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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公子並未換上那件青衫,仍舊著入宮時的紅袍。此刻正倚靠在窗邊, 手中拿著他抄的小冊。

慵懶下來的時候,小江公子完全是先太子的翻版,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蘇源吉也忍不住愣了愣。

蘇源吉更年輕些的時候是見過先太子的。那樣的人,無論是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在心裡記一輩子吧。

著實是像,就是親兒子也沒這麼像的吧。

有這樣貌在, 其實那衣服穿與不穿也無所謂了。

“小江公子, 跟咱家走吧?”蘇源吉恭恭敬敬地過去, 請人到了陛下所在的起居殿。

蘇源吉特意將江言的寢殿安排得離宮中心甚遠, 以防陛下責問起來為何沒有將人投入地牢。

江言這一路走來,倒是看到了許多太監奴婢,隻是一個個看著都惶恐不安。遇著人了就埋頭行禮,不敢有絲毫張望的模樣,顯然是平日裡怕到了極致。

還沒走到殿中, 先聽到一聲巨大的聲響,似乎是什麼重物被狠狠踢倒在了地上。蘇源吉心中一驚,趕忙低眉順眼的進去。

李承夷正一臉怒意地站在寢殿中間, 身前跪滿了不住顫抖著的奴婢。

帝王的指尖微微顫抖, 顯然憤怒到了極致。旁邊躺倒著桌案和一堆摔碎在地上的東西。

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一柄沒有劍鞘的劍身,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血順著手掌握住的地方一點點往下滴。

“誰許你們動這柄劍的?”

他寒著臉, 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眾人。

“朕說過,任何人都不可以碰它!”

李承夷雙目充血, 顯得異常狠戾,帶著幾分病態的癡狂。

他狠狠一腳揣在了離他最近的太監身上, 那小太監被踹翻在地,又立刻爬起來,顫顫巍巍地埋頭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行,幾乎快要休克過去。

蘇源吉暗道不好。

這些新來的下人忘了提點,定是私自擦拭了先太子留下的劍身。

隻是陛下正是盛怒,他自然也不會這麼沒眼力見的叫陛下留下這太監的性命。

算了,左右不過是個太監罷,往後多給他家人稍些銀錢也便是了。

“陛下若是為了這劍殺人,可是先太子的罪過了。”卻聽見有人朗聲道。

誰能這麼大膽,敢直接勸陛下,還毫不避諱地搬出先太子?

蘇源吉用餘光探去,果然見江言不知何時進入了殿中,此刻正站在殿門處,顯然是看明白了眼前發生了什麼。

然而蘇源吉一時腦中短路,竟未想到小江公子怎麼會知道那是先太子的佩劍,隻是心中暗暗擔心:小江公子這一出頭,恐怕有可能鬨得性命難保。

到時候,又該怎麼跟江映江大人解釋呢?

李承夷怒極反笑,笑聲叫人不寒而栗。他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劍珍重地放在懷中,用繡著龍紋的袖子輕輕擦拭著,像是在對待什麼絕世珍寶。

等擦乾淨了劍上的血跡,他才冷冷抬眸看這不知死活之人。

然而蘇源吉埋著頭,半晌沒聽到什麼動靜。

他暗暗用餘光掃了一眼。

陛下的神色隱藏在黑暗裡,神色有些恍惚,看不太分明。隻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出現在殿門的人。

江言逆光站在門邊,眉頭微微皺著。李承夷心中竟生出一種衝動,想要將那人眉間的褶皺撫平。

可是下一刻,江言卻避開李承夷的視線,彎腰準備下跪。

李承夷一愣,心下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脫口而出了,“朕不準你跪!”

但江言依舊跪在了地上,脊背挺直,抬頭看他。

“陛下不準草民下跪,是因為先太子嗎?陛下,斯人已逝,您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閉嘴!”

李承夷隨手抓起手邊的一個玉製的杯子摔過去,力道極大,一片碎片直直擦過江言的額頭,劃出一道血痕。

向來是喜怒不幸於色的帝王此刻氣得全身發抖,眸中的盛怒叫人不敢對視。

江言於是垂下眸,不再多說,隻是看著也不像認錯的模樣。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明明跪滿了人,卻似乎聽不到絲毫聲響。

李承夷半晌才恢複了平靜。

剛剛的怒氣漸消,他才意識到自己又魔怔了。

眼前人不是太子殿下,隻是江家的一個小輩。今日早朝的時候,江映還特地擔憂地問了自己,小弟是不是煩了什麼錯事。

李承夷當時心中很亂,沒有理會他,隻讓蘇源吉自行去解釋。

其實江言說的沒什麼錯,自己確實在自欺欺人。殿下已經不在了,死在了那個黑暗肮臟的地牢,死前穿著破爛的囚衣,沒有任何人陪著,滿心的冤屈無處申訴。

他親手將殿下下葬,不可能再回來。

一廂情願地保留著那人留下的痕跡,不過是在欺騙自己。

帝王沒再多說,隻是頹唐地轉過身,一瞬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背影中儘顯落寞。

他懷中還緊緊抱著那劍,身後是跪了一地的奴仆,和滿殿的狼藉。

“都下去吧。”陛下緩慢地坐在椅子上,神色疲憊。

蘇源吉這才敢起身,打著眼神讓那些幸運地逃過一劫的奴仆們立刻退下。

江言也慢慢起身告退,跟在蘇源吉身後出去了。

偌大的宮殿頃刻間便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李承夷撫摸著手中的劍柄,記憶中殿下舞劍的模樣卻怎麼也看不清。

仿佛是某個瞬間,他的所有回憶裡,殿下的麵目都開始模糊不清。

是殿下對他太失望,不願意活在他的記憶裡嗎?

