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理了理衣袖,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金陵九,你為什麼會來淮州城?”
他根本就不相信林驚空的說辭,堂堂天下第一樓的掌櫃,名滿天下九公子,哪裡是一個淮州知府能請得動的。
金陵九出現的時機太巧,正好是上元夜宴出事的時候,此前太子殿下被擄走,知府大人被殺害,很難說和他沒有關係。
圓月高懸,暗香浮動,兩人相對而坐,如果擺上茶水棋盤,合該是花前月下的博弈局,現在卻變成了一堂審問。
這不知哪裡戳了金陵九的笑點,他側身支著額角,笑盈盈地看向裴折:“裴大人,審問之前,是不是得先說說我犯了什麼事?”
裴折稱呼他為“金陵九”,金陵九也不甘示弱,直接回了個“裴大人”,這裡頭的說道,兩人心裡都清楚。
跟聰明人說話省事,跟聰明人動腦子很煩。
說實在話,裴折雖聞名天下,但他確確實實是第一次審問彆人,他考的文官,高中探花後一直在朝,到現在被封為太子少師,他就沒從朝堂下到過衙門,做的都是陽春白雪般的工作,寫寫折子作作詩,跟個文人吉祥物似的。
要不說朝廷爛到根兒上去了,聖上不知道腦子裡哪根弦搭錯了,冒天下之大不韙,廢除祖製,破格提拔了裴折,但又沒給過裴折任何實權,導致裴探花走到哪裡靠的不是其官職,而是彆人給的幾分薄麵。
總而言之,九公子榮幸,頭一遭。
在破案審訊這一層上,裴折自己心裡清楚,他審金陵九,就跟關公門前耍大刀似的,但他有自己的路數。
裴折曲起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扣著桌麵:“九公子,我跟你說過,我就是一朝堂野狗市井俗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金陵九眉心一跳。
裴折笑了下,渾不在意地說:“九公子金貴,應該沒有見過野狗,我給你說道說道,這鄉下裡的野狗啊,脾氣不好,特彆凶,輕易不咬人,一道咬了就不撒嘴,你越反抗,它越氣盛,非得咬得人鮮血淋漓,撕下一塊肉來不可。”
金陵九點點頭,將滑落臉側的頭發撩起,語氣頗為好奇,問道:“聽裴探花所言,野狗挺愛咬人吃肉,也不知道,這野狗啃不啃得下硬骨頭?”
裴折停下手,衝著金陵九露出個假笑:“九公子想試試?”
金陵九回以微笑:“也無不可,裴探花大概不知道,我打小就喜歡狗,尤其喜歡訓狗,越是性子烈的,越喜歡。”
裴折被眼前的硬骨頭硌了牙,心情不太美妙,笑意漸漸淡了:“更深露重,夜黑風高,我思來想去,還是應該和九公子聊聊天。”
金陵九笑了下,意有所指道:“隻是聊聊?”
聽出他話裡的意思,裴折臉都黑了:“隻是聊聊。”
“裴探花早說,我最喜歡聊天了?”金陵九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屋子一角,“勞煩你等等,我去沏壺茶,咱們慢慢聊。”
裴折:“……”
美人做任何事都是賞心悅目的,即使這是個硌牙的美人。
金陵九身形偏瘦,穿著素白服帖的裡衣襯得腰格外細,他側身沏茶,肩背挺拔,蝴蝶骨明顯,讓人想起冬夜裡覆了雪的梅枝,清冷又通透。
裴折有一雙欣賞美的眼睛,據他自己所言,這雙眼睛是對著銅鏡看儘美男子練出來的,美人在骨不在皮,他這雙眼,便能看出美人的骨相。
金陵九眉眼清透伶俐,抬眸看過來,儘是風情:“老早就想問裴探花了,總看我作甚?”
裴折不羞不惱,大大方方地承認:“我一俗人,端見九公子長得好看。”
金陵九拿著茶杯的手緊了緊,隨口恭維:“你也好看。”
裴折點點頭:“確實。”
金陵九:“……”
金陵九端著茶盤過來,小白瓷盞,他倒滿兩杯,伸手讓了讓裴折:“請。”
儘管裴折嘴上嚷嚷著自己是野狗,是俗人,但他到底是個讀書人,禮數都清楚,如今金陵九端著了,他自然不能表現得多不入流,當即擺出了端端正正的君子禮數,坐都坐直了些。
金陵九發現了這一點,眼底閃過笑意,他端起茶啜了一口,淡聲道:“來得匆忙,沒帶太好的茶葉,裴探花莫怪。”
“我不挑。”裴折聞了聞,好家夥,比客棧掌櫃的沏的茶不知好了多少倍,果然同人不同命,同是掌櫃,相差得也太大了。
裴折抿了口茶,唇齒留香,是熟悉的問道,他已經好多年沒喝到這種茶了,問道:“這茶是南地的,九公子可是從那邊來?”
金陵九點點頭:“年前去了一趟瀟湘。”
裴折一怔,南地瀟湘十六城,他老家就是那裡的,怪不得這茶的味道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原來真是從那裡帶來的。
裴折微微出神,因這茶水,罕見的生出點思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