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宇文曄——哪怕事涉自己的夫君,也不必一定要妄自菲薄,商如意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輕聲道:“或能一戰。”
“那,如果他不知曉結果,隻是單純的成為了趙國的武將呢?”
“仍能一戰。”
沈無崢笑了笑,道:“這就對了。”
“……”
“你也明白,就算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可在能力上,不足與武安君匹敵;但宇文曄的將兵之能,”說到這裡,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氣,顯然對於宇文曄尚有些不滿,可實事求是而言,他還是道:“的確非凡。才會讓你覺得,能有一戰的餘地。”
“……”
“隻要人間秩序未顛倒,那麼一個人的才能,和他的所得,就一定是相匹配的。”
商如意聞言,輕輕的點頭。
這,倒是實話。
她想了想,又問道:“那哥你剛剛說的,拖累和禍端又是——”
沈無崢道:“在我出師之前,老師曾經給我們幾個師兄弟出了一個題。他說,一個神仙化身為人到凡間遊玩,看到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直被周圍的人欺負,這個神仙心生憐憫,點石成金,給了這個人一箱的金子,然後,他就回到了天上。”
商如意疑惑的道:“這,是什麼題目?”
沈無崢道:“老師讓我們給這個故事作續。說說一年之後,當神仙再下凡塵,去看望那個莊稼漢的時候,會看到何種景象。”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這分明就是讓人做夢嘛。”
沈無崢也笑了笑,道:“不錯。”
“……”
“所以,我那些師兄弟們一個個都把平日裡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寫了出來。什麼高樓華廈,嬌妻美妾,香車寶馬,奴仆成群,甚至還有人想著,這個莊稼漢已經招兵買馬,稱霸一方了。”
他越這麼說,商如意的心裡卻越是感到一點不對。
這些想法自然是好的,而且,也寫出了各種精彩紛呈的人生,可李通乃河東大儒,有當世鬼穀子之稱,他給學生出一個題目,難道就隻是讓自己的學生做夢而已嗎?
想到這裡,商如意看著沈無崢:“哥,你是怎麼寫續作的?”
沈無崢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寫的是,這個莊稼漢的金子沒多久就被人搶走一半,他藏起了剩下的;但後來,也被人騙走。神仙再來的時候,看到他仍和過去一樣,算不上窮困潦倒,也隻能種地糊口,勉強度日而已。”
“……”
商如意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她說道:“因為這個人,本質上沒有改變。”
沈無崢點頭道:“不錯。”
“……”
“一個人的所得,是和他的才能匹配的,也就是說,你能得到什麼,都是你值得什麼。換一個世間,換一個時間,你若不精進自身,隻憑借一星半點的先知,或者意外的饋贈,根本無濟於事,更不可能改變你的命運。”
“……”
“與人相爭也是如此,就算你事先知曉彆人這一次會用這個手法加害你,你躲過去了,可若你自己沒有與其抗衡的能力,難道還能躲過下一次?”
“……”
“說到底,能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
“所以,彆說什麼‘未卜先知’,就是一個人再活一次,若無精進,也不會有彆樣的人生。”
商如意隻覺得醍醐灌頂,心頭大暢。
她歎息著說道:“所以,李先生的這個題,其實是要告訴哥,還有你的那些師兄弟們,精進當下的自己才是最要緊的。切莫寄望於虛無縹緲的想象,比如重頭來過,回生,又比如,來生。”
“不錯,”
沈無崢點點頭,道:“答了那個題之後,老師就說我可以出師了。所以,我才回來的。隻——”
說到這裡,他神情不由得一黯。
隻可惜,他就算回來,也沒能趕在商如意定下婚事之前。
但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看著商如意與宇文曄之間的默契和甜蜜,他也隻能讓自己放下心來,然後說道:“如今看來,那道題目,倒正應了今日。”
“……”
“而且,我對老師所出那個題目的續作,是那個莊稼漢尚能勉強糊口度日,老師說,我仍有一念之仁。但其實不論是我,還是老師,又或是你都應該明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尋常強盜若真的去劫了他的金子,是不會留下活口的。”
“……”
“那,還隻是金子而已。”
那,還隻是金子而已。
這句話,顯然說的不是金子,而是他們現在所麵臨的——
沈無崢接著道:“太子之位的爭奪,皇權的爭鬥,曆朝曆代都是最凶險的。虞明月有攪弄風雲的本事,可一旦失去庇護,她就什麼都沒有了,反倒會惹禍上身。”
“庇護,”
商如意道:“哥說的,就是漢王?”
沈無崢神情慢慢凝重起來,長歎一聲,道:“我不知道那虞明月是如何說服有修佛之心,這些年都一直在外遊曆的漢王重新回到這個紅塵道場是非地來的,隻是,從這一次受陽之戰來看,宇文愆的能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商如意眉頭蹙了起來。
她沉沉道:“是。”
一個那麼清雅飄逸,在大岩寺內褪下一身僧袍,口中吟著“原來天地一蜉蝣”的俊美男子,她怎麼也想不到,如今能上陣殺敵,不僅同時擊潰阿史那朱邪和王紹及,還拿下了太原城——雖然中間,有自己身陷西突厥,讓宇文曄被迫放棄的緣故,也有綠綃那一套軍衣的點播,可宇文愆的領悟之能,調兵遣將之能,已經可見一斑。
甚至可以說,是非凡的。
宇文曄之前說他“錯穿僧袍做戰袍”,和評價虞明月有知無智一樣,沒有一個字是虛妄。
商如意道:“所以,漢王會被冊封為太子。”
沈無崢沉吟一番,道:“之前冊封,秦王的確是擺了皇帝陛下一道,可是,少帝隻有一次遜位的機會,新月公主也再無能為。這一次太原之戰,漢王實實在在的功不可沒,而且拿下了太原城。我想,等到把太原這邊的布防安置完畢,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啟程重返長安。”
“……”
“到那個時候,冊封太子,勢在必行。”
商如意道:“那我們接下來,還有機會嗎?”
沈無崢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抿,道:“我剛剛不是也說了嗎,事在人為。”
“……”
“況且,”
說到這裡,他目光微微閃爍,一字一字的道:“太子之位雖然是一個獎勵,但這個時候,隻怕會變成宇文愆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