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外,雲海夢澤。
雲鷂在空中穿梭,湛藍的星光從天際傾瀉,流淌過林間樹梢,落在跳躍的靈鹿角上。
薑竺長出一口氣,雙指點在額心,收起神念。
他唇色發白,站了沒一會兒,就支撐不住,不得不靠在旁邊的樹上。
林間窸窸窣窣,有腳步聲傳來,急切又快速,驚走了不遠處好奇張望的靈鹿。
薑竺勾了勾唇角:“彆急,慢點走。”
來人長身玉立,眉心緊蹙,聞言嗔道:“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我就離開這麼一會兒,你怎麼又用靈力了?”
“阿杳……”薑竺握住他的手,站起身,“薑白出了點狀況,我過去看看。”
白杳瞬間緊張起來:“白白怎麼了?他不是在穀裡嗎,怎麼會出事?”
薑竺嘖了聲,吃味道:“放心,沒出事,你再這麼緊張他,我會吃醋的。”
聽他說沒事,白杳鬆了口氣,拍拍他的手:“連兒子的醋也吃,傳出去也不怕被彆人笑話。”
薑竺理直氣壯:“誰都不能和我搶阿杳,兒子也不行。”
“……”
白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歎息道:“隔空控製神念要耗費巨大的靈力,你本來就受了傷,一點都不知輕重,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放心,我沒事。”薑竺眼睛一轉,涼涼道,“我沒有不舒服,就是被薑白那小兔崽子氣得夠嗆。”
白杳失笑:“白白怎麼氣你了?”
薑竺添油加醋地告狀:“薑白偷溜出穀,和一個少年交了朋友,他為了帶那少年回落楓穀,不惜威脅我,說要在外麵住下。”
“白白真的這麼說?”
“何止,他還說那少年是他最重要的人,不會後悔什麼的,你聽聽他這說的是什麼話,把一個外人當成最重要的人,那你和我算什麼?”
白杳不知何時收起笑意,一臉鄭重:“你沒騙我,白白說那少年是他最重要的人,還說不會後悔?”
“是,是啊……”薑竺見他變了臉色,以為他生氣了,“阿杳你彆氣,他肯定是隨便說說的,你還是他最重要的——”
“薑竺!”白杳打斷他的話,“我需要儘快回落楓穀一趟。”
薑竺懵了:“啊?可是這雲海夢澤每隔七個月才開啟一次,如今距離下次開啟,還差五個月。”
白杳眸底閃過一絲憂慮,他伸出手,接住從天際墜落的一點星光:“白白是遇到了喜歡的人啊,他的性子你知道,一旦決定就不會放棄,萬一他被人傷了心,可怎麼辦?”
“什麼喜歡的人?!”薑竺跟不上他的思路。
白杳視線遊移:“咳,就是喜歡的人啊,想生生世世廝守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林間風過,樹葉沙沙作響。
薑竺沉默了一會兒:“老實說,你和薑白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白杳支支吾吾:“沒,隻是父子間的小秘密罷了。”
薑竺一聽這話,瞬間炸了:“父子間的小秘密,那我為什麼不能知道,薑白難道不是我的兒子嗎?”
“胡說八道什麼呢?”見瞞不過去,白杳隻好坦白,“之前白白不是總喜歡問我們之間的事嗎,我就給他講了一下。”
薑竺看著他耳根的薄紅,福至心靈:“你是不是告訴他,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從來沒有後悔過和我在一起?”
白杳沒答,有一搭沒一搭地揪著旁邊的葉子。
薑竺心裡又酸又軟,笑了笑:“怪不得那一段時間,他總是瞪著我,好像我搶走了他心愛的東西似的。”
白杳輕輕哼了聲:“我才不是東西。”
薑竺:“噗。”
白杳:“……你故意的!”
“沒。”薑竺揉揉他的頭發,笑道,“原來我搶走的不是東西,而是他心愛的人。”
林間風熱,星光寥落。
溫柔的月色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鋪開一層旖旎的夢境。
“彆鬨了,說正事。”
“不說正事,乾正事。”
“……薑竺!”
