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不能攔流民,不能殺君子,他們料定了秋獵之事,才敢這麼堂堂正正地做出這般舉措,也不擔心你我發現。”
薑萬象道:“不過,太師。”
“學子出中州,那麼學宮就空出來了。”
“那劍狂之戰,是否要來了?”
薑素輕聲道:“正是。”
薑萬象擺了擺手,道:“去吧。”
薑素微微一禮,就已經消失不見了,薑萬象注視著這錦鯉,呢喃道:“五千餘人,區區一州之地,竟然有如此多的學子……”
“江南多少兵馬來者?”
五萬麒麟軍。
卻有五千個學宮古典風格培養出的全才類軍官。
也就是說,每十個麒麟軍,就可以配備一個懂得大道理,可以觀察天象地理確定行軍,具備二重天戰鬥能力,擅長長槍,弓箭,劍術,戰車,且至少懂得基礎兵家陣法的頭領。
兵士頹唐時候可以談心,戰士迷茫時候可以激勵士氣。
可以凝聚士氣,可以約束軍紀。
上可以應對戰陣,下可以清點戰利品。
臨戰的時候,甚至於還可能衝在最前麵。
且擁有學宮培養出的純粹的理想和熾烈之意誌。
每十個麒麟軍,配備一個這樣的人?
奢侈,奢侈!
薑萬象的臉頰抽了下。
流民,大勢,學子……
薑萬象低聲道:“麒麟軍要擴軍了。”
就在這個時候,薑萬象心中有一股遺憾,他禁不住讚許道:“李觀一,果天下奇才也。”
與此同時,心中對於李觀一的殺意,以及當日在宮中未曾強殺了李觀一的遺憾和後悔,升騰到了一種極致,養虎為患,乃至於次。
他又覺得自己眼力是對的,又覺得自己就應該調來禁衛軍,讓軍神薑素率軍和那劍狂一戰,然後殺死李觀一,當日自己看重他,雖是讚許年輕的才氣,可也是對自己的自傲。
年輕猛虎,不能小覷啊。
一想到那日的事情,薑萬象一咬牙,然後重重一拍大腿:
“可恨,可惱!”
又一拍自己的額頭:“若是個流氓就好!”
看著那池塘,老邁的帝王忽然沒有了那釣魚的閒情逸致,一下把這魚竿輪直了砸下去,然後氣呼呼地轉身就走:“釣魚?哪裡有這樣釣魚的?是養魚了吧!”
那邊隨侍的侍從疑惑道:“陛下不釣了嗎?”
薑萬象不耐煩,氣呼呼甩袖子,道:
“釣魚,釣魚,不釣了!”
“對了,今兒晚上吃魚,咱們上上下下,全部吃魚!”
“全魚宴!”
“每人一條,我要吃麒麟魚!”
他一腳踹開門,卻又還是忍不住歎息:“若我兒能有如此便是最好。”
又是因為李觀一,人才,地盤,時間,民心,即將都要彙聚,薑萬象經曆過這一切,故而知道,這就如同風起雲湧,龍乘雲飛升,勢不可擋了。
又是讚許,又是歎息,又是殺意。
可無論如何,此刻也已遲了,咬牙切齒半晌,也隻得一拍大腿。
今日多吃兩條麒麟魚解悶。
學子們浩浩蕩蕩一蜂窩地出去了,要麼怎麼說是學子,獨自上路無聊,一定拉著和自己吃飯的,讀書的,喝酒的同窗一塊兒走,烏泱泱一片去了,學宮也沒能清淨下來。
因為江湖風波已起。
不知誰人走漏了消息,說是劍狂慕容龍圖之戰要來,就在學宮裡麵,江湖豪客,名宿宗師自不必說,那是一定要來這裡的,而後就是世家,貴胄,宗室們。
他們也想著看看那劍狂慕容龍圖的風采。
聽聞這個人劍氣無雙,縱橫捭闔,數次來學宮之中,可是那時學宮學子都在,這一場比劍切磋意味更大些的,尋常外人進不得這裡,自然也是無緣觀看。
這一次卻不同了,學宮學子皆去,江湖豪客你來我往,這個世道,世家和貴胄們也要練武的,請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氣的好手,練得無不是上乘武功,用的也是好兵刃。
可若是說江湖嘛,卻都是不曾去過的。
了不起,三五好友,再帶著膽子大,閒得發悶了的大家小姐,一塊兒出城,聽聞哪兒有劫道兒的,便雇傭個好手去,山賊鏢師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打得熱鬨,小姐們看得緊張,公子哥心臟都砰砰砰狂跳,便也是見過江湖了。
卻不知他們回去之後,鏢師和山賊勾肩搭背,五五分賬。
包紮傷口,喝罵這世家不當人。
約定下次,你當賊來我剿匪。
拿到了錢。
再去個拐來良家子的暗娼門裡,舒舒服服睡上一腳。
白雪天裡黑煤窯,誰也彆說誰乾淨。
江湖嘛,也便是這樣了。
而這一次聽說來的是個大人物,這些自詡已是走過江湖的人們,便覺得自己也是江湖客,也要去看看,更有甚者,心裡麵嘀咕著,聽聞劍狂劍術無敵,卻不知道能否招攬了來?
