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生, 我們好餓!”
莊重肅穆的禮堂中, 所有的學生都緊靠著彼此, 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將雙手交纏在一起,用這種方法製止住身邊的朋友因為控製不住欲望,而從禮堂衝出去。
禮堂之外, 是幾十個正在布置場地的婚慶公司職員,在這樣烈日炎炎的日子裡,這些活生生的人對於禮堂裡的學生們而言,就像是入口即化的冰激淩, 在刺激著他們早就已經改變了的味蕾。
“許諾,大家這是怎麼回事?”蘇青行看到了坐在禮堂後排的許諾,她正和應嬌嬌他們坐在一起, 兩個人看起來都異常沉默。
不知是因為身體上的變化在加速, 還是因為他們在沒有血肉支撐的情況下太過饑餓, 高二四班的每個學生的眼睛都變得通紅。
枯敗的皮膚,通紅的雙目,咬著牙忍耐時略顯猙獰的表情,當置身在這樣的禮堂中時,就連曾經說不會再害怕的許可,這會兒默默地躲到了蘇青行的身後。
“彆怕,我們又不會吃了你。”許諾即使處於咬著牙忍耐的狀態, 也還是對躲在蘇青行身後的許可這麼說了一句, 語氣裡和之前一樣帶著揶揄。
“我們都已經不算是活人了, 總不可能再讓自己變成怪物吧?”應嬌嬌也是咬牙切齒地說, “就算死了,我們也要帶著‘人’這個字活下去!”
活,是人。
死,也是人。
活死人沒有淚水,但蘇青行卻看見幾個女生的眼角留著血痕,也不知道究竟哭得多傷心,才會讓那紅色的“淚”從眼角流下來。
有幾個學生可能已經無法控製自己,這會兒正拚命咬住自己的手臂,希望可以借此來控製自己,不去做一些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無論他們過去是什麼樣子,無論他們過去怎麼想怎麼做,但他們是堅強還是脆弱,無論他們是膽大還是膽小,但這一刻他們卻義無反顧地克製住自己想要變成一個怪物的衝動,堅持作為人類的最後底線。
“究竟是怎麼回事?”蘇青行又問了一次。
“我們之前來教堂幫忙。”許諾的雙拳緊握,“因為外麵太陽實在太大,所以我們就一起躲進了教堂,然後我們就看見……”
許諾的話還沒說完,小聲的抽泣從教堂的最前方傳來,蘇青行與許諾對視了一眼後,帶著許可一起從三十三位同學的身邊走過,最後來到禮堂的第一排,穿著普通白色紗裙的老師謝夢就坐在那裡,將臉埋入雙手中,正在低聲哭泣,
“我們來這裡之前給謝老師打了電話,並且將這一切事情都告訴了謝老師。”許諾似乎有些不敢靠近禮堂前方,隻是遠遠地站在那裡,“謝老師好像也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所以讓我們早點過來。”
“但等我們全部都到達這裡之後,就看見謝老師正一口咬在她未婚夫的手臂上,甚至還有鮮血流了下來。”
許諾說到這裡,禮堂裡的所有學生都倒吸了一口氣,似乎至今都沒有忘記那樣的畫麵。
“我們進入禮堂之前,隻是覺得今天的天氣太熱了。可是從我們聞到鮮血味道的那一刻起,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應嬌嬌的臉上並沒有和平時一樣繪製妝容,枯敗的皮膚幾乎讓人認不出她還隻是個花季少女。
“僅僅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我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聽完許諾和應嬌嬌的解釋之後,蘇青行理清了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班主任謝夢和學生們約定好了在這裡碰麵,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沒有忍住,弄傷了即將和自己結婚的未婚夫。
在這個過程中,那位不知名男士的手臂流出鮮血,使得原本就處於變化邊緣的三十三位學生聞到了人類鮮血的味道,並且從進入禮堂的那一刻起變化加速,以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變成了現在這幅枯敗的模樣。
“現在那位受傷的先生呢?”蘇青行看見謝夢的腳邊確實要血滴下的痕跡,但卻完全沒有看見他們之外的陌生人。
“我讓他離開,但他怎麼都不肯,所以就讓他到裡麵的房間去了。”班主任謝夢一邊說,一邊抬起了頭。
也許是因為之前吸食了一些未婚夫的血,所以當蘇青行剛剛見到謝夢的時候,發現她的臉還是跟昨天一樣沒有什麼區彆。
但就在下一秒,蘇青行就這麼看著謝夢的臉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開始枯敗,臉色變得暗沉,沒有了光澤和紅潤,即使臉上畫著精致的妝,看起來也像是剛剛粉刷完的牆壁突然裂開一樣,充滿了不和諧感。
就連謝夢的雙手,也瞬間變得像是枯萎的樹枝一樣,使得她自己也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抖。
“轉學生,把我們帶走吧?”許諾和周圍的同學們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如同整個隊伍的發言人一樣,走到蘇青行的麵前,“趁著我們還沒有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現在就把我們帶走吧!”
