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皇帝封張宇清、張德懋等為大真人。
等等。
包含朱厚熜本人,大明朝十一位皇帝均與佛門、道門淵源頗深。
不成想,這使得道人、僧人富得流油啊。
這二百年來,道門、佛門一年勝過一年,道眾、佛眾越來越多,不事生產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樣下去,於大明朝百害而無一利,是時候想個辦法,滅佛、滅道了。
……
臘月將至。
全年無休的閣臣依例當值。
聖上體恤輔臣的辛勞,年年這時候都會特賜酒宴。
午時三刻,高拱、胡宗憲、李春芳、陳以勤四閣臣一起來到明堂會食。
廚役們布置停當,禦膳房的酒菜,也由小火者抬到,菜肴擺到桌上,又有承差為閣員斟酒侍候。
閣臣依次坐定,高拱心氣不錯,舉盞道:“來,諸公,第一盞酒先敬聖上,感謝聖上賜宴,祝聖上萬壽無疆。”
李春芳忙不迭端起酒盞,舉了起來,胡宗憲、陳以勤下意識地望了眼空缺的閣位,舉起了酒盞,眾人都一飲而儘。
到底不是內閣首揆,高拱沒有先帶三盞酒的資格,飲完一盞,便笑著招呼道:“今日賜宴,還是隨意些好,請諸公自便。”
說著,舉箸示意,請大家吃菜,自己先夾了塊魚片放進嘴裡慢慢嚼著。
胡宗憲、李春芳、陳以勤也都舉箸夾菜。
和往年會食一樣,平時一本正經的閣臣,紛紛放下了架子,彼此出諧語說笑話,哪怕少了個人,也是歡快祥和的。
聊著聊著,也就聊到一些趣事上。
一向與大明朝廷為敵的韃靼東虜,也就是草原左翼,一些部落首領暗中通過邊鎮給朝廷傳來了消息。
一請大明朝另開互市,二請大明朝給予援助。
草原越來越寒冷,使得草原上的許多小部落承受不起了。
內閣在收到求援信後,隻覺得好笑,雖然大明朝、韃靼是議和了,但凡腦子沒問題的也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大明朝、韃靼懷揣的想法,全都是找機會乾死彼此。
草原左翼部落沒有糧食吃,牛羊馬被凍死,這和大明朝有毛的關係?
韃靼人和牲畜全被凍死、餓死,才是大明朝最想看到的場景。
至於說草原左翼會不會發瘋,南下與大明朝魚死網破。
現在草原潑水成冰,雪厚難行,草原左翼連反抗俺答的命令都不敢,在饑寒交加的狀態下,企圖南下,這對大明朝邊鎮主將來說,簡直是送上門的功勞。
而開設新的互市,彆說時間上來不及,就是來得及,大明朝為什麼要賣東西給快要凍餓而死的敵人?
難道是想敵人吃飽穿暖後再來攻打大明朝嗎?
明堂裡歡笑聲,傳出很遠去。
這也驚動了走來的人。
堂門推開。
寒風吹動著地上還沒有掃清的雪花進入堂中,連喝幾盞酒,滿臉通紅,脖子紅得像雞冠的閣臣,不覺得冷,但生出幾分醉意。
一個個定睛觀瞧,見到是張居正,頓時生出了疑惑,元輔,怎麼突然回來了?
高拱酒興立消,儘管對張居正的回歸早有預期,但暫代朝綱、國柄的滋味,還是讓他戀戀不舍。
胡宗憲、李春芳、陳以勤先一步站了起來,道:“元輔。”
高拱始終未動,所有的人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他,他猛一仰頭,把盞中的酒倒進嘴裡,這才站起了身,道:“元輔。”
“爾等都出去,我來斟酒。”
張居正揮退侍候的閣員,接過了酒壺,為自己倒了一盞,道:“我來晚了,這一盞酒,就當是罰酒。”
說罷,兀自乾了一盞。
元輔、次相的酒盞,在這時都空了,胡、李、陳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將盞中酒飲儘。
張居正先後為高、胡、李、陳斟了盞酒,然後來到高拱身邊,道:“肅卿,這盞酒我敬你,這些日子辛苦了。”
“不辛苦。”
高拱臉色轉沉道:“老夫不勝酒力,之前貪杯多喝了些,有些喝不下了。”
失意的酒最難飲。
高拱是真的喝不下了。
“無妨。”張居正笑著飲儘了自己盞中酒,再倒了一盞,共敬了胡、李、陳一盞。
連喝三盞酒。
張居正酒量不錯,但也眼、臉泛紅,將酒盞放回了桌上,道:“我適才聽到在談論東虜求援的事,我的想法是,要幫!”