輕生的念頭是突然之間產生的,或許也並非突然之間。李承夷隻是溫柔地撫摸著殿下生前最愛的劍,莫名就想在脖子上用這劍抹一刀。

他的血會混在這柄劍上,或許沒人敢擦拭。自己就有一點機會,離那人再近一點了。

死了的後果會是如何?大抵沈臨微會隨便在皇族中選一個傀儡,再過幾個月便不會有人再談論他。

獨坐在龍椅上的帝王,神色中是暗藏的瘋狂。他毫不猶豫地舉起劍,沒有絲毫停頓地往自己胸膛刺去。

然而下一刻,暗處飛來的玉佩猛地打掉了劍身。劍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在做什麼?!”

江言站在殿門口,似乎在生氣。李承夷仿佛看到了那個人,麵對著自己可笑的行徑。

他為什麼要發怒呢,李承夷恍惚著想。

江言幾步進來。

“草民竟是不知,我朝的君王竟是這樣的不堪。隨隨便便就覓死覓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這樣做,就沒想過先太子的在天之靈會如何寒心嗎?先太子畢竟對陛下寄與厚望,臨死前最後托願的也是陛下,陛下便這樣放棄了先太子的遺願?”

李承夷隻是呆呆地看著眼前人說著什麼,實際上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看著這人熟悉的眉眼,緊皺的眉頭,一張一合的薄唇,眸中的薄怒,竟生了一種莫名的衝動。

這衝動完全是潛意識裡的,因為僅存的理智告訴他眼前的人不可能是殿下。

可究竟有沒有把眼前人當作殿下的影子,或是其他的什麼,李承夷不想管了。

他都準備去死了,臨死前不能隨心所欲放縱一次嗎?

李承夷隻知道自己心中的聲音在叫囂著,瘋狂地鼓動著,像是什麼心魔在占據自己的全部心神一般。

他想要沉淪。

坐在龍椅上神色莫名的帝王猛地站起身,在江言迷茫的眼神中狠狠咬上那略顯蒼白的薄唇。

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野獸在傾占陣地。

他像是想在這吻裡用儘全身的力氣,占據每一寸空隙,不給身前人留下喘息的機會。發燙的舌尖極力與身前人做著糾纏,想要他與自己一起沉淪在無邊的深淵中。

江言先是完全愣住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他本該立刻推開這人,但空氣中彌漫的某種荷爾蒙與所剩無幾的氧氣似乎擾亂了他的理智。腦袋在一片混沌裡,他狠狠地回吻了回去,完全是在跟人搶奪陣地。

沒有任何溫情的意味,反而像是打仗。兩隻困獸都在狹小的空間裡做著毫無意義的掙紮,擠淨每一寸餘留的空氣,叫心中的鬱氣在瘋狂的索吻中消弭。

許久,兩人才力竭地鬆開。江言粗喘著氣,感受到舌根的發麻與唇角的刺痛,腦中才慢慢恢複了清明。

他恍然想到,小夷會這麼做,必然不是因為江家的小公子江言,而是因為他的太子皇叔。

是他父親的親弟弟,他的親叔叔。

大逆不道的禁忌之情。

腦中許多的疑惑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包括那過於細致的小冊,過度的在意與眼神中某種江言並不太陌生的情緒。

江言眸中不複冷靜,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李承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卻看見眼前人神色猛地一怔。

江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作為一個草民,即使再激動,他也不可能脫口而出帝王幼時取的名來。

那是隻有長輩會稱呼的名字。

第47章 古代世界6

李承夷徒勞地張了張嘴, 卻發不出聲音。隻是口型分明是“殿下”二字。

江言心下暗道不好,立刻後退一步,屈膝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 草民一時昏了頭,竟直呼陛下名諱。”

李承夷依舊是神色怔怔, 沒有回話。

江言硬著頭皮繼續道:“草民會知道陛下名諱,實是因愛讀先太子的文章。先太子文章中常常出現……”

李承夷恍若未聞,隻是眸中通紅一片, 緊緊盯著他。

原來上天也會憐憫無德的帝王。

在記憶裡思念了無數次的人此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怎麼可能不是殿下呢?

心底的強烈震鳴似乎隔絕了外部的一切聲音。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隻有眼前人是唯一可以解救他的浮木。

一時的巨大喜悅讓他忘了自己剛剛對著眼前人展現了怎麼禁忌的情感, 滿心滿眼都是失而複得的歡喜。

“殿下……”他終於發出了聲音,隻是晦澀難辨。

李承夷踉蹌幾步,想要走到江言身前。

外麵突然傳來巨大的喧嘩聲,隱約聽見蘇源吉的大喊:“江大人!您得通報了才能進去!您是要造反嗎?”

“滾開!”江映怒吼一聲,用力推開蘇源吉。

再一轉眼, 人已經來到了殿門處,人未見聲已至:“陛下!臣弟不知犯了何事,若是……”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見了眼前的場景。

小言跪在地上, 腳邊是一柄掉落在地的劍, 背對著自己看不清神情。

陛下顯然氣得雙目通紅,似乎還受了傷, 顯得有些踉蹌。

江映:!

小言要弑君?!

腦袋都還沒反應過來, 江映的身子已經先一步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這必然是個誤會!小言是臣看著長大的, 平日裡連隻螞蟻都不敢踩死,怎麼可能作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其中必然有天大的誤會啊陛下!”

事實上江言在他們縣城是出了名的紈絝, 除了張臉一無是處。所謂連隻螞蟻都不敢踩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江言:……

江映把頭死死地埋在地上,半晌沒聽見陛下的應答。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小心看一眼陛下的表情。

然而陛下的神色竟是十分……溫和。

溫和地叫江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似乎還有些熟悉。

為什麼會這麼熟悉呢?

