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說了嗎?”
——什麼?
“昨天晚上有兩個男生在小樹林睡覺被抓了。”
——哈?
——臥槽這麼刺激。
——咱們學校的?
淩晨的天空剛蒙蒙亮, 女生宿舍裡就已經聊得熱火朝天。
夜希跟屋裡所有人都不熟,準確地說是被她們忽視了, 因此每次話題都沒法參與進去, 隻能豎起耳朵悄悄聽。
“就是咱們年級的, 我男朋友說早晨看見主任跟組長都去找教官了, 想給那倆男生求情。”
——嘖嘖。
——啊?兩個男的真的可以搞啊?
——我從來沒在容港見過gay欸。
夜希邊換衣服邊偷聽, 借套襯衫的動作擋住自己深深上揚的嘴角。
作為一個二次元愛好者, 她平常接觸最多的一種漫畫類型就是“耽美”,雖然“boyslove”作品在目前非常小眾, 她在現實裡也基本找不到同好,但看兩個男生相愛能給她帶來至高無上的快樂。
所以, 當同學們對“兩男生半夜幽會小樹林”感到難以置信時,夜希隻覺得她們淺薄無知。兩個男生談戀愛而已嘛,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優越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正暗自發笑時, 一枚枕頭帶著強大的殺傷力從上麵飛過來, 準確無誤地砸中了那個正高談闊論的女生。
“你們這群碎嘴子, 一大早就他媽知道叨逼叨, 出去跟雞爭奇鬥豔比賽打鳴好了!”
崔荷睡眼惺忪地啞著嗓子咆哮, 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懾住了。
過了一會兒,底下的人小聲咒罵起來, 她充耳不聞,翻了個身繼續睡。
半小時後, 洗漱完畢的女生們在教官帶領下排隊去集合地。男生們已經早早地排列整齊, 從他們嚴峻的表情上看, 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好的情況。
女生過來排好隊形,發現前麵有兩個男生在被罰做俯臥撐,根據他們逐漸減慢的速度判斷,懲罰應該已經持續很久了。
這時,其中一個男生抬起頭跟教官說話,她們才認出是於燃。
“罰我不就行了,跟他有什麼關係?”於燃聲音明顯能反映出他體力不支,但語氣仍然保持蠻橫,“是我逼他陪我出來的,不聽話就打他,又不是他自願——”
“於燃,彆說了。”楚眠在旁邊輕輕打斷他的話,“還剩三十個。”
教官踱步到兩個少年麵前,譏笑道:“行啊,患難見真情,你們這一覺也沒白睡。”
這話讓旁觀的學生們不由得詫異,很多人都不知道楚眠和於燃什麼情況,隻有206女生宿舍的幾人相視一笑。
夜希嘴角僵住了,她沒想到小樹林幽會的人是這兩位,雖然不意外,但也興奮不起來。畢竟她現在一看到他倆,昨天手機掉落的尷尬感又蔓延開來,這種關乎自身尊嚴的事可比看彆人談戀愛重要多了。
兩個男生俯臥撐的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幾乎快趴地上了,教官網開一麵,提前結束了今天的懲罰,剩下的數量留到明天。反正到軍訓結束之前,他們都各自要完成五百個。
於燃起身時腳下站不穩,被楚眠扶住了腰。這小動作讓“知情”的幾個女生呼吸一滯,自從知道這兩人半夜在小樹林抱著睡覺後,他們之間任何簡單的互動都叫人浮想聯翩。
去食堂吃早飯的路上,於燃又恢複了精神,跟周圍人有說有笑。
“要不是你們睡覺總豬叫,我倆能半夜出去待著嗎?尤其是大神,叫都叫不醒,我都以為你是裝的了。”
於燃雙臂酸痛,垂在身體兩側,走路一晃一晃的,“操,本宿舍長命令你們,今晚我睡著了你們才能睡,聽到沒有?”
周維犀說:“半夜出去我能理解,你倆不回來直接在外麵睡了是怎麼回事?”
“你問他。”於燃費力地抬起胳膊拍了下楚眠後背,“誰讓他說著說著話又睡著了。”
楚眠反唇相譏:“我睡著了難道是你也跟著睡的理由嗎?”