“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快就要來處理這些事情。”蘇青行原本以為自己會在謝夢的婚禮之後,再將三十三位同學送去冥界,也正好讓他們趁著這段時間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甚至不敢離開這個禮堂,更不敢去見自己的家人,還不如早點離開!”應嬌嬌的話得到了許多人的讚同,幾乎所有人都點了點頭,希望蘇青行可以早點帶他們離開。
“你們真的沒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情了嗎?”蘇青行忍不住看向依舊在那裡痛哭的班主任謝夢,“謝老師,如果現在走的話,就無法參加明天的婚禮了。”
“那樣就再好不過。”謝夢的眼角流下血淚,“蘇同學,你應該從來都沒有談過戀愛吧?”
“為什麼要這樣問?”
“因為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就會想要將自己最完美的一麵呈現在他麵前,就會努力讓他不痛苦不傷心。”謝夢用雙手捂住枯敗的臉,“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沒有在婚禮前辦理結婚手續,就算我現在離開,他也完全可以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所以蘇同學,如果你真的可以帶我們走,就在他看見我這副模樣之前,讓我們離開吧!”謝夢哭著向蘇青行發出請求。
“夢夢!”禮堂另一側的房間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可陌生的男人正在裡麵大喊,“夢夢,我這輩子隻喜歡你一個人,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
門把手的哢嚓聲傳來,可就在謝夢努力將自己藏起來的時候,蘇青行伸出右手一揮,原本已經被打開一條縫隙的門再次關上,使得謝夢的未婚夫暫時無法從那個房間裡走了出來。
“雖然不是很理解你口中的那種感情,但既然你不希望他看到現在的你,那我現在這麼做應該沒有錯。”蘇青行對於感情這回事依然很懵懂,隻是根據他自己對謝夢那些話的理解,暫時鎖上了側邊的房門。
“謝謝。”謝夢背過身去,走到了學生們的中間,“我已經準備好離開了。”
“如果你們現在有什麼請求的話可以說出來,隻要是現在我能夠做到的,就會努力幫助你們實現。”
努力幫助活死人完成最後的心願,這並不隻是蘇青行自己的想法,也是冥界那張通知上給予活死人的幾項福利之一。
許諾這個時候走上前來,看著站在蘇青行身後的弟弟許可說:“弟弟。”
這是許諾第一次用“弟弟”來稱呼許可,也許是因為即將離開,所以許諾難得語氣溫和地對許可說:“我走之後,爸爸媽媽就要拜托你了!”
“你真的要就這麼走了嗎?”許可就這麼看著眼前因為失去生命力而變得枯敗而恐怖的姐姐,卻覺得這樣的許諾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可怕。
“如果留下來的話,不怕我把你給吃了嗎?”許諾自嘲了一句。
“明天是媽媽的生日。”許可就這麼看著許諾,“你昨天晚上答應過我,會在生日的時候和媽媽和解。”
“如果你現在走了,你和媽媽之間的誤會永遠無法解除,甚至會讓媽媽再也無法開心地度過生日。”在許可看來,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讓許諾在母親生日前夕離開。
聽到許可的話之後,許諾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又苦笑著說:“就算他不離開,我明天也一定會離開,又有什麼區彆呢?”
雖然說話的是許諾和許可這對姐弟,但在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對話之後,禮堂裡的其他人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這一次走的太倉促,有的甚至都沒有簡單說一聲“再見”。
很多人都沉默地低下了頭。
“請大家放心。”麵對這樣的場景,蘇青行努力想讓大家都好受一些,“根據冥界的指示,會給予各位同學一些福利。”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條福利就是,各位到達冥界鬼城之後,可以有一次向親人托夢的機會。”
“雖然不如麵對麵交談,但如果我們今天必須要離開的話,大家也可以用托夢的方式,將心裡一直想說的話告訴自己最重要的人。”蘇青行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謝夢,又看了一眼許諾。
“許可,爸爸媽媽就交給你了。”許諾乾枯如同樹枝一般的手搭在許可的肩膀上,“在今後的生活中,你要變得更大膽,更堅強,真快樂,連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許諾……”
“還有我們!”