江映茫然地在腦子裡搜刮了一圈,終於想到了這種眼神的出處。

活脫脫就是那些在縣城的時候對小言死纏爛打的女子們看自己的眼神。

準嶽哥的眼神!

江映渾身猛地一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一時聯想到蘇源吉欲言又止的神色,顯然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自己如何追問卻又不說。江映問是不是小言乾了什麼錯事,也隻道令公子什麼事也沒犯,就是陛下賞識所以多留了幾日。

自己的小弟他還不清楚嗎?小言要是有能讓陛下賞識到這個地步的能力,也不至於家裡塞了無數的銀錢也沒把人混成個舉人了。

而現在,小言都對陛下刀劍相向了,陛下居然並無怒色?

江映明白了。

必然是陛下被他家小言迷住了心神,畢竟小言是這樣豐神俊朗。陛下想對小言做什麼不可理喻的事,小言一怒之下就拔了劍。!

江映猛地抬頭,看著陛下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

老牛吃嫩草,呸,也不看看自己今年幾何了。陛下比他都年長了幾歲吧,該大了小言一輪了。

實則李承夷今年剛剛三十,正是而立的年紀,絕算不上老。隻是江言太年輕,來京城之前方方弱冠,這才大了些許歲數。

此刻立於庭前的帝王長身玉立,矜貴淡漠,渾身帶著常年身居高位的壓製性的帝王氣場。

但在江映的眼裡,陛下眼角增添了幾分年長者魅力的細紋就是陛下老男人最好的解釋。

該死,他一定要將小言帶出去,然後給小言張羅婚事。陛下自己不娶妃叫天下人議論也就罷了,休想搭上他們小言。

長兄如父,小言打小就沒了父母,終身大事自然是自己做主。

“江卿,”李承夷下意識轉動著手上的扳指,“小江公子並未有弑君,相反倒是救駕有功。江卿不必驚慌。”

殿下或許是不願意自己暴露他的身份的。

李承夷壓抑住自己想要立刻衝到江言麵前扶他起來的衝動,指尖繃緊,儘力作出帝王的常態。

“陛下,”江映大著膽子道,“既然如此,可否讓微臣帶小言一同回府。小言性子野,在皇宮中恐生事端。”

李承夷下意識看了江言一眼,江言隻是低著頭,不發一言,但態度已經明顯了。

他將手上的扳指轉了一圈又一圈,低聲道:“那便如愛卿所言吧……”

他的腦子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才想到殿下現在心中該是如何的惱怒。

先是自己毫無責任感的想要了卻生命,忘了殿下這麼多年的不厭其煩的教導,然後又暴露了他隱藏多年的秘密。

殿下必然覺得不可置信,甚至於惡心吧?

兩個男人,還是親叔侄,竟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李承夷意識到現在的境地,臉色一霎間變得蒼白,幾乎要站立不住。他不敢強行留住江言,隻能看著江映謝恩後帶著人揚長而去。

怎麼辦?

殿下知道了。

他該怎麼辦?

————

江映兩人上了他來時的那輛馬車。

一路上,江映不停地偷偷打量江言的臉,卻見他隻是神色恍惚地思量著什麼,心中氣憤更甚。

陛下也實在欺人太甚,看把小言都嚇到了。

江映更不敢多說什麼,生怕戳到了小言的傷心處,隻是小心翼翼自以為隱蔽地盯著江言的動作。

馬車上一時靜默。

馬蹄聲忽地停下,將江映驚了一下。

“怎麼了?”江映掀開簾子問外麵的馬夫。

“是沈大人的車架,小人怕有所衝撞,不敢上前。”

沈大人啊……

沈臨微在京城中的地位幾乎於帝王一致,他手中的權力足以覆滅整個紫禁城。若是沈臨微願意,他甚至可以讓這個王朝改名換姓。

江映探頭望去。

兩匹馬一看便是上等的寶馬,高大威猛。後麵的馬車繁貴富麗,車表上裝飾著金製的鏤空紋飾,整個馬車都顯現出高人一等的意味,一看便知裡麵坐的不是常人。

江映皺起了眉頭立刻鬆開了,“沈大人啊,那邊在邊上等等好了。”

他又轉身對江言道:“小言,沒什麼大事。等等就好。”

馬蹄聲不斷地靠近了,江映靜靜地等著沈臨微的車架過去。然而馬蹄聲在離他們最近的時刻卻停下了。

江映心中一突,掀開車簾往外麵望去。

沈臨微的馬車果然停在旁邊,沒再往前。

這是怎麼了?

“下官見過沈大人。”他有些緊張地向著車架中的人問好。

這輩子所有緊張都在今天一天體驗完了。

沈臨微並沒有掀開簾子,有著金絲雕琢的昂貴車簾擋住了江映觀察他神色的途徑,江映隻能慢慢地等待裡麵的動靜。

“江大人,”江映聽見沈臨微有些陰沉的聲音,與往日在朝堂中一派溫和的模樣完全不同。

“請你轉告令公子,就憑著一張相似的臉,不要妄想做那個人的影子。”

李承夷將江言留在宮中留了幾日,想必是將此人當作殿下的替身了。

真是惡心。

殿下是誰人能比的嗎?

沈臨微冷笑一聲,聲音中的警告意味叫人不寒而栗。

“他不配。”

江映茫然地聽著,剛想要再問一句,馬蹄聲又響起來,隻留給他一個絕塵而去的背影。

什麼影子,什麼相似的臉?

