終結末日,也為了阻止他毀掉世界。
而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薩寧的死亡。
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辦法,讓自己情緒失控至此,整整半小時無法處理失竊事件。
也是他太過傲慢鬆懈,在北安盛死亡後,稍微放鬆對薩寧的控製,想讓薩寧在東南亞玩得開心點。
二十分鐘後,安保部門傳回消息。
“克萊夫局長,已經確認了,初始資料被盜取。”
克萊夫已經氣到冷笑。
“他們不該對薩寧下手。”
或許對北安盛來說,創世紀顆粒遠比薩寧重要,但誰又知道,克萊夫寧願親手交出那份資料,也不想薩寧出事。
刺激彆人的弱點,固然可以讓對方露出破綻。
但這樣的行為也極度危險。
因為沒人想對上一個歇斯底裡的強大瘋子,更不願意承受對方破釜沉舟的報複。
“命令五大軍團,全力出擊,不計代價。”
克萊夫更加平靜說道,自己則轉身走入實驗室。
光潔明亮的金屬實驗台上,一截小臂長度的腕足懸浮在半空中,藍環光芒若隱若現,仿佛即將熄滅的篝火。
腕足周圍籠罩一層透明薄膜,薄膜內部凝固住時間,薄膜外部的科學家在瘋狂撓頭,想討論出一個合理的搶救方案。
即便克萊夫走進來,這群科學達人都沒多分給對方一個眼神,有的埋頭計算公式,有的翻閱實驗資料,有的互相斥責對方的科學思路。
克萊夫輕輕叩擊桌麵,時空之力讓周圍空氣也隨之震蕩起來。
這些變異領域的頂尖科學家們紛紛抬頭,茫然看向自己的老板。
“都回自己的項目組吧,”克萊夫含笑說道,“繼續做之前的事情。”
咦?老板放棄拯救這截觸手了嗎?太好了,他們終於不用考慮如何創造奇跡了。
“你們可以離開了。”
克萊夫溫聲出言趕人,等所有實驗人員都離開後,他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他走上實驗台,凝視半空中的那截觸手,好半天,才陰鬱冷笑道:“優柔寡斷的蠢貨。”
“每次都在做這種愚蠢的事情,到頭來,隻會對自己下狠手。倒是把這份狠戾分點到彆人身上。”
女媧計劃,逆轉末日?
克萊夫低笑出聲。
如果對方實驗順利,女媧計劃確實可以逆轉“創世紀顆粒”,但也僅此而已。
恐怕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人知道,自己為何要創造這種顆粒,也沒人知道,自己為何想摧毀世界。人生不順,報複社會?或者想毀滅秩序,自己稱王?
自然都不是。
他隻是個來自世界的掠奪者。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命運,就像進化一樣,不同物種選擇不同未來,從而形成難以計數的平行宇宙。
宇宙也有出生和死亡,當一切結束時,次元宇宙崩塌為奇點,文明也將宣告終結。
就像你手上有一杯氣泡水,每個從底部升起的氣泡,都可以看作一個獨立宇宙。
有的氣泡大,說明能量充足,有的氣泡小,說明能量太少。
有些氣泡會合並,這就是多元宇宙融合,有些大氣泡會分裂,就會形成新的小宇宙。
而當這些氣泡破滅,就是宇宙死亡之日。
驅使宇宙從生到死、千變萬化的能量,是泡泡裡的氣體。換句話來說,各個平行宇宙的能量本質是相通的。
所以,對某些高維文明來說,他們如果不想隨著氣泡一起破滅,就會想出一個刁鑽辦法。
竊取其他宇宙的新生力量,或者整體移民到新氣泡中。
創世紀顆粒……嗬,倒不如說是滅世紀顆粒。
這種東西確實能催動萬物進化,但代價是這個世界的生機與能量。
它們就像是某種病/毒,欺騙本世界意誌,釋放錯誤信號,讓後者提供龐大的新生能量。然而,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卻又還未做好準備,那些所謂的變異體,隻吸取到這些能量的不足百分之十。
溢出的能量,就被克萊夫收攏起來。
但仍然不夠,他連剩下的百分之十也不想放過。
所以他發動戰爭,其實誰勝誰負,克萊夫根本不在乎,他要的隻是變異體間彼此殺戮,釋放出更多能量。
五大軍團剿滅全球幸存者基地?可以。
幸存者組成聯軍,剿滅自己基地?也可以。
反正到了那時候,他早就收集到足夠能量,隻會留給對方一地破爛。
失去生機的世界存活不了多久,文明就會被毀滅。
克萊夫伸出手,透過那層透明薄膜,撫摸凝滯在時光中的觸手。
“沒關係,收集率也差不多到92%,你也該離開,帶上這些能量,回到我們的世界去。”
“說起來,我看到列昂也給你準備不少能量,他死了,是嗎?”
“但是在此之前,你決不能死去。你欠我們的,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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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篇20
東海,黃沙灘,海水反射清冷的月光,呈現出波光粼粼的碎金景象。
在第一軍團襲來前,沿海地帶居民早已撤離,即便是駐守的軍隊,也離開海岸線幾百米遠。
沒辦法,普通人不可能在水域中和海洋變異體軍團拚殺,盲目犧牲毫無意義。
同樣,第一軍團也無法長時間占領陸地。越是深入腹地,就會麵臨越發艱難的困境,每前進一公裡,都將付出慘重代價。華國人悍不畏死,且並不硬拚,反而想出成百上千的阻攔計策。
而最要命的是,幾天前總部給出“全力出擊”命令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試圖聯係基地,信號確定發出去,然而總是得不到回答。
難道是總部出事了?軍團變異體們內心開始惴惴不安,隻是礙於軍團長和軍座長的威望,誰也不敢將真實態度表露出來。
然而,這股恐慌還是不可避免在軍中傳播開來。
許楚楚是第一軍團特彆行動隊的人,北安盛就是被她帶領的小隊襲殺。
她是華國人,老家在沿海地帶,所以對當地氣候和環境極為了解。在她屢次立下奇功後,第一軍團長更是分外信任她。平時出入,也不會有人在意和阻止。
在這個同樣惶恐又寂寥的月夜,許楚楚坐在一條破舊漁船上,隨著波浪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