如此這般,劍狂
慕容龍圖親自牽馬護衛。
說出去卻也是指得炫耀的美事一樁。
這江湖客們,世家子們,都來了,那就自是少不了背著扁擔做買賣的人,今兒這攤主背著個扁擔,兩邊兒一個放著包好的毛豆,一邊是酒,便是攤位,沿學宮來回走。
有江湖人扔出幾個銅板,拿了些毛豆下酒閒談。
便賺個辛苦錢。
一連幾日,學宮裡的學子慢慢走得沒了影,卻也不見那什麼劍狂來,有些世家子弟都已經閒散煩悶離開了,那攤主卻見一個青袍老者邁步走來,攤主瞅他腰間,沒見著劍器。
這才鬆了口氣,臉上掛著笑,招呼可人了,道:“這位老爺子,也是來看這江湖比鬥的罷,我看著今兒那劍狂應該是要來了,不如找個涼快地方坐下,也喝點小酒,吃點毛豆?”
那青衫老者道:“那就來一壺。”
攤主美滋滋地拿了一壺饞了水的酒,酒是摻水的,不摻水賣了血虧,這行當就這樣規矩,酒鬼們喝了酒,無論攙幾份水,都得大罵一句,可就不摻水的,就一句話不說,隻是幾杯酒醉了。
卻都是喝慣了摻水貨色,吃不來好酒。
然後又拿了些毛豆,酒是摻水,這毛豆可是自家做的好東西,那邊的青衫老者拿了東西,喝了口酒,失笑,又吃了口毛豆,卻道:“滋味不錯。”
“我那重外孫應是喜……”
老人的聲音頓住了。
可是這攤主卻是個精明性子,眼見著生意來了,哪裡肯放過,笑著道:“重外孫,老爺子身體硬朗,卻不知道多少歲了?!”
那青衫老者笑著道:“忘了,早忘了。”
“不過,兩百來歲是有的。”
攤主不信。
就隻是覺得老人家拿自己尋開心,笑著道:“哈,兩百歲,兩百歲怕是人都沒了,都算是個神仙啦,您老重外孫沒來,不如說個地方,我今兒回去,多做些給送去!”
這老人笑起來,道:“好,那我給你說個地方,你送去。”
說了地方之後,老人從懷裡拿了些錢放下,玩笑道:
“我那孩子素來樸素慣了,還是我老人家給了吧。”
攤主見狀,倒也是收了錢,熟絡著道:“您太外孫倒是受寵,不過沒關係,咱家的東西,吃了都說好,吃了之後再要的話,您和我說,我給您送去。”他遲疑了下,認真補充道:
“我家東西不錯,比酒好。”
青衫老者點了點頭,然後就往前麵走去。
這攤主一驚,挑著扁擔往前走,拉著這老人的袖袍,道:“老爺子?老爺子!你不能往前麵走了,這地兒都給江湖豪客們占了。”
“之前有個賣酒的,就應該往前走太近,叫賣聲擾了個抱著姑娘的公子爺,給打斷了兩條腿,扔回去躺著等死,這世家公子可不講究,也就是最近安生點。”
“聽說江南那邊需要人,可惜我就是個醃豆子的,沒什麼本事過去,要不然這邊亂糟糟的,還不如走了。”
“老先生,老先生!”
他拉著這老人,青袍老人明明看著七老八十,力氣卻似極大,這攤主拉不住,被帶著往前走,麵色煞白,卻發現周圍那些個穿著豪氣,拿著神兵利器的江湖豪客側目看自己。
他們臉上的神色都有變化,或者驚愕,或者震動。
卻都起身了,然後把頭都低下來。
攤主被駭得麵色煞白,說不出話來,那青袍老人喝完了酒,罵一句:“摻水的貨。”
攤主結結巴巴。
青袍老者笑道:“我剛入江湖的時候,喝了的酒,摻的水比你的多,你這江湖酒,一點都不純,水啊,摻少了。”
攤主已經有些明白過來了,那青袍老人把手中的酒扔下,隨手拈了旁邊的一根柳樹枝,平靜迎著這兩側站滿了江湖名宿的大道往前。
柳樹枝往前一抵地麵,一股說不出的氣浪朝著兩側猛烈翻卷,那些世家大族們,來這裡湊熱鬨,要看看這劍狂比劍,到底是和自家客卿比劍撲騰有什麼不同的世家子弟齊齊墜下。
那些華貴屋舍都坍塌,世家子弟連滾帶爬,駭的麵色慘白,連懷裡姑娘落地都不覺,這江湖中往前八百年,往後八百年都再難以湊起的陣容們齊齊拔出兵器。
宗師聯手,豪傑共起,蒼龍龍吟,猛虎咆哮,一尊尊法相暈染內氣,化作了肉眼可見的姿態,占據了天空,龍騰虎嘯,萬物蒼茫,如同回到了太古神話時代,瑰麗蒼茫,浩瀚壯闊。
那攤主呆呆看著前麵。
一切故事中,這被記錄於一切武道宗門傳承的一戰,都是從那青衫老者平淡的幾句話開始的,他單手拎著那柳樹枝,在這不知道多少法相咆哮之中踱步往前,青衫微動:
“慕容龍圖江湖兩百年縱橫不敗,有些乏了。”
“慕容龍圖今日前來求這一戰。”
“但求一敗。”
“亦或者——”
老者提起手中柳樹枝,道:
“敗儘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