先不管這些,他憑什麼這樣辱罵小言?以為自己不知道那些年的秘事嗎,不過是個沒了根的閹人,趾高氣昂成那樣。

呸!

江映對著絕塵而去的馬車淬了一口,這才叫馬夫起轎。

他看向小言,卻看見小言眼中淚光閃閃,竟是委屈極了的模樣。

小言在縣城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來了京城就算縮了尾巴也大小是個紈絝,何時有如此委屈的模樣?

江映心都要碎了,他趕忙關上了車簾,對著江言柔聲道:“小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該死的皇帝,該死的沈臨微,怎麼都逮著他家小言欺負。小言才來了京城幾日啊,那些在縣城裡鬨得個雞飛狗跳的手段都還沒使出來呢。

江言抿了抿唇,隻是搖著頭不說話,避開了江映的眼神。

“方才沈臨微說的什麼影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江映的聲音更是放緩,生怕江言覺得自己在質問。

“哥哥,”江言終於抬眼對上江映的眼睛,眸中隱約有水光閃爍,“你能彆問了嗎?我……”

“好好好,哥不問了。小言不願意說,哥不問就是了。”江映看著小言的模樣,心都要碎了,哪還有追問的念頭。

“哥哥,我們回府吧。”江言歎口氣,掀開簾子望向車外。

好好好,回府。回府後他就要看看這京城中貴女們的身世畫像,必得給小言張羅個親事才是。小言前些天也及了冠,是該婚配的年紀了。

第48章 古代世界7

京城中那個五品官侍郎的江大人, 近來忙著替他那小弟說媒。

這位江大人本就是江南的大戶人家,又連中三元風光無限,前途是一片大好;更何況小江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能結上親家自然再好不過。

以至於江家的門檻近來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江映卻並不如眾人想象中的那般春風得意。

每日例行的朝會幾乎成了江映的噩夢。一麵是陛下麵無表情狀似無意的凝視,一麵是沈大人冷到掉冰渣子的偶爾一瞥。

前幾日江映每次朝會結束後, 還會與眾位大臣們一起慢慢走回去,現在隻要是一下朝,就馬不停蹄地立刻走。

江映最近忙的是腳不沾地。小言這幾日看著似乎心情難受, 他便也沒讓小言知道自己在張羅婚事的事, 全是一個人裡裡外外的忙活。

好不容易挑出了幾個年齡家世才貌都合適的女子, 江映取了媒婆送來的畫像, 準備跟小言好好聊聊這終身大事。

人還沒走到宅院,先看見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來,一幅魂都沒了的模樣。

江映皺眉:“怎麼了,這樣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下人半天喘勻了氣,道:“大人, 是陛下。陛下來了!”

陛下?

江映手中拿著畫像的手莫名一抖。

陛下來做什麼。

帝王向來不隨意來臣子的府邸,親自前往必然是無上的恩寵。江府能得帝王青睞,本是明耀門楣的好事, 江映卻心中慌張。

“陛下駕到——”

不等江映有所反應,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已經直接負手走了進來。

平日高高坐在金鑾殿上看不清麵容的帝王,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薄唇, 鳳目, 是極薄情的麵相,渾身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壓叫人膝蓋不自覺就彎曲, 不敢有絲毫造次。

庭院中一時間跪滿了黑壓壓的一片。

江映忙不迭跪下行禮。

等江映起身,帝王才慢條斯理道:“江愛卿, 朕突臨貴府,不會唐突吧?”

“自然不會,”江映乾笑了兩聲,“陛下能來鄙府,微臣心中實在是歡喜。”

帝王但笑不語。

兩人一前一後說著話來到了正廳,隻是話語間沒一句話扯到了正事上,全是些無用的廢話。

江映心中焦急:陛下果然不是為正事而來,想必是為了小言?

皇宮是什麼吃人的地方,小言若是陷進去,怕是骨頭都剩不下一點。虧他以前還覺得陛下雖說性情殘暴了些,但在用人治國上還算賢明,現在看來竟是大謬。

“江卿手上拿著的是什麼?”帝王突然發問。

江映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手中,是媒婆和他精心挑選出的畫像。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

“陛下有所不知,”江映躬了躬身,“微臣家中小弟已是到了婚配的年紀,家中老母亦是日日盼著抱上孫子。這些是京中貴女的畫像,正要拿去給小弟瞧上一瞧的。”

帝王的眸色沉了沉,看不出喜怒。

“哦,是嗎?”他似笑非笑,“江卿這個做兄長的不也未曾婚配?”

“臣此生既已許國,便不再耽於男女之情。”江映正色道。

帝王隻是輕笑一聲,江映卻莫名覺得全身發冷。

“不如朕與江卿一同前去吧,朕也可以為江公子瞧瞧。”

江映咬咬牙,“陛下能去,是小言的福分。”

兩人轉了個向,就往江言的院子裡去了。

隻是還沒到半路,忽見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來,看見帝王也在此處,猶猶豫豫地站在外圍不敢靠近。

李承夷仿佛是早有預料,唇角微勾,反倒招了招手,喚江家那小廝過來。

小廝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先行了禮,才急忙對江映道:“大人!您在尚書院的書房走水了,那些卷宗燒的不成樣子,您快去看看吧!”

江映心中一驚,怎會如此湊巧?