“什麼?”幾人立刻懵了。
李春芳接言道:“元輔,這萬萬不可啊,我們為何要幫助大明朝的敵人啊。”
北虜俺答是敵人,東虜小王子也是敵人,敵人的死,大明朝該是樂見其成的。
再說,東虜被北虜敲骨吸髓,已經沒有多少油水可榨,如果大明朝真要對東虜施以援手,不說賠本的問題,但起碼沒有隻與北虜交易賺取的利潤多。
於情,於理,大明朝都沒有回應東虜幾個部落首領請求的理由。
高拱、胡宗憲、陳以勤也是這個想法。
高拱甚至出言提醒張居正沒在內閣這段時間,聖上的一些指示,道:“元輔,聖上欲來年春上動兵北征,我大明朝此時最合適的辦法,就是坐山觀虎鬥,坐看草原左、右兩翼打生打死,最好能打出一個殘破的草原來。”
草原內鬥。
能極大程度上消耗草原的實力,等大明朝天兵到達之時,才能摧枯拉朽解決掉這一百多年來的宿敵,洗刷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北狩’的恥辱。
“然後呢?”
張居正望著同儕們,鄭重道:“覆滅了韃靼後,我大明朝怎麼處理草原,怎麼處理草原上的人?殺光他們?”
華夏幾千年,中原更換了數代王朝,草原也更換了數代主宰。
匈奴、鮮卑、突厥、瓦剌、韃靼等等,不斷有新的異族卷土重來。
漢、唐無數次打敗異族,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疆域幾度擴展到巨大,可草原始終沒有真正融入中原,沒有融入到華夏的疆域中。
那隻不過是幾十年、上百年的和平,現在張居正問的,是真正納草原進入華夏疆土,讓草原成為大明朝國家牧場的辦法。
坐山觀虎鬥,再儘收漁翁之利,固然是個徹底擊敗韃靼的辦法,但打地盤容易,守地盤難。
總不能毀滅韃靼後,大明朝的天兵殺儘草原最後一人,使得廣袤的草原,幾千裡之地,儘成無人之區吧?
這是華夏幾千年,無數賢人都無法解決的問題,這時說到這個,明堂的幾人當然也想不出來。
陳以勤心中一動,道:“難道元輔有什麼好辦法納草原入我華夏?”
“沒有。”張居正回答的很乾脆。
無數先賢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張居正張太嶽何德何能能一言而定?
陳以勤和胡宗憲、李春芳嘴角微微抽搐,剛才元輔那氣吞萬裡的氣勢,還真讓他們錯覺以為萬世留名的機會就在眼前了呢。
高拱陰陽怪氣道:“我還以為元輔會說,給了東虜糧草,能用愛去感化那些蠻虜呢。”
蠻夷畏威而不懷德。
這是幾千年來無數賢者的共識,北虜、東虜,都是虜,都是屬草原狼的,翻臉就不認人。
華夏試圖將之馴化為聽話的猛犬,但很顯然,一直沒有成功。
以高拱之見,是當今大明朝的實力還不足以讓韃靼人瑟瑟發抖,假如有一件神器能如割草般收割韃靼人的性命,他相信,草原上的人將是天底下最能歌善舞的人。
沒有馴化成功,去用愛感化,那純屬割肉喂鷹,你張居正又不是佛祖,裝什麼大尾巴狼?
張居正從袖中取出了‘愛徒’沈惟敬轉送來的諸多信箋,緩聲道:“沈惟敬鼓動俺答去迫害東虜,東虜損失慘重,連根本都傷了些,如今的東虜之主,小王子又是個極度弱懦的人,我擔心再這樣下去,小王子會向俺答投降,承認俺答為真正的草原霸主,我想,左、右翼大一統的草原,不會是我大明朝希望看到的。”
高拱幾人拿過信箋,進行了翻看,雖然沈惟敬對東虜的部分描述有些失實,但在對小王子的判斷上,卻是準確的。
草原右翼生活滋潤,吃梗米,穿絲綢,飲美酒,草原左翼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還要不時挨頓揍。
可是,作為草原之主的小王子卻處處忍讓,對族人遭受的一切沉默不語,隻為能活下去的那口吃的。
要知道,草原沒有分界線,但在草原人心中,無形的多了個分界線。
小王子的懦弱,很大可能會使他在承受不住壓力後,對叔父俺答投降,交出汗位。
到時候,大明朝的天兵麵對的,或許不是殘破的草原,而是個大一統的草原。
兩者在戰爭時爆發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後者會使得大明軍隊非常棘手。
給予東虜糧草,讓東虜持續與北虜對抗,長久耗下去,對大明朝有利無害。
隻是,大族出身的陳以勤,從草原左、右兩翼的生活上,看出了大明朝的影子。
就如家族所說,一個王朝,也是個大集體而已,而集體,總是共通的。
大明朝內,誰是草原左翼,誰又是草原右翼?
陳以勤心中,突生了個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