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完,就體力不支地倒在地上,於是索性身子一橫,在眾目睽睽之下擋住黃楓的去路。
周圍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黃楓猶豫了。
他如果直接從於燃身上邁過去離開,就意味著他根本不敢真正往死裡打於燃,身為容港的混混要是承認自己膽量不夠、犯慫了,遠比被人打得血肉橫飛更屈辱。
黃楓知道自己遇上了心更狠的對手,他蹲下來,拍了拍於燃的臉問:“你也看上她了?”
於燃隻是搖頭,滲血的喉嚨很嘶啞:“我答應她了,要讓你離她遠點……”
“所以……我得講信用。”
黃楓登時惱火,他也說不上來心裡那團憤怒源於什麼立場,隻是知道自己這場架打輸了,他除非真殺了於燃,否則從道義上來說沒有勝算。
“滾。”
那天以後,四十四中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認定於燃才有資格扛起學校的旗幟,都心甘情願地追隨他。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於燃拿著喇叭站在教學樓樓頂,大喊著:“兄弟們——”
樓下歡呼聲不絕於耳,眾人等待他發號施令。
“初三了!都給我好好學習!”
底下立刻罵聲一片。
“哎,楚眠,你覺得咱們中考卷子難不難?我考完以後聽彆人說題都不會,但我寫的時候挺簡單的啊……”於燃伸著懶腰走進宿舍樓,“是不是因為我很有學習的天賦?”
楚眠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思緒都被另一件事轉移了——
自己對於燃的認知沒有偏差,果然這個麻瓜跟“戀愛”這種詞彙不匹配。
畢竟連自己都沒體驗過喜歡彆人的感覺,要是這方麵被於燃領先,楚眠會產生一種強烈的挫敗感。
當然,他也不想在高考之前分心,無論出現多麼優秀的女生,他都有自信對彆人漠不關心。
下午訓練,於燃又是一頓腰酸腿痛,他注意力不集中,總慢半拍或是做錯動作。晚上他坐在下鋪,深思熟慮後跟大家提議:“咱們求雨吧?”
方昭:“怎麼求?往天上打乾冰?”
於燃拿起手機,在網上搜出一張蕭敬騰的照片,恭恭敬敬地擺到桌上,周圍堆滿了零食。
他招呼著大家:“來,咱們給雨神磕頭。”
眾人對他的迷信行為嗤之以鼻,隻有一個人很聽話地過來,跟他一起跪在了地上。
“你們看看人家趙無力,服從我的指揮,”宿舍長於燃著重表揚他,“多有集體榮譽感。”
然而於燃再一回頭,就發現趙無力已經撕開雨神的貢品開始吃了。
方昭走過來彎腰拿東西,瞥見於燃的行李箱敞開著,居然放了一口鍋和電磁爐,“你他媽帶這個就不怕給處分啊?”
於燃反問他:“怎麼了,火鍋重要還是處分重要?火鍋難道不值得你為它冒險嗎?”
“那你材料呢?你該不會行李箱裡帶了肉吧。”
“肉當然要吃新鮮的啊……”於燃說著,從箱子夾層裡掏出一把刀,“過來吧丟哥。”
“操,滾!”方昭忿忿不平,“大神肉厚,你切他。”
於燃不多開玩笑,把危險的利器收好,揉著肩膀說:“他們高二的不是學農嗎?等我腿不疼了,就跟楚眠去那邊偷點菜,咱們回來吃火鍋。”
躺床上的楚眠立刻沉著臉色拒絕。
方昭語重心長地說:“你倆偷情被罰的俯臥撐還沒做完呢,菜就先彆偷了。”
轉天一早,雨神沒有顯靈。
大家失望地起床穿衣服,突然聽見於燃痛苦地呻`吟幾聲:“我操,腿怎麼比昨天還疼!你們誰半夜偷偷打我了!”
“乳酸堆積而已。”楚眠漫不經心地解釋,“你跟教官請假吧。”
隻要不用受訓練的精神折磨,於燃寧可忍一忍身體痛苦,為了顯出自己現在雙腿疼得不能動彈,他央求著楚眠把他背到教官麵前。教官看了他倆一眼,就趕緊閉目揮手搖頭讓他們閃到一邊待著。
於燃坐在折疊凳上,不停地捶打酸痛的位置,企圖以毒攻毒。他同一個姿勢坐累了,就抬起一條腿,搭在了楚眠膝蓋上。楚眠懶得推開他,於燃就更得寸進尺,以宿舍長的身份命令他給自己揉腿。
楚眠二話不說用力一掐,於燃立馬哀嚎起來,成功吸引了周圍人注意。
他們這才發現不僅教官在附近,基地的連長和成駿校領導也都朝這邊走來,緊緊地盯著兩人的姿勢動作。
於燃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放下了腿,正襟危坐。
不過已經遲了,這次是連長親自教訓他們兩個:“五百個俯臥撐做完沒有?”
兩人都不吭聲。
“那就一千個!”連長勃然大怒,“起來,今天都做完!”
