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2 / 2)

美人多疾 山河不倦 64638 字 3個月前

有那麼一瞬間,裴折幾乎要以為他沒喝醉了。

然而下一秒金陵九就補充道:“既然不想和我玩,那我也不想告訴你。”

和醉鬼講道理沒用。

你得去理解他要表達的意思。

裴折將兩人說過的話理了一遍,心裡冒出一個猜測,他捏緊了扇子,試探道:“小九兒?”

金陵九慢吞吞地抬眼看他,很給麵子地應了聲。

裴折:“!”

現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時機,裴折暗自警告自己,彆跟個嘴角一直上揚的傻子似的,趕緊多打探點消息:“小九兒,知府大人的案子,你有什麼見解?”

金陵九:“府中上下沒有其他傷亡,隻死了不得好死的那個,幾乎沒留下線索,凶手一定很熟悉知府府邸。”

這一點裴折也想到了,官府結案之前,案情進展不會對外透露,他知道金陵九有自己的查案渠道,或許比官府的效率更高,查到的事情也更多。

是不是可以利用一番?

裴折心一橫,試探道:“是府上的人做的?”

金陵九沒反駁。

成功了!

裴折呼吸一窒,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趁著金陵九不清醒,他是不是可以直接問出凶手?

“小九兒,是誰殺了知府大人?”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認真道:“是凶手。”

裴折:“……”

草啊!

金陵九碰了碰裴折手背:“是涼的。”

裴折從上一個問題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金陵九:“手是涼的,為什麼要扇扇子?”

這個問題和林驚空之前問的差不多,裴折照舊反問:“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金陵九:“假話。”

裴折笑了下:“附庸風雅,裝腔作勢,嘩眾取寵。”

金陵九又問:“真話呢?”

裴折沉默兩秒,輕聲道:“為了你。”

沒了套話的心情,裴折準備送金陵九離開,他怕再待下去,金陵九當著林驚空的麵來一句“裴郎”,那就好玩了。

林驚空看了看天色:“這麼晚就彆走了,我讓人去整理客房。”

裴折突然道:“現在整理客房,太麻煩了吧?”

林驚空:“?”

作者有話要說:

裴折:太麻煩了,和我一起睡吧。

金陵九:驚,梅子酒原是失身酒。

如此肥的章,我可以擁有父老鄉親兄弟姐妹親愛的寶貝們的評論嘛?

第27章

裴折解釋道:“這麼晚了,再收拾客房要等到什麼時候,他喝醉了,就彆折騰了。”

這解釋聽起來怪怪的,邏輯上有問題,和裴折推理案件時的縝密大相徑庭,林驚空這等腦子不那麼好使的人都能聽出不對勁來。

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林驚空腦海中浮現出這些詞,他慢慢沉默下來,拿起杯子,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儘,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滿杯,跟喝酒似的仰頭喝乾,方才開了口:“裴大人,你是怎麼個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作為淮州城的統領,林驚空必須時刻關注城中的流言動向,近來關於裴折與金陵九的斷袖傳言,他亦有所耳聞,但他並不相信。

且不說這傳言最初的由來,他也有摻一手,就照事實看來,眼前的兩位也是絕不可能在一起的。

一個是朝中肱股之臣,一個是江湖最大勢力的首領,兩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多,如今朝廷與天下第一樓的關係還算緩和,能維持表麵上的平靜,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就撕破臉了,畢竟帝王不可能讓其他勢力威脅到自己的統治,待到那時,他們又將如何自處?

親密無間就彆想了,依林驚空之見,朋友可能都沒得做。

誰會和敵人做朋友?誰敢和敵人做朋友?

那是要掉腦袋的。

金陵九靜靜地站在裴折身邊,看著他手上的折扇,沒說一句話。

如果沒醉,這種情況下,九公子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應。

林驚空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裴折和金陵九,見狀稍稍安下心,猶豫半晌,還是將心裡話說了出來:“裴大人,你們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在一起,甚至不可能成為朋友。

屋內點了油燈,昏黃的光給裴折鍍上一層融融的金色,他像從林中來,風姿颯颯,微垂的眼睫挑動燈光,從林驚空的角度看來,他好像笑了一下。

很輕很淡,卻疏狂不屑,滿是不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中的輕蔑。

轉瞬即逝,恍似驚夢。

溫潤如玉的探花郎怎會如此,林驚空想,自己大抵是看錯了。

裴折與金陵九都站著,裴折側了側身,恰好擋在金陵九前麵,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他平靜地看著林驚空,輕聲道:“林統領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了,如果林統領說的是城中的傳言,那你應該知曉,這是我們計劃中的一部分,若不是林統領你拖延多日未破知府大人的案子,若不是你的人至今未找到太子殿下,若不是你對兩樁命案與城中勢力毫無頭緒,我又何須出此下策!”