“靠,我倒是想把你抱回去,我也得抬得動啊!知足吧楚眠,好歹我沒把你一人扔那兒。”
方昭好奇地問:“所以你倆昨天半夜到底在聊什麼,聊得這麼忘乎所以?”
“這個嘛……是男人之間的秘密。”於燃淡笑著說。
有時候就像小孩子藏著心愛的玩具不肯分享一樣,於燃喜歡把珍重的記憶獨自保留,更何況是與楚眠的夢想約定。從兩人拳頭相碰的那刻起,於燃就認定他們之間生長出了一種名為“羈絆”的東西。
飯後休息了一陣又進入到訓練時間,由於昨晚犯下了嚴重錯誤,楚眠也不能留在宿舍歇著,必須在室外見習,班裡同學在陽光下踢正步,他在陰涼處托腮發呆,時不時打瞌睡。
“嚴格要求!努力學習!為校爭光!一,二,三,四——”
方隊整齊劃一喊口號,來來回回行進,所有人都一絲不苟完成教官下達的口令。
於燃每次踢正步,胳膊都抬不到標準高度,教官知道他早上俯臥撐太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再難為他。但是當連長和成駿校領導過來視察時,於燃站在隊伍最右側就會很顯眼,教官也隻能表明一視同仁的態度,對他要求嚴苛了起來。
當著領導們的麵,於燃被罰抱頭深蹲,等連長他們走遠了,教官趕緊放他去旁邊休息。
於燃腿關節酸痛無比,硬撐著走到了楚眠跟前,放鬆地向前一跌。楚眠提前站起來抱穩他,再扶著他坐下。
“我覺得我四肢已經全斷了,跟五馬分屍一樣。”於燃有氣無力地倒在楚眠肩膀,痛苦地低吟幾聲,忽然想起什麼,“欸,‘五馬分屍’五匹馬拴在哪兒啊?胳膊,腿,還有……”
“該不會是……”於燃說著就垂下頭,注視自己腿間,背脊一陣寒意,“我操,這也太狠了吧!”
楚眠嗤笑一聲:“你是真的沒智商,這腦袋不要也罷。”
於燃恍然大悟:“對哦,還有頭呢。”
有於燃陪著自己,楚眠的見習時間總算過得沒那麼漫長了。他們心照不宣似的沒有提昨晚的事,但兩人又不約而同地重視那份夜空之下的約定,好像確實不必多說什麼,隻要信任對方會和自己一樣全力以赴到達目標就夠了。
豔陽高照,上午的訓練也進入尾聲。教官吹哨喊他倆入隊去食堂,於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把抓住楚眠,小聲說:“我腿斷了,走不動。”
兩人四目交接,楚眠看見他竊笑著,眼神怎麼也不像是遭受苦難的樣子。明白於燃的意思後,楚眠無奈地白了他一眼,彎下腰道:“上來。”
於燃笑聲爽朗,得逞似的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撲到楚眠背上,發現對方肩膀比自己想象得還寬。他安心地埋頭趴著,說話時能聞見楚眠發絲間殘留的洗發露香味,閉上眼仿佛能看見一顆甘甜濃鬱的水蜜桃,咬下去脆甜多汁。
“楚眠,我問你個問題。”
“嗯。”
“如果現在軍訓基地突然爆發了喪屍病毒,沒有交通工具,存活的人類也互相懷疑自相殘殺,那你是願意被咬成喪屍,還是保持理智想辦法逃回安全的市區?”
楚眠當然會選擇後者,但他第一反應其實是先反問於燃:“那你是喪屍還是人類?”
於燃理所應當地回答:“我是救世男主角啊,血液裡有抗體。”
“……”楚眠沉默了幾秒,認真思考後說:“那我就是吸血鬼,先咬你,喝一口血。”
於燃沒料到還有這種設定:“操,誰允許你擅自加戲?”
兩人輕笑,互相指責彼此的主角光環太大。楚眠背著他走在路上時,總聽見背後有人小步跑的動靜,起初他沒在意,但過了會兒,他看見地上有一團的影子正對他們緊追不舍。
他警惕地背著於燃轉身,結果看見崔荷一手舉著手機,另一隻 手在空中努力擺動,披頭散發地從他們背後癲狂大笑著跑到他們前方。她纖瘦的身體敏捷地躍上高台,宛如一位愛崗敬業的戰地記者,笑得花枝亂顫的同時也不忘努力把手機鏡頭對準楚眠和於燃。
——然後在楚眠冰冷的注視中,她腳下一滑,尖叫著從台子上跌落。
於燃睜開眼就看見一團黑黢黢的不明物體從天而降,驚得他趕緊在楚眠耳邊喊:“喪屍來了!護駕!護駕!”