於燃咬著唇起身,卻被楚眠按住了肩膀,隨後聽到他說:“於燃肌肉拉傷,做不了。”
連長並沒有格外開恩,隻會順理成章道:“那你連他那份也做了。”
楚眠沒有遲疑,直接伏在地上,心裡默念著數量。
連長看見於燃的眼神過於熱切,便衝他撇了下頭,命令說:“你不是喜歡貼著他嗎,去,坐他背上。”
於燃一愣,臟話直接到了嘴邊,還好楚眠及時開口拉回他注意力:“於燃,聽教官話。”
於燃不情願地站起來,走到楚眠身邊。他沒有直接坐下,而是挨著楚眠的皮膚稍微隔出層距離,避免自己的重量施加上去。
但他這樣犯規在旁人看來十分明顯,為了不讓他們倆多受罰,教官乾脆過來厲聲勸於燃:“想讓他輕鬆你就老實聽話,讓你坐你就坐!”
於燃仍然沉默不語地梗著脖子,滿臉銳氣。楚眠感覺到他的叛逆情緒,隻好輕聲喊他:“於燃,坐下。”
少年臉色這才緩和,忍耐著煩躁,將身體重量壓上去。
楚眠平常在家沒少鍛煉,隻是軍訓期間怕有意外情況,他才懶得跟大家一起行動。憑他的臂力和腰力完全可以在承受於燃體重的前提下做出標準的俯臥撐,但他知道於燃在擔心自己,便也跟著心神不寧起來。
“停!”幾分鐘後,連長終於下達命令。
於燃剛要起身,楚眠又撐在地上提醒他:“彆動,他沒讓我們起來。”
連長在他們四周踱步,大聲警告他們,同時也讓所有人聽見:“在軍隊,紀律高於一切!軍令必須服從,不能抗拒!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他字正腔圓地告誡著所有在場學生紀律的重要性,於燃心不在焉地聽,視線全都集中到楚眠身上,連長已經到了自己麵前都沒察覺。
“你,”洪亮的聲音在頭頂響徹,“你是實驗班的學生,更要起到表率作用!不能讓彆人以為你隻會學習!”
於燃詫異地抬頭:“我不會啊。”
楚眠皺眉,“彆犟嘴。”
於燃馬上閉口不言,直視連長雙眼。
等連長講完話氣 消了,他們倆總算能起身站好,不過又被罰寫兩千字檢討,現在就回去寫,今天晚上交。
離開領導們的視線後,於燃趕緊湊上去關切地問楚眠:“背疼嗎?”
“沒事。”
“那彎腰會疼嗎?”
“不會。”
“行。”於燃放下心來,抓住楚眠的手腕,眉開眼笑說:“走,咱們去偷菜。”
“……”楚眠啞口無言,轉頭驚訝地盯著於燃。
“瞪我乾嘛,我昨天不是說了要吃火鍋。”
“你——”楚眠被他的無辜反應噎得說不出話來,險些四肢無力猝倒,“於燃,你的愛好是不是作死?”
“我的愛好是吃火鍋。”
“回去再吃,我帶你去。”
“不要。”於燃嬉笑,“在宿舍吃才刺激。”
楚眠此時真的很想一拳打過去。
今日晴空萬裡,路邊野花早就衰敗,枯草隨風搖曳,等待春天重生。
於燃走在前往田間的路上,喋喋不休:“你看你,總這樣,嘴上說著不要身體超他媽誠實,明明就是想吃火鍋,非得我求著你你才跟來。”
楚眠已經沒心情跟他計較了,暗自盤算著哪天乾脆揍於燃一頓,可於燃體質又太耐打,很有可能被打的同時享受起來。
總之是個棘手的麻瓜。
走到基地的蔬菜棚附近,於燃停下腳步,讓楚眠在原地放風,自己進去打探一番。
楚眠本來就是不放心他一個人作妖才跟過來的,但偷東西這種事自己死都不要做,現在幫他盯著也好。
於燃進去後,楚眠就一個人蹲在地上撿樹葉根。
他撿起兩根交叉疊在一起,手指分彆攥住它們兩端向外發力,其中一根斷了他就再去尋覓新的,反複嘗試,驗證它們到底誰才是最後戰無不勝的樹葉根。
等他折斷了幾十根,手指都勒出道道痕跡了,抬頭總算看見於燃閒庭信步朝自己走來。
……手裡還牽了頭驢。
楚眠把樹葉根揣進口袋,大步向前拍開於燃牽著韁繩的手,冷著臉嗬斥他:“趕緊還回去。”
“驢肉可好吃了!”於燃故意舔舔嘴唇。
眼看著楚眠那張英俊的臉逐漸怫然不悅,於燃怕他猝倒,趕緊說出實情:“哎呀不氣不氣,這驢是人家種菜大叔借我的,讓它馱著肉跟菜。你看——”
於燃轉身掀起黑毛驢背上的布,“還送我調料了,你吃香菜嗎?”