他語氣輕慢,像是在說“今晚的菜很好吃”,話裡的內容卻是咄咄逼人的,全然未留一份情麵。

林驚空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在質問自己,愣了兩秒後站起身:“裴大人,我——”

“林統領不是蠢鈍之人,那日我拿出禦賜信物時,就沒想繼續藏下去,你也該想到,我走出這一步後,已經不會再受你任何桎梏。”裴折負手而立,平靜地與他對視,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此行我代聖上尋訪,自有要務在身,聖上親口禦言,所有官員皆需配合,就是鬨到京城,也都是你的責任,包括殿下失蹤一事。”

男人一貫溫潤的笑意早就不見了,如今鋒芒初露,才叫人恍然驚覺,他並非是文弱可欺的,也並非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指指點點的。

林驚空第一次見這樣的裴折。

他對裴折並不了解,雖然裴折臉上並沒有動怒的痕跡,但林驚空就是覺得,裴折在生氣,並且是十分生氣。

直到裴折帶著金陵九離開,他都沒憋出一句話來。

林驚空看著滿桌的殘羹冷炙,沒好氣地低罵出聲:“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事啊!”

循著回廊往另一個院子走,月光散落了一地,濺起些在闌乾牆壁上,泛著霜白的冷意。

今夜有風,微涼,驚動了假山枯枝,吹得庭下光影綽綽,亂晃個不停。

行走間衣袖擦著風而過,裴折捏著折扇的手用力,指腹上傳來一陣痛感,方才回過神,放鬆了些許。

他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微涼的空氣進入胸膛,將那處湧動的灼燎儘數冰凍,而後眼前的景物又重新進入眼中,失了控的探花郎也恢複往日裡的正常。

他說:“九公子,我送你回客棧。”

說是送回客棧,其實是沒送到的。

半路遇見來找人的左屏,裴折將喝醉的金陵九交給他,然後掉頭就走了。

說是我送你,其實也不算送。

金陵九不滿意“九公子”這個稱呼,出了統領府的大門後,就沒和裴折說一句話,他自顧自地走在前麵,裴折跟在他身後,隔著差不多一米的距離。

從送金陵九回客棧,到裴折自己回到統領府,來回耽誤的時間並不多。

回來路上遇到了更夫,對方像是沒休息好,滿臉疲倦,差點和神思恍惚的裴折撞上,兩人互相點頭示意後錯開,沒走幾步,裴折聽到從身後傳來的更聲,響亮悠長。

到亥時了。

一路上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去了,裴折進了統領府大門後才堪堪回神,抹了把臉,兀自笑開了,自言自語道:“這算什麼,折騰這麼一趟,一句話都沒說,嘖,怎麼著最後也該和小九兒說句話,祝他好眠的。”

回房時路過大堂,飯菜已經收拾了,裡頭點著一盞夜燈,照得堂前微亮。

裴折想起今晚對林驚空說的話,有些頭疼,太衝動了,一時沒控製住自己,怕是要將林統領得罪慘了。

思及此,他又暗自慶幸,多虧得罪的是林驚空,不太要緊。

他這心裡話要是被林統領知道,估計得懷疑人生。

回了屋子,洗漱收拾完,躺上床,裴折毫無睡意,睜著眼看床榻頂上的花紋。

林統領府上的床榻比同福客棧裡的要好得多,做工精細,床框上的紋路圓潤流暢,摸上去十分光滑,裴折閒著無聊的時候會摸兩把。

反正沒有困意,將其他東西都拋之腦後,裴折開始思索今晚從金陵九口中套出來的話。

金陵九破了好幾樁懸案,靠的不僅僅是腦子,還有天下第一樓的情報網,作為江湖中最大的勢力,天下第一樓在情報搜集和任務執行方麵的勢力也不容小覷,他說是知府大人是府上的人殺的,那肯定八九不離十了。

“會是誰呢?”

知府大人死的時候,府中上下都被下了蒙汗藥,當晚他和林驚空一行人趕到的時候,除了不該出現在那裡的鐘離昧,所有人都還在蒙汗藥造成的睡夢之中。

蒙汗藥是市麵常見的種類,不具有特殊性,根據這條線索查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下藥將府上所有人迷暈,然後對知府大人下手,掐死他,砍掉他的腳,再藏到淮水邊的橋墩下,所有事情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的,顯然是計劃了很長時間。

