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基地悠長的號角聲響過, 宿舍裡的人陸陸續續醒來, 互相催促起床。
方昭雙眼半睜, 坐在床上叫了於燃半天, 都不見對方起身。
楚眠身體緊挨著牆, 警惕地掃視一圈,大家果然還沒發現他床上多了個人。他悄悄推於燃肩膀,俯身壓低音量喊人起床。
於燃點頭, 閉著眼睛爬起來。楚眠本想趁彆人不注意趕他下床, 卻不料下一秒,於燃高舉雙臂伸懶腰, 順便發出了一道愜意又突兀的呻`吟,迅速吸引宿舍其他人目光。
“我去!”趙無力抬頭一下子驚醒了, “宿舍還沒開燈呢,怎麼這麼亮啊!”
眾人詫異或驚疑的聲音接連不斷, 很快轉化為調侃。其中最意外的當屬方昭,他原以為楚眠對待於燃會把握好分寸, 沒想到那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照樣有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床上的於燃就是最好的證據。
合著這倆人比他想象中基情更深……方昭瞬間感受到了單身人士的孤獨。
於燃頭發淩亂, 坐床上半天才睜開了困倦的睡眼, 這剛醒就能見到楚眠,他馬上心花怒放地綻放笑容。
當著那麼多人的麵, 楚眠不好意思對於燃太親切, 隻得彆開臉悶悶地催他下床。於燃很聽話, 動作麻利地下去換衣服,跟著其他人先去洗臉刷牙了。
楚眠長舒一口氣,低頭把床單鋪平。於燃睡覺挺老實,反倒是自己會無意識地挪動身體,剛才睜眼發現於燃都快被他擠下床了,幸好有木板遮擋。
兩人相擁入眠的溫度還殘存在被子裡,楚眠遲疑了幾秒,沒有把它疊起來。
學農任務非常輕鬆,大家按時吃完早飯,再休息半小時,就可以排隊去博物館參觀。屏幕上放映著科普毒品危害的紀錄片,很多人都蹲在地上開小差。
於燃胳膊被人碰了碰,轉頭看見一個鍋蓋頭女生,問他:“你有火嗎?”
“名字裡有。”
“我要打火機!”
“沒有。”於燃說,“吸煙有害健康,陸子垚。”
女生換了個蹲姿,垂頭歎氣:“這實驗班怎麼回事兒,一個抽煙的都沒有,我都憋了一天了,再借不著火就得去找教官要了。”
於燃認真地為她想出個主意:“你鑽木取火試試?”
高二開學後,班裡迎來了一些新麵孔,這些從普通班努力考進來的同學大部分都是安靜內斂的類型,心無旁騖愛讀書。唯一一個能跟於燃性格合得來的人就是陸子垚。
雖然剛開始,於燃完全把她當成了男生。陸子垚從五官到發型都非常中性,隻是個子稍微矮了點,連聲音都比一般女生粗重。於燃之前連著兩天跟她稱兄道弟,結果到了周三的體育課才發現真相,震驚得中午沒吃飯。
“你知道咱們一會兒要乾嘛嗎?鑽木頭。”陸子垚為了省力氣,索性坐到地上,“我跟彆的班打聽過了,這個場館是基地最北,咱們得徒步走到最南的樓,累死了。”
她坐下提起褲腿,露出一截乾淨纖細的小腿。於燃正好看見了她腳踝上的傷疤,是一個暗紅色的“T”字母。
“你這怎麼弄的?”於燃關切地問,“疼不疼啊,被誰砍了?”