楚眠彆過臉去,於燃抱起一顆卷心菜硬往他懷裡塞,“拿著。”
兩人不緊不慢地回到宿舍樓附近,於燃讓楚眠拿著所有材料上樓,自己回去還驢。
楚眠臨上大樓台階前往周圍望了幾眼,本想觀察有沒有被教官或者老師,卻忽然注意到圍牆那邊有個熟悉的身影。
這邊是男生宿舍,女生禁止出入,違者少說五十個蹲起。楚眠看見崔荷似乎在跟彆人爭執著些什麼,猶豫幾秒,他還是走過去確認情況。
“你他媽好歹也講究一下循序漸進吧?昨天剛確認關係,手都沒牽你還想上嘴?”崔荷不耐煩地捋頭發,斜眼瞧麵前的男生。
蔡寒川歪著嘴角笑,用力拽住她纖細的手腕,低聲說:“這不是牽了嗎,寶貝兒過來,張嘴。”
“彆碰我。”崔荷甩開他,“分手,我不想跟你談了。”
蔡寒川臉陰了,手掌箍住崔荷下顎,強迫她看自己:“操,在一塊兒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你玩我呢?”
感覺他要霸王硬上弓,崔荷瞪著眼睛,有點底氣不足:“你、你談戀愛總得有個過程吧!一上來就這麼多接觸,哪個女生受得了——”
她話還沒說完,下巴的疼痛驟減,蔡寒川的手忽然脫離了她。接著眼前恍惚,崔荷聽見“嘭”的一聲,再抬頭時,隻看到蔡寒川腦袋被人摁著,又一次直直地撞向磚紅色圍牆。
牆壁迅速有殘渣掉落,一陣窸窣。
蔡寒川眼冒金星,久久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直到他聽見崔荷在背後叫了一聲“楚眠”。
對於這個名字,蔡寒川有點印象。
他在年級裡也認了不少妹妹,從開學到現在,她們前仆後繼地去給高一年級的某個男生送告白信,但是所有情書都石沉大海,完全沒回應。蔡寒川本想幫她們教訓一下這種故作清高的學弟,不過後來因為跟於燃起了衝突,一群老師天天盯著自己,他沒機會去高一的地方溜達,隻好作罷。
“原來他媽的是你。”蔡寒川的怒火已經到達頂峰,他極力按捺著,抬頭死死地盯著楚眠。
“認識我?”楚眠沒鬆手,隻是衝他挑了下眉。
蔡寒川冷笑一聲:“怎麼不認識,高一實驗班,那個廢物於燃的同學。”
他攥緊拳頭,準備下一秒儘全力打爛楚眠那張秀氣的臉。然而他嘴角笑容還沒斂起,對方出手更快地扯住自己的頭發,又一次狠狠地撞向牆壁。
瞬間失聲。
耳鳴目眩之際,蔡寒川聽見男生伏在自己耳邊慢聲道:“你說於燃是廢物我沒意見,但拿我跟他相提並論就免了吧。”
崔荷在一旁緊張地打量楚眠臉色,忍不住勸他:“楚眠,算了,你注意情緒。”
“沒事。”楚眠瞥了她一眼,“現在心情挺好,很久沒發泄過了。”
崔荷心裡一沉,凝重地歎氣。
她知道楚眠不是個喜好暴力的人,平常能乖則乖,加上受發作性睡病的困擾,他一直都是逼著自己保持心境平和,避免動怒,也不輕易大喜大悲,免得加重症狀。
但是表麵心平氣和,不代表他能完全消化掉負麵情緒。一旦這些能量在少年的身體裡積累到臨界點,就會一觸即燃、不可收拾,直到清理乾淨才會讓他心態有所好轉。
楚眠今天被於燃氣了不少次,正愁軍訓期間沒沙袋給自己發泄。
不過他不想過分傷害到蔡寒川,隻好扯著對方頭發,將人按倒地上牢牢壓製著,冷靜地商量道:“以後還是彆欺負高一年級了吧,學長?”
蔡寒川一陣惡寒心悸,喉結抵在地上的痛感催著他想嘔吐。
“於燃跟我說,他打架不還手是為了信念。很蠢對不對?我知道你是這麼想的,因為我也這麼覺得。”
楚眠俯視著蔡寒川,掌心加重力氣,讓他的臉碾磨著地上粗糙的沙礫,“明明他不還手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打不過’。”
崔荷偏著頭不忍卒看,隻聽見蔡寒川幾聲痛苦的嘶吼。
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說:“楚眠……差不多行了吧。”
“嗯。”少年站起身,掏出紙巾擦拭手掌上的汙土,順便評價她的擇偶標準:“你眼光永遠都是這麼差。”
崔荷目不轉睛地盯著楚眠,試探問:“你剛才打他的時候笑什麼?”
楚眠手一頓,困惑回答:“我沒笑啊。”
崔荷怔了怔,懷疑自己可能看錯了。
楚眠拎起地上的幾個塑料袋,抱著一顆卷心菜,回頭說:“我先回去了,還有兩千字檢討沒寫。”
“噢。”崔荷點頭,“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火鍋材料……”
“啊?”崔荷費解,“在、在軍訓的宿舍吃火鍋?”
楚眠咳了一下:“於燃出的主意,跟我沒關係。”
“……”
崔荷望著楚眠那張分明期待的臉,匪夷所思他居然也會乾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簡直可以列入“世界十大奇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