一個人很難做到這麼多,凶手應該還有幫凶。

除了被遣散的妾室們,知府府上所有人都在,調查起來應該不算太困難。

裴折暗自在心裡計劃著,準備明天一早就找林驚空借兩隊人,一隊去知府府上進行調查,一隊去找小妾們了解情況。

既然已經確定了凶手是知府大人府上的人,那麼也是時候找鐘離昧聊聊了,鐘離昧和知府大人關係密切,經常出入知府大人的府邸,以他的洞悉力,應該可以提供一些線索。

關於鐘離昧,裴折之前特意去調查過,他絕對不可能是殺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鐘離昧在淮州城大小算個名人,一直跟在知府大人身邊當差,不少百姓都眼熟他,他不在衙門掛職,沒人知道他整天在做什麼,隻當他是跟在知府大人身邊溜須拍馬的小人。

裴折也是找林驚空了解過才知道,鐘離昧真真算不上什麼好東西,說是小人都抬舉他了,他是知府大人的“走狗”,魚肉百姓的幫凶,整天為知府大人出謀劃策,幫忙搜刮民脂民膏,知府大人能在這個位子上安穩的待這麼久,貪汙這麼多,都離不開他的幫助。

除此之外,鐘離昧還是個縱情聲色的人,淮州城的眾多青樓,就沒有他沒去過的,他瞧不上添香樓那種下等妓院,從來不去,去的都是服務好的地方,當然花的錢也多,要不是跟著知府大人那樣的貪官賺得多,他哪裡去得起。

唯利是圖,利欲熏心,就是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自斷財路,殺害知府大人?再者,從鐘離昧以往為知府大人出的主意來看,他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就算真的想殺了知府大人,也不會被他和林驚空堵在知府府邸門口,當場抓個現行。

當然這並不是裴折會關注鐘離昧的根本原因。

在知府府邸初見時,最先引起裴折注意的,其實是鐘離昧身上的梅花冷香,太子殿下失蹤,他在太子的房間裡發現了一封信,那封信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和鐘離昧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

暫且不管鐘離昧為什麼會那麼巧就出現在知府大人的府邸,是受何人算計出現,單就他可能與太子失蹤一事有關係,裴折就不會忽略他。

隻是裴折沒有想到,他會在上元夜宴上見到金陵九,在聞到金陵九身上相同的梅花冷香時,他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

想到金陵九,裴折又輕輕地歎了口氣,今晚天賜良機,他怎麼就忘記問問太子殿下失蹤的相關事宜,還有金陵九來淮州城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想也知道,這種機會肯定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也不知道第二天早上醒來,金陵九會不會記得喝醉後發生的事。

懷著悔意與期待,裴折慢慢沉入了夢鄉。

半夢半醒的時候,又聽見打更聲,裴折迷迷糊糊地想,今晚時間過得這麼快嗎,他回統領府的路上聽到打更聲,現在竟然又聽到了。

第二天一早,裴折還未睜開眼,就聽到雲無恙在外頭嚷嚷,不是在房門口,隔著挺遠的距離,聽不太真切,裴折估摸著雲無恙應該是站在他這處小院入口。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燒了一夜的油燈已經乾涸,燭苗自發熄滅了,裴折揉了揉眉心,從床上坐起來,昨晚想事情想得出神,忘記吹滅燈了。

他簡單收拾了下,打開門就看見不遠處的雲無恙,果不其然,和他猜的一樣,是在小院入口。

雲無恙聽見動靜,拋下說話的人跑過來:“公子,你醒了?”

裴折睡得不太好,昨晚睡著之後又連續做了幾個夢,現在有些頭疼:“嗯,在和誰說話?”

“是鐘離先生,他來找公子,林驚空剛帶他過來。”雲無恙道。

裴折掀起眼皮:“林驚空也在?”

他正好要找林驚空說調查知府府上人員的事情,林驚空要是在,直接撥人來統領府,免得他還要再跑一趟衙門。

雲無恙搖搖頭:“不在了,剛才有官兵過來,說衙門那邊有人鬨事,他已經過去了。”

“鬨事?怎麼回事?”裴折擰眉。

衙門的人來找林驚空的時候說過緣由,雲無恙回憶道:“好像是更夫昨晚打錯更了,導致一家酒莊弄錯時間,提前開了花費好幾年時間釀的酒,據說那批酒是按照特殊法子釀的,提前半刻鐘開封都會影響口感,酒莊損失慘重,現在正在衙門鬨事,要讓更夫賠償他們這批酒的損失。”

他將事情簡單敘述完,又感慨出聲:“其實那更夫也挺慘的,淮州城總共有兩個更夫,一人一天輪著打更,但另一個更夫自從上元夜打完更後就病了,好像是受了驚嚇,到現在也沒好,這個更夫已經連續上了好幾天工。前天他娘子不慎摔傷了腿,家中瑣事繁多,他白日裡忙前忙後,一直沒時間休息,所以晚上才精神不濟,打錯了更。”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什麼巧合都有可能發生,裴折興致缺缺,正準備回屋好好洗漱一下,突然想起來什麼,渾身一滯,神色焦急:“你剛才說,另一個更夫是什麼時候病的?”