帝王眉頭一挑,很自然地接下話:“哦?竟有此事?江卿,那些卷宗可不是小事,江卿還是去看一眼的好。”

“至於江小公子的事,朕倒是可以代勞。”

江映心中再是狐疑,也無法繼續待下去了,隻好順了李承夷的話,將手中抱著的畫像遞給帝王身邊跟著的侍衛。

“那便勞煩陛下了,臣且告退。”

李承夷輕輕鄂首,江映的身影便火急火燎地消失了。等江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眼前,帝王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下來,很快變得極度的冷漠。

那雙叫人看不透的瞳孔裡,隱藏著深深的暴虐。

他似乎是隨手接過侍衛手中的一遝畫像,草草翻了幾張。全是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的女兒,才華樣貌俱是上乘。

帝王冷笑一聲,握住畫像的指尖漸漸收緊。

“燒了吧。”他將畫像丟回給侍衛。

帝王繼續往江言的院子走,隻是腳步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越來越快。

他忍不住了,忍不住想要見到那個人。

到了院子門口,李承夷的腳步才猛地停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整理的一下因為走的急有些亂的衣擺,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江言以為是哪個小廝。

李承夷推門進去。江言正伏在小案上百無聊賴地看著話本,格狀木簾透下的光打在他側臉上,叫李承夷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江言半天沒聽到動靜,抬眸才發現一抹明黃色的身影。

“是你啊……”他歎了一聲。

李承夷是被這一聲歎息喚醒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與江言似乎隔了許久的歲月,已然太久不曾相見乃至於有些陌生了。

“殿下,”帝王總是深沉的眸子,此刻也依舊叫人看不清情緒。“我不多問,殿下也不多問,我們就為彼此的重逢,大醉一場可好?”

殿下是如何起死回生,甚至年輕了許多,掌控欲極強的帝王卻不想知道了。

他緊緊盯著眼前人,似乎是怕下一刻人就會消失。

江言愣了愣,沒有理由拒絕。

畢竟印象中的小夷向來很乖,從不叫他有半分為難。卻不知為何成了個暴戾的君主。

酒是李承夷一路帶過來的,顯然是壇好酒。一開塞便是盈滿整個屋子的醇厚酒香。

江言看李承夷一眼,起身到桌邊坐下。

小夷確實是長大了,俊朗的麵容與記憶中的人有著極大的差彆,一雙眼睛自己也無從看透。

但依舊不會忤逆他。

江言接了帝王斟滿的酒杯,仰頭一飲而儘。隻是仰頭的一瞬間,錯過了帝王毫不掩飾地盯著他滾動喉結的眼神。

在江言放下杯的時候,帝王的眼神又極自然地轉開,抿了口杯中的酒。

江言隻當他是想通了,便也識趣地沒有提起那日的事,隻問李承夷即位這些年的作為。

壇中的酒在兩人看似摯友重逢般的對話中漸漸見了底,江言晃晃腦袋,隻覺得眼前人仿佛有了重影。

隻是李承夷卻似乎絲毫未醉的模樣,隻是靜靜看著他。

江言皺起眉頭,終於感到了體內的不對勁。

某種熟悉的熱流湧動叫他眸中情緒翻滾,滾燙的熱意驅使著他尋找冰涼的軀體。

江言眉頭更緊,撐在桌上的手一下抓緊,猛地站起身。

但很快就因為腦中的不清明晃了晃,隻能無力地將全身的重量靠在桌上。

他喘著粗氣,看向坐在一邊並不驚訝的帝王。

“殿下。”帝王對上江言的視線。

“你,”江言在理智的邊緣掙紮著,“你在酒中……”

話未竟,餘下的意思兩人皆心知肚明。

江言隻是震驚,他以為小夷無論如何變也不會有忤逆自己的地方,事實卻證明他錯的離譜。

帝王沒有站起身,隻是抬眸看著江言眼中的薄怒。他心下微澀,突然道:“殿下還以為朕是曾經的那個皇子嗎?”

明明低了江言一頭的姿勢,他做起來卻沒有半分低人一等的意味,反倒充斥著帝王的威壓。

“殿下,十年,朕坐這個皇位已經十年了。”

帝王終於站起身,一點點靠近江言,“這幾日我想了許久,最終倒是覺得,朕想要的東西,應該自己奪來。”

一會是朕,一會是我,足以顯示看似平靜的帝王心下也並非死水。

他又走近了一步,幾乎快貼在江言身上,兩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

江言能感受到來自身前人的溫度,以及幾乎要摧毀他緊繃的最後一點理智的微微涼意。

帝王慢條斯理地解開束縛著龍袍的腰帶,露出常年養尊處優的蜜色肌膚。極柔順的布料順著他的動作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來之前,我看了許多書,也做了些準備了。”他輕聲道。

江言腦中已是混沌一片,完全聽不懂眼前人在說什麼,隻是茫然地睜著眼睛看他。

帝王的心在微微顫抖。

“殿下,你隻用享受就好了。”他低啞著聲音,暗藏著濃厚的情欲。

江言沒有聽清。

充斥的欲望讓他眼中泛紅,某種說不上來的衝動驅使著他上前一步。

暴戾的帝王順從地由著他的力道躺倒在桌子上,雙手反撐。在兩人狹小的間隙裡,溫度在不斷攀升。

第49章 古代世界8

帝王緊緊盯著近在咫尺的人, 看著他被汗打濕的碎發貼在額頭,一雙純黑色的瞳孔透出反光的色澤,像是最精致的玻璃珠。

帝王嘴唇動了動, 似乎要說什麼。

但江言懶得聽。他忍受著體內的暗流湧動,抓住身下人的手腕高舉過頭頂。

明明隻需輕輕用力即可掙脫, 帝王卻順從地仰起脖頸。

“噓。”江言沙啞的聲線裡藏著壓抑的情欲,氣息打在李承夷脖頸間,激起一陣戰栗。

然而下一刻,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即近, 不一會便來到了門前。

江映急匆匆處理完尚書處的事, 也是兩個時辰過去了。本想陛下應該已經離開, 不成想下人說陛下一直在小言屋裡沒有離開。

還屏退了所有下人,待在裡麵如此久,不會對小言做了什麼過分的舉動吧?