在許可詫異的目光中,高二四班的三十三位同學全體起立,站在最前麵的應嬌嬌一臉鄭重地對許可說:“許可,我知道我們曾經做過一些對你來說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們也不想奢求太多,隻希望你能夠用自己的雙眼,代替我們去看更多更美的風景。”
“以一種永遠樂觀的精神,代替我們去享受其實非常美妙的人生。”
“帶著我們四班三十三人的遺憾,以一種無畏的精神去迎接畢業、升學、夢想、幸福以及可能到來的任何挫折。”
“許可。”另一個同學站起身來,“彆聽她的,你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這就夠了。”
“說的沒錯,哪有這麼多感慨。”班上的自戀公子蔣奇站起身來,“也彆聽應嬌嬌的,隻要你過得快樂,連著我們的份一起快樂就夠了!”
“拜托了!”所有人低下了頭。
“對不起,許可。”謝夢也從一旁走了過來,“如果有機會再來一次的話,當你向求助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再把這一切當做是玩笑。”
謝夢的心情應該是最沉重的。但現在的她卻努力放空自己,與其在這裡因為舍不得而無法告彆。還不如就這麼毅然離開,利用托夢的機會,讓自己忘不了的人好好度過接下來的人生。
“我了解,以前發生的事情也已經過去。”許可緩緩點了點頭,“但我的人生並不會因為大家的話而改變道具,我能做的隻是用這雙眼睛去看更多風景,用這雙腿腳走遍更多的山水。”
“多謝。”
應嬌嬌他們說完之後,就轉頭看向蘇青行問道:“轉學生,你之前說我們可以自己選擇離開的方式,是真的嗎?”
“是真的。”蘇青行給予了肯定的答案,“你們想要怎樣離開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讓這一切變得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許諾深吸一口氣,“但這一切從巴士開始,那我們也希望這一切自巴士結束!”
“就是這樣簡單的要求嗎?”蘇青行因為大家的請求而感覺到吃驚。
“就是這樣的要求,除非轉學生你願意帶上及腰的假發,穿上古裝來把我們送走。”應嬌嬌這會兒還沒有忘記開個玩笑,“彆當真,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
應嬌嬌之所以開這樣的玩笑,一個是想起了當初那個穿古裝的背影殺手,一個是因為發現她再也無法參加下一個藝術節了。
大家其實都不舍得離開,若非現在身體變成了這樣,恐怕所有人都不會願意跟蘇青行一起離開。
現在雖然同樣不舍,但情況已經到達了臨界點,再加上蘇青行說過他們還有一次托夢的機會,所有同學最終還是願意跟隨冥界引路者離開。
於是,就在高二四班三十四位師生作出決定得一個小時之後,一輛看起來有些破舊的巴士突然出現在教堂之外。
炎炎夏日之中,那些正在教堂外麵準備婚禮的工作人員,正準備去看看那輛巴士為什麼來這裡。
可就在那個時候,一陣不應該存在的狂風突然刮起,將工作人員放在旁邊準備用來裝飾的鮮花猛的吹起,粉色和白色的花瓣漫天飛舞。
教堂之外,亂花迷眼。
當那些被花瓣擾亂了視線的工作人員忙著彌補損失的時候,三十四個身影從禮堂的大門口走出來,以最快的速度登上巴士。
那輛巴士有些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中途甚至引來了許多相關人士的注目。
但最終,巴士一路前行,來到了懷玉市郊區的公路上。
如果繼續向前行駛的話,巴士就會來到一個湖泊,周圍青山綠水環繞,是一個非常適合學生們進行社會實踐和野餐的地方。
上一次,巴士沒能抵達這裡。
這一次,他們想看一看這裡的風景。
曾經,他們多少次覺得這個社會實踐的地點無聊而讓人感覺乏味。
如今,他們卻想多看幾眼,多感受這人界的青山綠水。
“轟!”
青山綠水中,蘇青行所派出的鬼物帶來了同樣活死人身份的司機,就這麼開著巴士,帶著高二四班的一位老師和三十三位學生,重新在火光中,化作一縷煙塵。
原本以為這將是一切的終結,但很快就有學生發現,他們還“活著”?
三十五人就這麼好好地站在車禍現場附近,一起看著大火中的巴士車。和上次的車禍不同,這一次巴士車可以說是瞬間爆炸自燃了起來,其中肯定有蘇青行在推動。
每個人都麵麵相覷,發現彼此看起來都恢複到了最好的狀態,沒有枯敗的膚色,沒有通紅的眼睛,許諾的右手臂上甚至也沒有了燙傷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