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的目光向洞開的殿門外上空射去,像是確有天人感應,剛才還在雲層中的太陽這時脫雲而出,一片光線恰從殿門正中也向朱厚熜的臉上射來。太陽光照著朱厚熜的雙眼,反射出兩點精光!
沒有想到,大明朝的利劍,不止有海瑞,還有個顏鯨。
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著旨,擢顏鯨為都察院左都禦史!”
……
這大年初一。
群臣無須到太和殿朝拜。
但朝臣們也沒有閒著,聖上可以不拜,內閣首輔大臣總是要拜的。
所以,在過去二十年裡,每年大年初一的清晨,嚴黨在京的一批核心大臣便都會到相府給嚴嵩拜年。
然而,二十年煙雲過眼,大明朝換了人間,內閣也換了新首輔大臣。
張居正的門徒數百,受榮寵者也有不少,但一些外放了外疆,或是去了南京六部九卿任職,有些則因眷寵已衰,被排擠出了核心,今年有資格能到相府來拜年的應該有十來位。
但好些人今天都被相府管家以閣老意誌婉辭了,隻有內閣中書舍人劉台,刑部侍郎王世貞,大理寺卿黃清能進得相府大門。
吉日良辰,張居正身穿大紅吉服,坐在一把太師圈椅上,恰逢太陽光這時也正從書房前大院的上空透過戶牅照在身上,使得他比平時顯得精神許多。
仔細看去,他今天的精神裡,還透著一股平時從未顯露的威煞之氣,讓人立刻聯想到在玉熙宮被陽光照射的聖上。
來拜年的也不像拜年,劉台在前,王世貞、黃清在後,三人十分肅穆地在高拱的座椅前拜了三拜,又十分肅穆地站了起來。
作為親近門生的劉台,終於在今兒得到了個座位,搬個小凳子就坐在張居正身側的椅子上,王世貞、黃清分坐在左、右兩邊的兩把椅子椅子上。
“顏鯨成了都察院左都禦史,你們以後可要小心了。”
張居正一開口,便露出了警告的意味,“再被人抓住把柄,彆想著拿我的書信去贖人。”
馬漢的事。
讓張居正失了不少顏麵。
當初顏鯨還是個道禦史時,首輔書信就拿捏不住顏鯨,現在顏鯨成了都察院左都禦史,名入九卿,就更拿捏不住了。
再有門下弟子,友人,犯在顏鯨手上,張居正絕不會再去求情丟臉。
君子朋而不黨。
張居正隻有弟子,友人,沒有朋黨,但門戶,已經是立了起來。
張門、高門。
就和曾經嚴嵩、徐階的嚴門、徐門一樣,為了內閣、朝廷的權力,開啟了明爭暗鬥。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內閣的存在,始終是作為皇帝顧問,要是不抓住實權,那就真成空口白話的顧問了。
“聖上如此隨性提拔一位“不謹”之臣為九卿,未免太過乾綱獨斷了。”王世貞不滿道。
在嚴嵩內閣毀滅,倒嚴、倒徐時,內閣大員、六部九卿或死、或流放、或罷黜。
作為被提拔者,王世貞是樂見其成的,可如今,成為刑部侍郎,與首輔來往密切,聖上的一言可決任何人生死,就為他們的地位穩固增加了諸多不確定性。
聖上可以不詔見臣子,不經商議,便能提拔一人為國之重臣,哪怕是個為朝廷百官所不喜的人。
這就使得王世貞非常難受了。
“元美(王世貞字)說得對。”
黃清接言了,“一個禮部尚書的海瑞,一個都察院左都禦史的顏鯨,聖上這還讓朝官們活不活?
閣老放心,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凡是我們的人,都打了招呼,不會給海瑞、顏鯨之流好顏色。”
排擠賢良。
是官場的傳統藝能。
黃清就不相信,沒有麾下聽令的海瑞、顏鯨,怎麼當好部堂、總憲。
張居正望了一眼身邊、身前的這三個人,說道:“海瑞、顏鯨,本就是孤臣,你們的手段,沒有用。”
海瑞之人,熟通大明律法,凡是其下達的命令,要是不從,就是違上。
要是陽奉陰違,也瞞不過海瑞的眼睛,還是違上。
朝廷是個講究上下尊卑的地方,如果被海瑞以違上之罪參奏,哪怕是親兒子,張居正都不敢下場去救。
不然,人人都違上,權力受到影響最大的,就是他這個內閣首輔大臣。
而排擠顏鯨,更加無用。
都察院的權力之一,便是風聞奏事。
如果顏鯨想參人,根本不需要部下的配合,就能直呈禦前,之後的查察,就會有錦衣衛、東廠接手。
海瑞、顏鯨,都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對他人的看法和排擠從來不在乎,因為他們從進入仕途就走的獨木橋。
不在乎外界的聲音,是孤臣、直臣的必備素養之一。
黃清的手段,太幼稚了。
“恩師,要不動員百官,聯文參劾海瑞、顏鯨?”劉台不甘落後,提議道。
“好主意。”
張居正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什麼罪名?”
“海瑞在南直隸殺戮無數,不乏權貴公卿,有傷天和……”
劉台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張居正打斷道:“那你怎麼不去參劾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呢?普天之下,還有比他殺戮更重的人嗎?一個錦衣衛,勝過數十個海瑞、顏鯨,伱們怎麼不去參他?”
劉台臉色一僵,道:“陸都指揮使有點太強了。”
天下官員。
最想看到的莫過於錦衣衛倒下。
錦衣之力,無孔不入,官員們甚至連枕邊人都不敢完全相信,睡覺都不敢說夢話。
海瑞、顏鯨,官員們還能施展些手段使絆子,君子欺之以方嘛。
但如果對錦衣衛動手,奏疏可能還沒出府門,就先被錦衣衛以罪名提拿扔進詔獄了。
麵對門生的真誠,張居正險些沒有繃住,這個隻會欺負“弱小”的玩意。
“世間事有可以忍者,有萬不能忍者。海瑞、顏鯨,是可以忍者,隻要你們的屁股乾淨。”
張居正望著門人、友人越來越苦的麵容,說道:“況且,有人比你們更急,高拱想奪我這個位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素來注重權力,不願被任何人冒犯。
顏鯨在新鄭知縣王安民被奏免時,就得罪了高拱,為高拱所記恨,等著吧,會有人動手的。”
說到這裡,張居正望向了洪武大街的方向,想必這會高拱還不知道顏鯨被提拔為都察院左都禦史的消息,正主持儒釋道三方辯論。
也不知被抽中第一道議題,會是哪教?
人人都求神仙、佛祖庇佑,豈止神佛也是泥塑過河,自身難保。
海瑞入朝,顏鯨登高,朝廷,又要人人自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