江映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自家小言眼淚汪汪的模樣。

他腦中的怒氣大過了理智,氣勢洶洶地來到江言所在的寢殿,毫不猶豫猛地踹開了大門。

檀木門不堪重負地發出吱呀的聲響, 伴隨著江映的怒吼。

“暴君,你!你你你……”質問聲戛然而止。

沉默了兩秒。

“小言,”江映的臉色爆紅, “你你你對陛下溫柔點。”

“至少……至少得去床上嘛, 桌子多硬啊……”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成了氣音, 隻有江映自己聽得見。

眼前的場麵簡直在刷新江映做了幾十年克己複禮讀書人的認知。

向來是一身威壓不苟言笑的帝王, 此刻被年紀小了十多歲的青年壓在桌角處,身上的龍袍被扯得鬆鬆垮垮衣衫不整, 露出半個蜜色的胸膛。青年卻依舊是衣冠楚楚的模樣,沒有半分淩亂。

這種鮮明的比對叫眼前的場景更具有視覺衝擊力。

帝王的雙手被青年抓住高舉過頭頂, 隻能被動地昂著頭,脆弱的脖頸在青年麵前乖巧地展露。從來冷淡的眉目,此時卻是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青年,那眼神裡的情愫毫不掩飾,似乎眉尾都帶了幾分春意。

而小言另一隻手的指尖,還纏繞著陛下龍袍的腰帶。

是誰脫下了陛下的衣服,已經不言而喻了。

江映腦子裡的弦轟地一聲斷掉了。

陛下終於舍得歪過頭,冷冷看他一眼,眸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江映隻覺得脖子一涼,仿佛自己若是不立刻離開,便會馬上腦袋分家。

這才是他熟悉的帝王嘛。

江映縮了縮脖子,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立刻後退一步退出門檻,貼心地關上房門。

竟是他錯了。

原來不是陛下在強迫小言,倒是小言……

不過這也不能叫強迫。

小言平日裡一幅紈絝的模樣,不想竟是在悶聲乾大事啊,不愧是他的小弟!

可是小言畢竟是男子,需得娶妻成家才是正道。家中老母整日念叨著想抱上小兒的大胖孫子,每月的書信裡不厭其煩地翠了又催,江映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可是若是小言喜歡的是男子,叫小言娶妻,豈不是辜負了那些個貴家小姐?

他記得小言在縣城的時候明明不好男色啊,雖說是整日花天酒地胡鬨了些,卻也從未有斷袖之癖。

難道小言不是喜歡男子,隻是有幾分喜歡陛下?

可是陛下雖說長的不差,可這年齡也太大了些,哪裡與小言般配。

現在的小年輕的世界,他終究是不明白了。

陛下呢?這般縱容小言胡鬨,其中又有幾分真心?

江映的腦子裡麵一團亂麻,忍不住長籲短歎起來。

還不等他緩過氣,就見小廝又急急忙忙跑來。

江映的頭一痛,“又什麼事?”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他已經快要接受不過來了。

“大人,大人,”小廝氣喘籲籲道,“是沈大人來了!”

不怪小廝如此不鎮定,畢竟這位沈大人雖說在世人眼中是個鞠躬儘瘁的好人,然而渾身的氣質卻跟他的事跡給人的印象毫不相同,有一種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仿佛被什麼東西盯上的陰冷。

況且沈臨微在京城的勢力可以說與陛下是勢均力敵,甚至隱隱有壓過之勢,是這座城的第二主人。

沈臨微又來做些什麼?

江映自然而然聯想到陛下剛剛的到來。沈臨微的眼線遍布京城,自然能知曉陛下破天荒地來了個五品官的府邸。

或許是覺得奇怪,來看看有什麼貓膩?

半刻鐘之後,江映發現自己還是錯怪了這位沈大人。

人家確實就是拿著些沒處理好的政事商量對策的,與平日談話毫無差彆,言語間也不像是知道陛下就在此地的模樣。

“靈縣此次大水來的洶湧,江大人自小生在江南,想必對江南那的民情更為了解。不知對這次水災有何見解?”

“在下以為……”

江映稍微寬下心,認真認真處理起正事。

忙活了大半天,天色已經黑完,沈臨微終於起身要走。江映鬆了口氣,準備送人出府。

然而一個持劍的黑衣人卻突然麵無表情地靠近,滿身的肅殺之氣,一看便是武功高強之人。

江映被嚇地後退一步。

“江大人不必驚慌,此乃我的暗衛。”沈臨微擺擺手,那黑衣人就以快到常人難及的速度貼在了沈臨微身邊,耳語了幾句。

江映敏銳地感受到氣氛變得僵硬。

沈臨微是個閹人,這是極少人知道的事。江映能知道是因為家族中曾有宮中的侍衛,認得沈臨微的。

沈臨微的麵容也顯得幾分陰柔,沒有絲毫女氣,或許說陰冷更為合適。就像是暗處窺伺的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麵上卻偽裝出良善的模樣。

此刻沈臨微的眼神卻有一瞬間毫不掩飾的殺意,仿佛是在大開殺戒之前放下了片刻的偽裝,要將滴著血的紅刀猛地紮進眼前人的胸膛。

江映的身子在細微的顫抖著,不敢說話。

那個黑衣人一幅下一秒就可以讓自己身首異處的模樣,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好在殺意隻是一瞬,沈臨微很快就恢複如常。

他揮揮手,黑衣人便融入了黑暗之中看不見身影。

“江大人,”沈臨微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擺,又坐了下來。

江映的心一涼。

“陛下亦在貴府,江大人怎麼不叫我知曉?”