雲無恙被嚇了一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訥訥道:“上元夜,就是知府大人死的那天晚上,那天他打完更以後,就病倒了。”

“上元夜,上元夜,當時是什麼時辰來著……三更後,醜時!”裴折猛地一拍手,激動道,“我知道了!”

第28章

知道什麼?

雲無恙還沒來得及問出這句話,裴折就衝進了房間裡,他甩手關上門,發出劇烈的響聲,嚇得雲無恙連忙往旁邊跳開。

鐘離昧從院外走過來,目光中帶著一絲詢問。

雲無恙攤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兩人等了沒多久,收拾好的裴折就推開門出來了,他換了一身衣服,剛才的激動神色已經消失不見,整個人又變回了以往從容冷靜的模樣。

雲無恙已經習慣了他這般變臉,選擇性失憶,忘記了剛才的小插曲,跟著裴折往外走:“公子,去吃東西嗎,林驚空說廚房做了解酒湯,給你們備著呢……啊啊啊!”

裴折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嚎精神了,頭也不疼了,手也有勁了,拿著扇子打人的時候動作可利索了:“說沒說過要穩重點,整天毛毛躁躁的,丟我的臉!”

他教訓完雲無恙之後收回手,對著目瞪口呆的鐘離昧微微頷首:“見笑了。”

鐘離昧:“……”不,不敢笑。

裴折也就意思意思,給雲無恙那幾扇子都沒用力,雲無恙又是個從小習武的,皮實得很,這扇子落在他身上跟撓癢癢似的:“噫,公子,怎麼感覺不太對,是不是你沒吃飯的緣故?”

鐘離昧震驚的目光從裴折身上轉移到雲無恙身上,心裡隻剩下兩個念頭:一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確實該打。二是,雲無恙,真是個狠人!

裴折習慣了自家書童缺根筋的發言,手腕一轉,將折扇展開:“換了把新的,趕明兒多打你兩下,好讓你熟悉熟悉。”

雲無恙訕笑:“這就不必了,這扇子上有公子的絕世好字,打我浪費了,我不配。”

裴折氣笑了,逗他:“……你可以配。”

雲無恙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一臉嚴肅道:“我不可以,這我真不可以,非是絕世大美人,配不上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墨寶。”

這馬屁拍的太誇張了,裴折笑著踹了他一腳:“出息!”

一路走到吃飯的地方,坐下之後,裴折客氣道:“鐘離先生,吃過飯了嗎,一起吃點不?”

鐘離昧來之前吃過東西了,隻接了茶,婉拒道:“先前去品香樓吃了早點,多謝裴大人。”

“品香樓啊……”裴折低頭掃了眼桌上的小鹹菜,攪了攪麵前的白粥,突然沒胃口了,做人呐,真的切記不能攀比,這一比,就要受到傷害了。

雲無恙騰的一聲站起身:“啊啊啊!”

“嘶。”裴折倒吸一口涼氣,“你今早上撒癔症呢?沒完沒了了是吧?”

雲無恙像是完全聽不到他的編排,目光炯炯:“公子,聽說你昨晚和金陵九一起睡的,是嗎?”

“噗,咳咳——”

鐘離昧被茶水嗆著了,猛咳個不停,衣袖上濺了點點斑駁的水痕,但他現在沒空管這個,咳嗽歸咳嗽,他的心思已經飄遠了,全飄到雲無恙剛才那句話上了。

什麼叫“一起睡的”?鐘離昧用自己讀過的幾籮筐聖賢書發誓,是這話說得有問題,絕不是他想歪了。

城內流言喧囂塵上,鐘離昧權當是笑話看的,樂過便拋之腦後了,沒想到今日一時不察,這笑話從他腦後跑出來,將他變成了個笑話,鐘離昧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之中。

裴折瞥了眼神遊天外的鐘離昧,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點了點雲無恙,警告道:“有事沒事彆瞎說,再有下次,就讓你跟著林驚空一起去翻垃圾堆!”

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湧上心頭,鼻翼間仿佛還能聞到垃圾的臭味,雲無恙腦海中浮現出他和林驚空各拿著一根木棍,攜手共進垃圾堆的場景,禁不住渾身一抖,無法接受:“……我錯了。”

裴折意味不明地哼了聲:“打哪兒聽來的假消息,誰告訴你金陵九和我睡一起?”