陸子垚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我自己用美工刀剌的,結痂了就揭開,然後上藥,弄了大半年才留下疤。”
於燃聽了肩膀都驚愕地縮起來,倒吸一口涼氣,“為什麼?你可真下得去手。”
“為了紀念我前女友,她名字裡有個‘T’字,而且這也能代表我自己,因為我就是T。”陸子垚伸出手指撫摸腳踝上的傷疤,字母微微凹下去,表麵光滑,總吸引她去摩挲片刻。
於燃不知該佩服她自殘的勇氣,還是該質疑這種行為的意義。他沒來得及問“T”究竟是什麼意思,前方教官下達指令,即將前往另一個目的地。
於燃站起來跟上隊伍,出場館後,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枚白色正方形的東西塞給楚眠,說:“給你的。”
“什麼東西?”楚眠接過來捏了捏,有些軟。反過來認真觀察了一下,發現是未拆封的衛生巾。
他頓時兩眼一黑,馬上還給於燃,快步向前走。
於燃追過去,“你拿著用啊。”
楚眠臉色複雜,嚴肅地說:“我用不著。”
“我聽說一會兒要走好遠,你把這個墊進鞋裡,走路不累。”於燃神秘地說,“這是她們女生告訴我的方法,特彆管用,我昨天特意找夜希要了兩片。”
楚眠難以領受這份好心,隻能倉促把那兩片衛生巾收進口袋,點頭敷衍於燃。
不過就算他動作再快,不遠處的方昭還是清晰地辨認出了他手裡的東西。
在方昭的認知裡,衛生巾的作用是止血,再結合楚眠那副慌張躲閃的樣子,他懷疑於燃昨天半夜趁大家睡著時,乾了件大事。
乾得悄無聲息也就罷了,竟然還把楚眠弄出血……方昭被自己的合理猜測震懾到了,不禁對於燃刮目相看。
路程沒有想象中遙遠,隊伍隻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於燃以為陸子垚所說的“鋸木頭”是類似劈柴的苦力活兒,進屋才知道,原來隻是用工具切割木片,再按照圖紙把它們拚裝成擺件。
教官要求三人一組,男女一比二的比例搭配,於燃躍躍欲試,摸到機器後就直接戴手套乾活兒。而陸子垚搶先一步把木板奪走了,用鉛筆畫上切割輪廓。
“欸,還我。”於燃踢踢她,“教官說男生負責鋸開,你們女生負責粘貼塗色。”
陸子垚覺得切木頭更好玩,不肯讓步,開玩笑道:“乾嘛,要不咱倆打一架?”
“行啊,”於燃擼起袖子,“我跟你一決雌雄!”
“決不了,我性彆是‘T’。”
又聽到這個字母,於燃好奇地問:“這到底什麼意思?”
“女的像男的,我這樣的,明白嗎?”陸子垚言簡意賅地解釋。
“噢。”於燃恍然大悟,“對了,你腿上那疤還能好嗎?”
“好不了,乾嘛要好?我費了好大勁兒才一點一點刻出來的。”
於燃為她本來完好的皮膚感到惋惜,陸子垚卻說:“我不後悔,這個疤能時時刻刻提醒我跟前女友的過去,我跟她的事我都不想忘掉。”
崔荷在旁邊聽了直翻白眼,嗤笑道:“你個死非主流。分手就分手了唄,對前任癡心一片乾嘛?”
陸子垚雙眼暗淡無光,心有不甘道:“我倆是被迫分手,她家長說早戀可以,但不讓她跟女的在一起。”
“為什麼不讓?”
“就是不讓,不許她搞同性戀。”陸子垚說,“介意這個,嫌她丟人。”
“同性戀”三個字重重地落在於燃腦海,這是他除了“基佬”“彎的”以外,第一次在身邊人的嘴裡聽到它正式的名字。微弱的歸屬感一點一點在他心裡膨脹,他又問陸子垚:“那偷偷喜歡一個人算‘同性戀’嗎?”
“當然算啊,又不是非得在一起。”陸子垚漫不經心道,“不過這種一般都不敢讓對方知道,八成悲劇,沒準還會被人家討厭。”
一聽這話,於燃手上的動作慢了許多。崔荷察覺出他情緒變化,湊過去小聲問:“你喜歡楚眠嗎?”
於燃手裡的木片“哢”一聲裂開,慌亂無所遁形。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崔荷那雙銳利的眼睛,反問:“你、你怎麼知道?”
短短幾秒鐘,他冷汗都冒出來了。
崔荷煞有介事:“噢,我會讀心術。”
於燃愣了愣,“……真的?”
他迅速雙臂交叉擋在胸前,嗬斥道:“不許讀我了!”
“傻逼,逗你玩呢。”崔荷手肘碰碰他,“你是喜歡楚眠吧?”
於燃嘴唇顫動,但由於不會撒謊,他還是無奈承認了:“嗯……你彆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