自然是因為……因為陛下現在被做的事不適合叫人知曉。

可江映不能實話實說,此時嘴唇動了半天,也沒憋出來一句話。

“陛下蒞臨,江大人不去迎接,反倒招待起我了?”沈臨微顯得有些細長的眉毛微微挑起,卻顯幾分寒意。

“呃,這,沈大人……”

“或者說,陛下現在有人招待?”沈臨微卻打斷了他的話。

江映瞳孔猛縮,一時間大腦空空,說不出話來。

沈臨微見他的模樣,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嗬,李承夷果然是為江家的公子而來。

不過有著相似的麵容,就充當的殿下的贗品,李承夷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實在惡心。

自欺欺人的事,李承夷也做了不少。不成想會做出這樣侮辱殿下的事。

沈臨微無法忍受任何形式對殿下的褻瀆。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能稍稍的靠近便足以叫人銘記終生。誰妄想做殿下的影子,都是對沈臨微底線的挑戰。

“不妨我在此等等陛下,正好有些要緊的事。”沈臨微的聲音冷得要掉冰渣子。

江映心中更急。

誰知道兩人什麼時候出來啊?想他江映前半生順順遂遂,滿腹經書子集,哪裡遇到過這檔子不可言說的事。

這讓他如何說得出口啊。

他不敢說,又不敢去找陛下,隻能麵色絕望地與沈臨微一起坐在涼亭裡,等著帝王出來。

第50章 古代世界9

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

江映嘴角的尬笑都要僵硬住了, 隻覺得今日實在時運不濟,不是個好日子。

沈臨微隻是氣勢很足地坐在哪裡,垂著眸轉動著指尖的暗戒, 不知在想些什麼。

總之周遭的氣氛是越來越冷了。

好半晌,江映已然適應了這種陰颼颼的冷氣, 打了好幾個哈欠,困得不行。

廊橋儘頭終於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江映立刻振作起精神,偷看了一眼沈臨微神色微動的側臉。

明黃色的衣袍閃過拐角, 正是陛下。

他看見了坐在涼亭中的沈臨微, 微微驚訝, 不過很快就神色自如地走到了兩人跟前。

“丞相今日倒與朕有緣, 就是慢了一步。”

李承夷的眉間還保留著一絲微乎其微的春意,嘴角的笑容也多了幾分真情實意。照江映的直覺來說,就像是在炫耀什麼東西。

帝王顯然心情甚好,向來是陰鬱可怕的氣場此時卻叫人覺得如沐春風。江映忍不住往陛下那邊靠了靠,畢竟沈大人身邊可是冷的驚人。

沈臨微冷笑一聲, 眉眼間的鄙夷毫不掩飾:“不過一個贗品,陛下倒是視若珍寶。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江映虎軀一震。

這麼直接,都沒有客套話嗎?雖然他沒明白什麼贗品不贗品的, 但一聽就不是什麼好話吧。

他往後縮了縮身子, 希望兩人能夠無視自己。

京城的兩大主人在自己府邸正麵杠上了,還火藥味十足。他該如何在兩位大佬一怒之下浮屍百萬的怒氣中苟且存活呢。

贗品?

李承夷眉頭一挑, 看向沈臨微。

果見沈臨微滿眼的怒氣, 卻不是因為自己用卑劣手段爬了殿下的床,卻是因為覺得他找人當殿下的贗品。

實在好笑。

李承夷樂得見到沈臨微這樣, 左右叫殿下心生惱怒,對自己是再好不過。他何必去提醒?

李承夷乾脆默認了, 沒接話,直接準備離去。

在帝王經過沈臨微的時候,沈臨微清楚地看見了他喉結上深深的牙引。

沈臨微的瞳孔猛睜,眼睛裡是一片猩紅。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他顫抖著出聲。

怎麼敢將彆人想象成殿下,還做出這樣惡心的肮臟事。

沈臨微從未曾將殿下與這種男女歡愛之事聯想到一起,殿下是不可觸摸不可玷汙的,隻要能跟在身後他便已然心滿意足。他做過最出格的舉動,不過是處心積慮謀劃了兩人的再見,在殿下向他伸出手掌的時候,緊緊抓住了那略顯冰涼的指尖。

隻是那一刻的觸碰,就叫沈臨微心曳搖動。

他是無根之人,殘破的身子連沈臨微自家都厭惡嫌棄,又怎能奢望與殿下有更近的接觸?

在殿下麵前,沈臨微從來是自卑的。即使殿下無數次驚歎與他的才華,從不曾提起他的過往。那些在皇宮裡的經曆總是被殿下刻意地忽視,怕觸及自己的傷心處。

他在殿下麵前大可裝作曾經貴公子的模樣,仿佛宮中的恥辱與鮮血淋漓不過是一場噩夢。隻有沈臨微自己知道,他是怎樣無時不刻地記起自己的殘缺,無時不刻地痛恨著自己殘破可憐的軀體。