他喝了勺子粥,熱乎乎的感覺盈滿胸膛,舒服得他眯了眯眼,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雲無恙想也沒想,直接把人供出來了:“是林驚空,他說昨晚金陵九喝醉了,沒走,和你住同一間房。”

“聽他個碎嘴子瞎說。”裴折掀了掀眼皮,那股歡喜勁兒突然又淡下來,“小九,九,嘖,他昨晚就回客棧了。”

“小九兒”不好讓外人聽到,“九公子”又讓裴折想起昨晚莫名其妙的冷戰,最後說出口的,竟然是最普通最常見最不起眼的一個“他”。

林驚空和裴折兩個人,雲無恙自然更信裴折:“沒錯,林驚空個碎嘴子貫會造謠,竟然連公子都敢編排,下次見了他,一定得給他個教訓!不過公子,小九九是什麼意思?”

裴折:“……沒什麼,你聽錯了。”

雲無恙是個沒腦子的,裴折隨便敷衍兩句,就將話題忽悠過去了,一旁的鐘離昧顯然和雲無恙不同,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裴折,又在腦海中搜索今早見到金陵九的畫麵,心下一驚,暗自將這兩人關係不一般的事記在了心裡。

裴折心裡惦記著有關更夫的線索,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飛到衙門去,吃過飯就急忙找林驚空去了,臨走前吩咐雲無恙好好招待鐘離昧,等到自己回來。

鐘離昧一早就來了統領府,專程來找裴折的,沒想到一句話都沒說,裴折就跑沒影了,他對著一桌子早點,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

雲無恙樂嗬嗬地招呼鐘離昧坐下:“站著多累啊,公子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鐘離先生坐著等吧。”

人是一種容易受到影響的種族,有的影響是正向的,有的影響是反向的,就比如現在,鐘離昧看著雲無恙那副悠閒的表情就難受,心裡更急躁了:“裴大人什麼時候能回來?”

雲無恙:“不知道衙門今天忙不忙,如果像昨天那樣的話,大概要晚上了。”

鐘離昧不想枯坐一天,掉頭就想走,結果被雲無恙從後麵拉住了:“公子說了,要鐘離先生等他回來。”

雲無恙捏著鐘離昧的腕骨,輕輕環了一圈,他是習武之人,看上去隻是隨便一拉,實際上力道大得不容掙脫。

另一邊,裴折徑直去了衙門。

到的時候,林驚空正在處理酒莊與更夫之間的事,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筆爛賬他娘的比家務事還難斷。林驚空一個頭兩個大,一見裴折跟見了親人一樣,怎麼看都覺得裴折那張臉洋溢著活菩薩般慈祥的笑意,他連忙甩下嘮叨個不停的雙方迎上前,看不出一點剛和裴折鬨過不愉快的樣子。

林驚空將裴大菩薩介紹給雙方:“你們有什麼事都和裴大人說,他比我官大,定能給你們雙方一個滿意的交代。”

裴折:“……”大可不必吧!

“大人,您可要為草民做主啊!”

“大人,你一定要幫我……”

裴折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沒仔細聽雙方的呼天搶地,他隱約記得雲無恙之前簡述的巧合,現在又鬨起來,無非是價錢談不攏。

於是乎,在興致勃勃看熱鬨的林統領的注視下,裴折隨意地擺了擺手:“這點小事還來衙門鬨事,有沒有點出息,酒莊的損失衙門賠了,你去找林統領拿錢就好,”

林驚空:“……”淦!

今天林統領罵裴探花了嗎?

罵了。

林驚空咬著牙,將賬房剛開的單據拍在桌上:“裴大人真是一把揮霍的好手,剛來過衙門幾次,就開始敗家了。”

裴折自知理虧,他也沒想到,那酒莊竟然敢要那麼多,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咳咳,這下咱們也算是有目標了,等案子結束閒下來,我們就去好好敲那酒莊一筆。”

林驚空翻了個白眼,滿臉就四個字:你就吹吧!

裴折摸了摸鼻子,想起正事來,忙道:“林統領,趕緊調兩隊人馬,一隊去找知府大人府上被遣散的妾室,一隊跟著我們走一趟。”

林驚空想問去乾什麼,突然想起裴折昨晚的警告,又閉上嘴,乖乖聽從指揮,畢竟這位大人有皇命在身,所到之處,官員都要配合他的行動。

衙門裡有一隊統領軍,兩人可以直接帶走,林驚空點了其中一個人出來,讓他去統領軍駐紮地傳令,著人調查知府大人的小妾們。

林驚空安排的時候,裴折叫住了還未離開的更夫:“你還有時間嗎,能不能帶我們去另一個更夫的住處看看?”