“在呢。”
“先說白白的事,你見到他喜歡的人了嗎,怎麼……唔。”
“咱們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也和薑白差不多大,他不是小孩子了,能處理好的,阿杳現在該想的是你最重要的人。”
……
月色漸濃。
飛舟在夜色中穿梭,拉出一條細細的軌跡。
薑白揪著衣帶,抬頭朝飛舟內看了一眼。
青鸞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麵前:“怎麼,怕他跑了。”
薑白臉上訕訕,隻當沒聽見,捧起茶抿了一口:“青鸞姑姑沏的茶最好喝了!”
青鸞不鹹不淡地應了聲,隨口道:“你喜歡他。”
“咳咳——”薑白放下杯子,臉上咳出些紅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姑姑怎麼知道的,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青鸞心說你就差把眼睛黏在人家人身了,不是喜歡是什麼:“去接你們的時候,你倆靠那麼近,還紅著臉,是在做什麼?”
提起這茬,薑白頗為驕傲:“我在求愛!”
青鸞一口茶噴了出來。
薑白噌的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一臉“還好我躲得快”的表情。
青鸞捏了個訣,將茶水擦乾淨,皺著眉頭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
她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我說——”薑白眨眨眼,一字一句地重複,“我、在、求、愛!”
“吱呀——”
樓折翡拿著換下來的臟衣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薑白眼睛一亮:“阿翡真好看!”
他噌的一下撲過來,樓折翡被他那句話震到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抱住了腰。
青鸞揉揉眉心,頭疼不已:“你們要不等會兒再抱?”
薑白頭也不回,手也沒鬆開:“姑姑不用在意,當我們不存在就行了。”
“……”
我是得有多瞎,才能當你們不存在?
薑白仰著臉,笑容滿麵:“飛舟上條件有限,隻能先換衣服,等到穀裡就可以沐浴了,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沐浴完帶你去找初桑婆婆療傷。”
樓折翡:“……嗯。”
他還不太能完全接受薑白的熱情,費了好大力氣,才控製住自己不要把這黏人的小家夥提溜起來,扔到飛舟外麵。
“你先鬆開。”
“好吧好吧,阿翡也太容易害羞了吧,我們以後會更親密的,你得儘快適應,並且習慣。”
“……”
有其父必有其子,薑白和這少年的黏糊勁兒比他那兩個爹有過之而無不及,青鸞實在沒眼看,閃身離開了。
薑白拉著樓折翡在桌前坐下,拿過他手上抱著的衣服,扔到一旁:“阿翡好慢,我等了你好久。”
“是嗎?”樓折翡心不在焉,隨口敷衍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薑白那擲地有聲的求愛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樓折翡並不想再聽一遍。
薑白托著下巴,興奮道:“在說聘禮的事!”
“……”
樓折翡揉了揉眉心,雖然不是求愛,但聘禮這兩個字他也不是很想聽。
之前,薑白把問他要不要猜一下原因,其實不用猜,他早就聽到了答案。
四周都籠罩在他的神識之下,薑白隻是壓低了聲音,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他看到薑白拿出一片金葉子,放在樓大麵前,聽到薑白藏不住雀躍的聲音,說出那句話。
“這是我給阿翡的聘禮。”
不是當成物品,是當成想要廝守一生的人。
不是輕慢嘲諷,是表達喜愛與重視。
所以儘管樓折翡知道原因是什麼,卻沒辦法說出口,隻能乾巴巴地回一句:“我猜不到。”
於是薑白彎著眼,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樓折翡上輩子忙著提防旁人,解決自己的爐鼎體質帶來的麻煩,根本沒閒心想情愛之事,也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
“聘禮”二字,把兩個人鬨得麵紅耳赤,四目相對,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在青鸞駕駛著飛舟來了,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姑姑來得太快,我還沒和你解釋呢。”薑白拿出被樓折翡硬塞回來的錢袋,“那一枚金葉子,我本來是不想給他們的,他們對你那麼差,根本不配得到。”
樓折翡揚了揚眉:“那最後怎麼又給了?”
薑白換了隻手撐著下巴,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麼,隻是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覺得這樣能讓所有的一切結束得更圓滿些。”
他詞不達意,樓折翡卻聽懂了。
這一片金葉子給的不是樓大,而是過去的十幾年歲月,薑白以最溫和的方式,幫他和過去道了彆。
樓折翡沉默了許久,在心裡對薑白說了聲“謝謝”。
逆天改命重活一世,他之前想過,但還沒有決定自己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是要找上輩子的仇人報仇?還是要徹底拋棄過去,從頭再來?
現如今,他已經能夠做出決定了。
這輩子,他要走一條截然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