“這位女鬼。”楚眠低頭打量著趴在地上的崔荷,“你有事嗎?”
崔荷撩起臉前淩亂的頭發,張嘴第一句話就是推卸責任:“操,還不是為了拍你們!”
楚眠無奈地看著她:“……乾嘛要拍?”
“你居然也有紆尊降貴背彆人的一天。”崔荷起身使勁掃身上的塵土,拿起手機繼續錄像,“這種見證了世界第九大奇跡的時刻,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我也很榮幸見到《生化危機6》的主演。”楚眠點頭說道。
崔荷手機響了一聲,係統提示內存不夠,她這才悻悻關掉,跟在他們旁邊走向食堂。她捋著頭發,說:“你倆可真夠野的,半夜去小樹林偷情,倒是不嫌冷。”
她話裡的某個字眼挑動著楚眠神經,他立刻皺眉反駁:“隻是不小心睡著了。”
崔荷:“我怎麼聽著你這語氣還有點失望。”
“……滾。”
到了食堂門口,楚眠慢慢彎腰放下於燃。
“不錯,今天就任命你為我的專屬坐騎。”於燃拍了拍楚眠的肩膀,“去吧,食堂裡都是我給你的獎勵。”
楚眠不由分說,伸胳膊勒住於燃的脖子,勾著他進了門。兩人走路搖搖晃晃,差點迎麵撞上彆人,於燃正小聲鬨著,背後忽然有道雄渾粗重的聲音叫住他——
“於燃?”
他下意識回頭,見到了一張眼熟的臉。
楚眠感覺到於燃的肩膀在緊繃力氣,因此忍不住摟了他一下,問:“熟人?”
於燃輕輕“嗯”了,麵色如常道:“你先過去吧,我跟他說幾句話再找你。”
“好。”
楚眠收回手臂,徑自走向宿舍其他男生所在的桌子。等他一走,於燃臉上的笑意立刻褪去,轉臉望著剛才叫住自己的男生。
“好久不見啊,剛才差點沒認出來。”高壯黝黑的男生咧嘴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著於燃,“你長高了呀,於燃。”
於燃不想理會他話語裡的陰陽怪氣,更沒耐心跟他寒暄,隻平靜道:“有事嗎,黃楓?我還要跟朋友吃飯。”
“急什麼,咱好不容易見一次麵,不出來敘敘舊?”黃楓笑著搖搖頭,眼角的皺紋很深,令他看起來有種超出年齡的威脅力。
於燃抿了下嘴,“你要是沒事的話——”
“出來。”黃楓仍笑著,眼裡卻已經遮不住戾氣。
於燃深吸一口氣,邁步跟著他走出食堂,避開人多的路,拐進小道。
當周圍環境安靜下來,黃楓二話不說衝於燃的腦袋揮了一拳,然而卻意外落空。他甩了甩胳膊,點頭道:“行啊於燃,你有長進了,還知道躲開。”
“軍訓期間我不打架,黃楓。”於燃沒多餘表情,“我班主任不讓。你要是非想打,那就下禮拜你約個時間。”
黃楓戲謔笑道:“你他媽還是不裝逼會死。”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學生。”於燃說,“但也不至於跟你一樣。”
黃楓抱著拳頭按動指關節,連續發出好幾聲清脆的彈響。於燃看見他迷彩服領口露出的校服襯衣,是七十二中的校徽,這所學校在容港的風評惡劣程度僅次於四十四中。
“我最近也沒空收拾你,不過你還是得給我記著,出來混早晚都得還。”黃楓上前走近,“我會讓你這輩子都不敢再裝逼,於燃。”
他甩過去一道凶悍的眼神,臨走前還不忘狠重地撞了下對方肩膀。
於燃無動於衷,他現在隻惦記著回食堂跟楚眠他們吃飯。
等他過去時,大家都差不多吃完了,幾人洗碗涮盤子,留楚眠一個陪他。
楚眠輕輕踢他,“誰?”