如此一來,他們就不用花時間去找另一個更夫的住址了。

裴折剛才做主解決了酒莊的事,更夫心裡對他感激不已,聞言連連點頭:“有時間有時間,大人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就是。”

裴折無奈笑笑:“好。”

眾人從衙門出發,還未踏出大門,就被人攔住了。

那人著一身玄色衣衫,站在衙門東側的鳴冤鼓前,長發用玉冠束起,肩寬腰細,他一隻手背在身後,抬頭看過來,微揚的脖頸暴露在陽光下,更顯出一種病態的白。

讓人想起落在霜上的冷月光,和鬢邊偶然招惹的碎雪片。

是無害的,脆弱的,美麗的。

裴折麵上閃過一絲詫異,他抿緊了唇,不知在思索什麼,唯有眸底灼燎,燒出一片遮不住的驚豔之色。

林驚空抬手讓統領軍停下,看著沒有一點讓開意思的金陵九,餘光瞥見默不作聲的裴折,主動問道:“九公子,有什麼事嗎?”

金陵九掀起眼皮,輕飄飄的目光從林驚空臉上劃過,落到裴折身上,緩慢而放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長道:“沒什麼事,關於知府大人的案子,剛得到一點線索,迫不及待備下薄酒,想和裴大人聊聊。”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你們昨晚睡了,是嗎?

小探花:?

小九兒:?

林驚空:對對對!

這是一個明明我沒上車,卻被逼著買票的悲慘故事,讓我們恭喜林統領喜提【碎嘴子】稱號。

來晚了來晚了,明天夾子,更新時間推遲。

第29章

“備下薄酒?”

“知府大人的案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裴折與林驚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很有默契地移開視線。

兩句不同的問話,可以看出兩人關注的點不同。

金陵九本來在打量裴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轉瞬即逝:“酒是特意找人從外地送來的,據說比之京城也不落下風,裴大人可願賞光品嘗一番?”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金陵九的目光愈深,很輕地笑了下:“九公子又想和我喝酒了,稀奇。”

他昨兒個睡前還在惋惜,怕是再遇不到這般機會,今日金陵九就找過來了,說要請他喝酒,裴折一時間有些迷惑,究竟是他有問題,還是金陵九有問題。

同時問話,金陵九先回答了裴折,林驚空被晾在一邊,等到和裴折說過一個來回,才給了眼巴巴的林統領一個極其不走心的敷衍:“有點線索。”

林驚空絲毫不在意他的敷衍,金陵九多不給麵子他都能捧著,隻要能破了案子:“什麼線索?”

“在這兒說,不太好吧。”金陵九笑容中帶著很強的暗示性,在林驚空指著衙門開口之前,率先搶道,“品香樓訂了位子,二位大人可否給個麵子?”

裴折有些心動。

沒彆的意思,他就是饞品香樓了。

單純饞品香樓做的菜,與邀請之人,以及邀請之人說的話,沒有半文錢關係。

反倒是林驚空有些猶豫,昨晚剛一起吃過飯,今天又吃,會不會太頻繁了些?況且昨天吃了一次,裴折就和金陵九睡了一晚上,今兒個再吃一次,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實不相瞞,林統領挺怕的,他怕這倆人突然宣告執子之手,更怕自己成為他們宣告時候的見證者。

但他心裡也饞,饞他老相好知府大人命案的線索,他想破案想瘋了,巴不得趕緊破了案子,找到太子,再將裴折這廝和他那炮仗精書童一起打包踢出淮州城,兩人一個是滿肚子壞水的老狐狸,一個是隻知道咬人的狗崽子,忒煩!

“九公子的麵子哪裡能不給,客氣了客氣了。”他邊打哈哈邊提醒道,“裴大人,咱們不是還有案子要查嗎,要不先去問完話,然後再說吃飯的事?”

凡是遲疑不決的事,隻要推後處理,就絕對沒有問題。林驚空如是想道。

裴折正準備說話,看到左屏從遠處跑來。

他這時才想起來,金陵九今日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沒有人在身邊陪同。

左屏在旁邊站定,金陵九衝裴折歉意一笑,待裴折無所謂地抬手示意了下,他才移開視線:“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左屏會意,回道:“九爺,都準備好了。”

準備?是準備在品香樓吃飯的事嗎?裴折暗暗思索,準備等金陵九再做邀請後就應下。

“林統領,你剛才說要去查案?”金陵九突然問道。

林驚空一愣,點點頭:“對,但也不是很急,可以先——”

“去吧。”金陵九打斷他的話,真誠道,“是我叨擾了,還是案子重要,酒什麼時候喝都行。”

林驚空:“誒,不是!”

金陵九笑了笑:“那就不耽誤兩位大人的時間了,我們先告辭了。”

他說完便帶著左屏離開了,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完全沒有停留,像是兔子見了鷹,再多留一秒就要被整囫圇個吃掉了似的。

裴折一臉懵逼,看著金陵九一溜煙走遠,拐進另一條巷子時才反應過來,他奶奶的烏龜王八蛋,金陵九那狗東西跑了!

