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三個人都不發一語。
但那種看似有些怪異的氣氛,卻並沒有令他們感覺到有什麼不妥,甚至宇文曄起身,獨自一個人默默走到另一處窗邊推開窗戶憑欄而立,剩下的兩個人也隻是看著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他們的心裡都明白,那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羨慕。
他們三人說來都是出身官宦世家,哪怕官位有大小,地位有高低,可從小到大也沒有忍饑挨餓過,更不會像他們腳下那些芸芸眾生一般將糧食視為性命。
但,生逢亂世,人又怎麼能不明白這一點?
哪怕他們從小不缺糧,可人生走到現在,他們也明白糧食對人有多重要,百姓因為沒有吃的才揭竿而起,在這亂世中割據的勢力,也大多是因為搶糧搶地而相互廝殺,至死方休。這世間一切的紛爭,說起來有多偉大的目標,到底,不過就是為了一口吃的。
可是,突然有人告訴他們,在未來的某一天,糧食的畝產能猛翻數倍,這樣一來,百姓再不會餓肚子。
天下能夠幾十年無戰,這也是根本!
彆說宇文曄羨慕,商如意這才明白為什麼連沈無崢這樣性情平穩的人,都會在這些日子裡時不時的走神,連剛剛等待他們的時候亦是如此,因為這些事,是真的讓他們羨慕,羨慕得骨頭都疼。
卻無法……
一來,從剛剛沈無崢的話裡就說得很清楚,連虞明月自己都說不明白到底為什麼在他們的世間,那麼多事不用人人去做;二來,那位袁公是幾百年後的人,而他賜給人間的稻穀,顯然虞明月是沒有隨身攜帶的,否則以她的心性不會藏拙,早就拿出來顯擺炫耀,更是要為宇文愆爭取民心的。
那樣一來,他們這邊也就輸定了。
而如今,宇文愆是經過了太原的惡戰才拿下太子之位,顯然,對於那兩樣能改變世間的東西,虞明月隻能嘴上說說,完全沒有辦法拿得出來,也達不到那種程度。
想到這裡,商如意忽的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虞明月曾經奚落他們為“未開化的野人”,現在想想,不知她哪裡來的這種優越感——這種情況,就像是一個人坐在馬車上,嘲笑旁邊走路的人慢,但馬車既不是她造的,車也不是她趕的,若將她拖下車來,她一瘸一拐的還不如正常人走得快。
所以,不過是她所生存的那個世間給了她這些便利罷了,但這些便利她除了享受之外,並沒有一點貢獻,離開那個世間,離開那些便利,她跟她口中的“野人”,也就是他們這些人,沒有一點區彆。
說不定,還不如他們呢。
這麼一想,商如意越發覺得,自己不必害怕這個“有知無智”的人,更為自己曾經恐懼她的存在而感到羞愧。
想通了之後,人也暢快了不少,她回頭看了看站在另一邊窗邊的宇文曄,顯然他還在平複自己的情緒,這種情況下倒也不必去打擾他,商如意又看向眉心仍然呈現著幾根懸針紋,顯然這些日子都未能展眉的沈無崢。
她道:“這些日子,哥你一定一直在思考,如何達到那個虞明月所說的地步吧。”
沈無崢無聲的點點頭。
但顯然,他肯定是沒有想出一個結果,才會一直失神。商如意柔聲道:“哥,欲速則不達。有一些東西如果一定要幾百年才出現,那就是因為隻在幾百年後才有那東西存在的可能,若要強求,隻怕於時無益。”
“……”
沈無崢目光微微閃爍,再看向她時,眼神中的茫然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點無奈,隨後,又是幾分歡喜。
他笑道:“倒是小妹你,比我通透。”
商如意苦笑著搖頭:“我才不通透呢,我之前被那個虞明月唬的一愣一愣的。”
“哦?”
聞言,沈無崢抿嘴微笑,柔聲道:“她說什麼,能把你都唬住?”
商如意便將虞明月跟自己說的那些一一告知,但關於“一生一世一雙人”和宇文曄的反應,她自然是隱瞞了下來,那畢竟是他們夫妻間的事,也不好拿出來亂說一氣的。
沈無崢聽了她的話,倒是漸漸嚴肅了表情,沉思許久之後,慢慢說道:“其實,我聽見她說女子能考科舉,也非常的吃驚,可那個世間有太多讓人驚訝的事,這些我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連成一體,反倒成了一種正常的事態。但我覺得說到底,女子還是得多讀書。”
“……”
“讀書明理,方有資格治國安邦。不讀書的人每天就隻想著如何博得男子的愛意,如何讓夫君更寵愛自己,自己又要如何去跟後院的女眷爭奪男人的寵愛……那樣的人你就算讓她去朝中任職,她那腦子又能做出什麼成績來?”
“……”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心裡的天地從來不小。而這個世間的女子,應該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
“……”
“若你有心,不妨效法杜皇後。”
商如意聽著,一直都是點頭,但聽到最後一句,嚇得睜大了眼睛,連連擺手:“哥,你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