“初中同學。”
“關係不好吧。”
“嗯。”於燃放下湯碗,“打過一架,我還骨裂了。”
楚眠皺眉問:“為了什麼打?”
“一個女生。”
楚眠頓時啞然。
這個答案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為於燃是一個對異性情感遲鈍的家夥,自然也想象不出這個腦子很笨的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楚眠沉聲問:“誰贏了?”
“當然是我。”於燃從楚眠口袋裡摸出紙巾擦嘴,“雖然不是靠武力贏的,但從那以後……四十四中的人都聽我的了。”
楚眠對於燃稱霸校園的過程沒興趣,他比較在意的是那場為了女生打架的結果:“所以你跟她談了?”
“談什麼?”
楚眠欲言又止,在於燃麵前他說不出“戀愛”這種詞,總覺得跟於燃的氣質完全不匹配,而且他也不想跟男生討論這類無聊的話題。
隻是……
隻是心裡對於燃的印象變得違和感太重,讓他忍不住好奇。
楚眠猶豫著措辭的時間裡,於燃已經丟下紙團起身,“飽啦,咱們走吧。”
回宿舍的路上,於燃又興趣盎然地抓著楚眠胳膊,展開情景劇話題:“如果你現在睡著,再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你回宿舍發現大家都不在,手機也沒信號,你找遍了基地每個角落,見不到一絲人影。那麼,請聽題——”
“於燃。”楚眠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又扯回之前的話題,“那個女生……是什麼樣的?”
“哪個?”
“你為她打架的那個。”
於燃大手一揮,實話實說:“我哪記得她什麼樣,我連她名字都忘了。”
這滿不在乎的樣子令楚眠一怔,接著對他的看法更複雜起來。
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在四十四中活得遊刃有餘的學生哪個不是玩世不恭?或許在這類人眼裡,會玩弄女孩子的心才是值得吹噓的資本吧。楚眠相當惡心這種行為,但奇怪的是,這如果發生在於燃身上,楚眠卻覺得他隻是純粹記性不好。
話題被挑起後,於燃開始回憶初中的那段時光:“我初一的時候覺得能當上學校老大的人都可他媽牛逼了,但後來發現也就那樣吧……比如你剛才見到的那個傻逼,還有咱們學校的蔡寒川,都是一類弱智。”
楚眠輕笑:“你不是說後來四十四中的人都聽你的了?”
“廢話,我跟他們能一樣嗎?”於燃擼起袖子,“我是靠人格魅力當上老大的!還憑一己之力提高了我們年級中考平均分!”
楚眠不信他這種鬼話,“講講。”
於燃娓娓道來:“其實我以前在學校不怎麼打架的,尤其是初三……”
他沒有撒謊,中考那年確實格外老實,不遲到不早退,甚至回家還寫作業。因為他想考高中,隻有這樣才有資格進入向往的中央美院。
四十四中女生寥寥無幾,不過自己班裡就有一個,在男生堆裡顯得格格不入。她從不和彆人交談,對大家敬而遠之,總是戴著口罩默默學習。
於燃三年來第一次跟她說話,就是她懇求自己幫忙避開黃楓騷擾的情況下。
女孩清秀的臉上有幾道淚痕,於燃雖然平常對異性的保護欲不高,但看到彆人哭著求助,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黃楓那時是學校的扛把子,大概是打架打膩了,初三開始對女性感興趣,看見學校裡有個 女生天天戴口罩,就強迫她摘下來;發現她長得不錯,就強迫她跟自己搞對象。女生不敢讓家長擔心,也指望不上老師,迫於無奈找到了班裡個子最高的男生。
於燃獨身一人去找黃楓,然後沒什麼懸念——完全被對方武力壓製。
但是在容港,打架並不是單純追求真刀真槍不要命,反而是脾氣越愣的人越占優勢。尤其是像黃楓這樣真心想“混社會”的青少年,更是潛意識裡就把自己跟普通地痞流氓區分開來,十分講究所謂的“江湖規矩”。
當時的於燃半條胳膊沾滿血,在地上倒了片刻,又忍痛起身繼續握緊拳頭。黃楓反複幾次將他撂倒,最後都煩了,沒好氣地讓他滾,但於燃置若罔聞,爬起來啞著嗓子輕蔑地丟下一句“你有能耐就把我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