對比金陵九以前的速度,他娘的,今兒個跑得還格外快!如此快的速度,令裴折不禁在心中懷疑,天下第一樓是不是破產了,所以金陵九拿不出錢請他們去品香樓。

是有心還是無意,金陵九不是會做無謂之事的人,若不想喝酒,他今日來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

裴折臉色變化莫測,看得林驚空後背發涼,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裴大人,咱們還去查案嗎?”

“去不去查案?”裴折麵無表情地轉過頭,突然微微一笑,“不去查案去乾嘛?喝酒嗎?現在還沒到飯點呢,林統領就想著撂挑子不乾了,就不怕您的老相好一直沒辦法安息,半夜抱著自己的腳跳到你房間裡,去爬你的床嗎?”

林驚空:“……”你陰陽怪氣就陰陽怪氣吧,為什麼要描述得那麼清楚?!

林驚空人都木了,腦海中浮現出心寬體胖的知府大人抱著兩隻腳一跳一跳的,從門口一路跳到自己床上的畫麵,淦!

到嘴的品香樓飛了,留下一個令人琢磨不透的金陵九,猜不出金陵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裴折頗有些煩悶,他向來控製得住自己的脾氣,一般不會將場麵鬨得太難看。

除非忍不住。

在用言語發泄怒氣之前,他有過一秒鐘的放空時間,這樣說話會不會不太好,他和林驚空好歹是同朝為官的上下級,但轉念一想,林驚空誒,能有什麼不好的?

要不是因為林驚空說什麼要查案子,金陵九哪裡會跑,現在好了,品香樓飛了,醉酒的金陵九也沒指望了,原本還想著利用這個機會再套點話,全都胎死腹中了。

總而言之,都怪林驚空,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一直到更夫的住處,裴折都沒給林驚空一點好臉色。

林驚空看在眼裡,慌在……完全不慌,又不是他的問題,明明是金陵九自己後悔了,他當時說了可以推遲查案的計劃,有眼的人都能看出來是誰不情願,就裴折一個瞎的,虧得長了一雙漂亮的眼。

裴折用那雙漂亮卻瞎的眼看了看林驚空,冷聲吩咐道:“敲門。”

林驚空:“……”

林大統領不屑於他計較,上前去敲門。

屋子裡傳出一陣碰撞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門從裡麵打開了。

含著胸的中年男人從門口探出頭來,臉上沒半點精氣神:“你是?有什麼事嗎?”

林驚空穿著便裝,男人話剛說完就看見了他身後的一隊官兵,臉色登時變得更白了:“官,官爺?”

林驚空最煩這種唯唯諾諾的人,正好裴折在後麵拍了一下他的肩,他順勢往旁邊讓了讓,眼不見心不煩。

裴折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男人一眼:“你是錢正嗎?”

是另一個更夫帶他們來的,來的路上,他問了一些關於眼前人的事。

男人點點頭,生病的緣故,使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我是錢正,大人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方不方便進屋裡說?”錢正很瘦,眼皮耷拉著,額頭上有一塊傷,泛著青紫,能看出來是磕傷的,裴折想到門開前聽到的響聲,心下了然,“有點事要問你,不要緊張,不是什麼大事。”

一旁的林驚空暗自在心裡嗤了聲,去他娘的不是大事!

裴折身後一隊統領軍虎視眈眈,錢正就是想說“不方便”也得掂量掂量,他將門打開,側了側身,讓他們進來。

屋子不大,沒有能坐的地方,林驚空跟在裴折後麵進來,一邁進來擰緊了眉頭,轉身吩咐統領軍,讓他們在外麵等著,不用跟進來。

要是都進來了,怕是得把這屋子擠爆。

所有人都被留在外麵,包括帶他們來這裡的更夫。

屋子裡隻剩下三個人,裴折、林驚空、還有錢正。

錢正佝僂著腰,不敢主動開口,任由裴折和林驚空打量他和他的住處。

被金陵九那事破壞了心情,裴折沒心思一直安撫錢正,單刀直入,問道:“上元夜那天,你負責打更,可曾看到過什麼?”

錢正連忙低下頭,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衣服:“看到什麼?草民不知道,不知道大人您的意思,還請大人明示。”

裴折沒有告訴林驚空來找錢正乾什麼,隻說與案子有關,此時聽到裴折的問話,林驚空隱隱明白了什麼:“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彆想蒙混過去。”

林驚空是習武之人,又生得高大,劍眉鷹目極具壓迫感,眼睛一瞪,就嚇得錢正打了個哆嗦,整個人抖若篩糠。

裴折輕飄飄地瞥了林驚空一眼,卻沒有阻止,又看向錢正,溫聲道:“聽說你自從上元夜那天後就病了,去醫館看過了嗎,醫師是怎麼說的?”