沈臨微曾經極為羨慕李承夷。

作為殿下的親侄子,他可以毫無顧忌地享受著殿下的疼愛,可以在見到殿下的一瞬間飛快地抱住殿下不撒手,可以與殿下靠的這樣近也不顯奇怪。

殿下時常輕笑著摸李承夷的頭,那些時候沈臨微就遠遠地站在一邊,滿心裡都是嫉妒。

嫉妒這種血脈上的連接,可以讓李承夷毫不費力地得到殿下的偏愛。

而沈臨微這樣求之不得的親近,卻讓李承夷產生了對殿下這樣齷齪的想法。甚至將旁人當作殿下行齷齪之事,完全是對殿下的侮辱。

沈臨微有一瞬間是真的想殺了眼前的帝王。

李承夷看也不看沈臨微,更懶得管他在想些什麼,旁若無人地繼續往前走。

嗬,一個閹人,想必殿下也會嫌棄。

一日為奴,終身為奴。沈臨微始終不過是皇室的一條狗罷了,連想都不敢想。

真是懦弱可笑。

李承夷忍不住想著沈臨微知道殿下身份之後的表情,想必極其精彩。

不過他暫時不會讓沈臨微有絲毫這樣的機會。

最好再口不擇言些,叫殿下完全厭惡了他,那是最好。

“丞相,朕如何做,丞相似乎管不著吧?”走了老大遠,李承夷似乎想起來什麼,轉頭挑眉對著沈臨微。

“況且誰說小江公子是贗品的?”他笑著對上已經縮成鴕鳥狀的江映,不是是不是江映的錯覺,似乎帶著一絲鄭重。“江大人務必相信,朕可是認真的。”

躲在一邊的江映突然被點到,麵色立刻怔住了。

哐當!

是沈臨微將桌角的石塊直接捏碎,掉在地上的聲音。江映被嚇了一跳,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成為沈大人手中那些已經成了碎片的石塊,連片完整的都找不到。

江映虎軀又是猛地一震。

在送走陛下這座大佛後,沈大人也終於臉色難看地拂袖離去。

江映長長地歎了口氣,癱倒在椅子上。

夾雜在兩人的威壓之下,他背後的衣襟已經完全濕透了,冷汗是不住地留。

等等!小言呢?

江映猛地跳起來,飛快地跑到江言的寢殿。

寢殿的燈黑著,是一片寧靜,顯得幾分靜謐。江映躡手躡腳地取了燭火,走到床榻邊。

小言正乖乖巧巧地平躺在被褥下,睡得正熟。臉上的神色似乎微微透出滿足,眉尾帶一絲叫江映也忍不住麵紅心跳的春色。

不愧是自家小弟啊,這姿色就是足以叫帝王甘心雌伏的資本。

被褥放得整齊,顯然是有人走前專門掖了被角。方才匆匆一瞥時淩亂的桌子也被人整理的乾乾淨淨。

江映輕輕歎了口氣,在小言身邊坐下。

小言是滿足了,卻不知道他可憐的大哥剛剛承受了怎樣的折磨啊。

……

另一邊,皇宮

李承夷的腦子裡還反複回放著方才的個中滋味,想著江言陷入情欲的瞳孔,粗重的喘息與手掌劃過自己肌膚的戰栗。

自己與殿下的毫無間隔的時候,兩人都輕輕喟歎,那種叫人頭皮發麻的感覺叫帝王忍不住嘴角勾起。

或許因為自己下了藥的緣故,殿下帶了些怒氣,衝撞也顯得蠻不講理。恐怕他這幾日走姿都會有些奇怪了。

不過殿下喜歡就好。

可惜自己看了這麼多書,還有許多理論知識沒有付諸實踐。殿下便因為酒醉的緣故沉沉睡去了。他隻好收拾好兩人身上與周圍的一片狼藉,將人抱去了床上。

殿下睡時的模樣與曾經是一模一樣的,都是這樣該乖乖巧巧,不見平日裡冷漠的神色。

想到自己走前輕輕在睡夢中的人臉頰邊印下的一吻,帝王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

蘇源吉小心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又拿倒了……”

李承夷挑眉,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脾氣很好的將奏反了麵,狀似認真地看起來。

隻是老半天沒有批上一點朱紅。

蘇源吉:……

罷了,還是自己的項上人頭要緊。

陛下今日曠工了大半天,回來之後又一直不在狀態,今天的奏折恐怕是批不完了。

隻是陛下嘴角那笑容就沒下去過,顯然心情極好的模樣。

蘇源吉的心思活絡起來。

陛下今日是去了江府,那位有些古板的江大人不至於叫陛下這般喜形於色,想必是因為小江公子?

看來這位小江公子絕非池中之物啊。

後些日子的春獵,必得邀請小江公子去才是。

春獵一去便是大半個月,這些大人家屬們帳篷的位置,可得好好琢磨一番了。

想著,他躬身道:“陛下,不日便是春獵的時候了。老奴聽說江大人家的小公子也是極擅騎射,不如此次一同邀請了小江公子去?”

春獵是京城中一年一度的盛事,能去的大臣多是朝中重臣,家屬也隻有有誥命的幾位夫人和幾位身世顯赫的公子小姐去得,像江言這種身份,本是去不成的。

所謂的擅長騎射也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小江公子在江南的時候就是有名的紈絝,不愛讀書,不愛騎射,更不愛待在學堂裡。是個專喜歡到處挑事的。

不過顯然兩人都沒有在意這個細節。

李承夷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春獵,實在是好。

他正愁無從日日去江府,恐怕殿下因為京城中人的流言蜚語生厭。若是去了春獵,眾臣都住在帳蓬裡,便得以日日見得殿下了。

“甚好!”李承夷看著蘇源吉的神色多了分滿意,“此次春獵是郭尚書統領?即刻差人叫他來,朕有要事相商。”

“陛下,”蘇源吉提醒道,“已是子時,恐怕郭大人已經歇下了。”

竟已經子時了嗎?

帝王顯然心情極好,往日裡若是事情稍有不順心,恐怕殿中的昂貴瓷器們又都得換一遍新。

李承夷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日看的那些個春宮圖,似乎有一幅便是騎馬時的?

帝王的喉結微微滾動,頗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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