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鼬在一片搖晃中醒來。
他像是混濁江水上的一葉小舟, 因波瀾起伏而不斷搖晃。
他記得在自己下意識將舉刀欲砍的敵人擊倒後同牽著自己的少年鑽進來最近的樹林, 在找到一顆巨樹後躲在了空心的樹洞中。
因為日色已晚的緣故兩個半大孩子隻是隨意撿了些野果充饑,又約定了輪流換班值夜——同鼬一行的男孩糾結了許久才同意輪班,按照他的意思他是要一個人熬夜的。
約定好了之後鼬便找了個舒適些的姿勢臥著,不知是過於疲憊還是為何,竟然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直到現在,因身體的顛簸醒來。
但現在顯然並非臨時換班,鼬虛虛睜開眼, 麵前的景色在他眼前不斷變換, 饒是他也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是趴在了某人的背上。
這一反應過來鼬便突然發覺自己的頭腦出奇地暈眩,在摸清現在的狀況之前背著他的人似乎便發現了他的醒來。
那似乎也隻是個少年。相較起鼬在原本世界中的身形還要大上一些,足以背起現在驟然縮水的豆丁鼬。
在被發現之後麵前景色變換的速度未停,鼬感受到自己臉頰壓著的頭發因為對方頭部的動作而動了幾分。
背著他的少年微微側著頭,即使是在高速行動這一動作也並不妨礙他的前行。鼬細細分辨去,也隻見著了對方頰邊遮住麵容的黑發。
他小小地咳嗽幾聲, 聲音有種久未被打磨的晦澀。
“醒了?沒事吧?”少年略帶沙啞的嗓音穿透空間來到他耳邊,明明鼬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此人,但是身體還是在聽到少年的聲音之時驟然鬆懈下來。
他張了張唇, 身體自覺地帶著親昵意味地呼喚少年。
“沒事的……泉奈哥。”
少年人回歸前方的視線絲毫沒有轉移, 一直緊繃的唇角隱約拉起了一抹笑意。
鼬微微側了側頭, 被自己稱為“泉奈哥”的少年並非一人獨行在他們此時身處的樹林間。
以他們兩人為中心, 前後左右分散著其他人, 這些人穿著相近的服飾, 年齡約莫在二十左右, 麵色嚴肅而警惕。
但是……
鼬迅速地掃過一周,以一種絕不會在原本世界中顯露出的姿態整個埋進“泉奈哥”背後。
“很快就能回族地了,”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動作,少年略微偏過頭稍作安撫,“斑哥這次也回族裡了,很快就能見到了哦。”
——哄孩子的語氣很是嫻熟了。
鼬慢吞吞地在他身後磨了磨,算是聽到對方回複的回應。
一時無話,直到顛得鼬都快要睡著的某刻泉奈突然聽了下來。
不大的少年一揮手,側臉點了點頭,隊伍中的一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半晌後那人再回,同泉奈低聲彙報了前方的消息。
泉奈皺了皺眉。
因為就在泉奈背上的緣故,鼬倒是將男人對泉奈說的話聽了一耳。
但也僅僅如此,片段的話語灌入鼬的耳中,隻能聽到“羽衣……戰鬥……要不要……”
越說到後麵聲音越小,最終男人似乎詢問了什麼,靜靜等待著少年回複。
泉奈沉思了幾秒,最終緩慢地搖了搖頭。
鼬能夠感受到隱隱約約的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用腳趾想泉奈作出不摻和到前方發生的事中去的原因有自己的一份。
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就聽見泉奈說道。
“鼬,湊過來一點。”
身體乖覺地湊到少年右肩上去,泉奈用臉頰蹭了蹭背上的男孩,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雖然依舊有些高,但較之他們剛找到他的時候安全了許多。
因此一行人也不再多做停留,繞一個道之後便重新踏上路途。
穿過茂密的森林跨過不寬的河流,在流水的淙淙聲中繼續前行。月色披散在一行人的身上,連接著不遠處流水的光華。
踏著夜色行了不到半天,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緊跟在泉奈身周的四人在踏入某片領域中時隱約鬆懈了些,鼬探出一截身子向前看去,肉眼可及之處隱約有橙色的星火。再走近些,房屋的輪廓便顯露出來,隱約能看出是個有著相當規模的聚居地。
而再近些,便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獨屬於人類聚居之處的喧鬨與溫馨透過空氣傳遞到一行人身周。
鼬趴在泉奈背上,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依稀隻看得見明滅的燈火與近在咫尺的少年的麵容。
泉奈帶著一行人通過了身份的驗證便徑直往族地的中心去了,跟著他的都是些老手,不需要像奶孩子一樣帶著彙報任務。
至於泉奈?
他去往的地方正是這一族的族長所在之地。
想到許久未見的兄長少年的腳步都要歡快幾分,又在背後的男孩發出不安的嚶嚀時穩重下來。
思及身後的孩子,向來沉著的少年也不得不皺了皺眉。
由暖黃的燈光指引回到家中,泉奈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兄長穿著常服雙手環胸靠在書房邊上的模樣。
他朝著對方笑了笑,騰出一隻手作出“噓”的姿勢。
見狀斑上前幫著接過不知何時又陷入沉睡的鼬,在接過男孩的時候對方閉著眼,像是某種小動物一樣鼻尖聳動嗅了嗅,似乎確認到是正確的人之後拽緊了他的衣袖。
風姿俊秀的青年挑一挑眉,戲謔的目光下卻是十足溫和。
***
鼬迷迷糊糊地做了場夢。
夢裡他似乎就是現在所在的這個身體的孩子,出生於一個十足富貴的家庭,自小被隻有此一獨子的父親嬌養著。
但是因為覺醒了某種血脈,不忍孩子因此而早衰的父親放他去到母族——也就是擁有這血脈的大族修習,將血脈控製住之後再行回歸。
他早逝母親的家族是一個相當大的宗族,也是極有實力的強族。但是即使如此,他的父親送彆孩子的時候也依舊是一臉不忍,幾乎下一秒就要反悔。
原因無他,因為此一宗族是一個忍者氏族。
在這個時代中被稱為[忍者]的這些人,是擁有特殊體質能夠調動天地之間某些能量的存在。
但是,儘管如此,忍者也不過是貴族們手中的工具,依靠接受雇傭和任務為生。
可想而知,將男孩送到忍族去對於身為貴族的男孩父親而言是多麼重大的一件事。
男孩的父親派遣了大隊人馬送男孩投奔他的母族,並且委托了對方護送自己的寶貝兒子。
但天不遂人願,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還是在途中遭到了襲擊,與男孩一起長大的伴讀以一群人目標過大為由提議分開行動,隻由一小隊護衛帶著他們二人繼續前行。
最後一行人隻剩下這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竟在戰場中流浪了許久。
但是……
鼬想起初初醒來時拉著自己就跑的小少年,又想起自己竟然一睡不起甚至被泉奈背著前行了許遠才醒來、到後來也沒有見著對方半點蹤影的事情,心下對那位伴讀的去向有了些猜測。
但這猜測還未進一步深思下去,側麵的紙門便被人推開來。
昨晚背著自己跑了大半晚上(或許時間更久)都不見喘的少年站在門口,見他望過去露出一臉輕鬆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