剛被凶神惡煞的林驚空吼了一通,現下又聽到裴折的問話,兩相對比,更顯得裴折的和善,錢正對他生出些好感,頗為感激地回道:“看過了,醫師說是受了驚嚇,不打緊。”

“受了驚嚇?”裴折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回過神來後發現錢正一直在發抖,定睛一看,發現是被林驚空嚇得,不由得無奈道,“我們不會為難你的,隻是來了解一下情況。”

裴折又隨便問了幾個問題,發現錢正屬於那種你問一下他答一下的性格,問的太籠統,他不知道答什麼,裴折隻好將問題拆分開,一點點地問:“上元夜那天,你是不是打錯更了?”

錢正臉色一變,忙不迭地跪倒在地,連連磕了幾個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草民一時不察,當日漏打了一更。”

裴折:“不用跪,不是來問罪你的。”

讓他起來,他一直不動,裴折無奈,隻能給林驚空使了個眼色,林驚空提小雞崽似的,揪著錢正的後衣領就把人提溜起來了。

“……”裴折看著顫抖不停的人,內心湧上一股想罵娘的衝動,他努力忍下了,問道,“我聽說你已經打了將近十年的更,從未出現過這種事,是不是當日發生了什麼,你看到了什麼,才忘記了打更?”

錢正愣了一瞬,停止了顫抖,偷偷抬眼去看裴折,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張臉,倒叫那人說著了,這才多一會兒工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問的也是一樣的問題。

裴折察覺到他的目光,平靜地看過來。

錢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忙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我,我……我看見了鬼!”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明天就不零點更新了,改到白天,先睡了,睡醒碼,麼麼啾~

第30章

錢正家境不好,屋子小,關上門後裡頭不見光,他乍一這麼說,再配上那張沒精打采的臉,總有些莫名的陰冷。

林驚空忍了又忍,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當即怒目嗬道:“見什麼鬼,彆胡言亂語!”

錢正縮了縮脖子,往裴折身邊擠了擠。

“看見了鬼嗎?”裴折溫和地笑了笑,“我打小就喜歡鬼啊怪啊,算命的說我是天師的命,有抓鬼的本事,你快好好說一說是怎麼回事,待我前去把鬼抓來,補補身體。”

補,補身體?

錢正被他的驚世之語駭到了,頓時生出一種感覺,鬼也不是那麼可怕。

林驚空一臉難言的表情,默默地看著裴折誆騙錢正,十分想告訴他一句話:表麵上看著最溫良的,可能正是最凶惡的。

裴折,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錢正不知道,錢正隻覺得林驚空不好惹,對溫溫柔柔的裴折有無限好感,即使聽到對方說了這樣的話。

裴折催道:“當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看到了什麼,不管是人還是鬼,都說出來。”

錢正收回跑遠的心思,點頭哈腰說道:“那天晚上我在城內打更,是後半夜了,走到淮水附近的時候,不慎滑了一跤,摔到了橋墩旁邊,差點滾進河裡。東西掉了一地,黑燈瞎火的,我起來摩挲了好半天也沒找到我的梆子,正煩著呢,聽到河岸上傳來些動靜。”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目光殷切。

林驚空差點被氣笑了:“你當自己這是在茶樓裡說書呢,是不是還得人捧個場,問問你接下來怎麼著了?趕緊的彆磨磨蹭蹭,直說你看到了什麼。”

錢正賠了個笑,繼續道:“我本想著來了人,可以讓他們拉我一把,剛準備開口,突然聽到什麼聲音,滴答滴答的,是從橋上傳來的,月光照得透亮,我貓在橋底下,抬頭一看,正對上一張懸著的人臉,那臉是倒著的,瞪著兩隻眼睛,可駭死人了!”

林驚空心中一動:“還有呢,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看到的不是人!”錢正眼神古怪,瞟了他一眼,強調道,“那是鬼,不是人,根本就沒有人!”

裴折:“你怎麼判斷那是鬼而不是人的?”

錢正:“因為那張臉唰的一下就不見了,憑空消失了,人哪裡會這樣,不是鬼是什麼?”

從屋子裡出來,林驚空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太陽:“他娘的,說什麼撞鬼了,怎麼不說是黑白無常爬出來看花燈了?”

裴折聞言感慨:“林統領的想象力比錢正還豐富。”

林驚空:“……”

裴折:“不過不應當是黑白無常,錢正隻看到一張臉,而黑白無常有兩個人。”

林驚空:“……”我這是諷刺,諷刺你他娘的聽不懂嗎?!

剛才錢正說完後,他們又問了幾次,但錢正堅持自己看到的是鬼,跟瘋魔了似的強調個不停,鬼來了鬼又飄走了,要問為什麼鬼沒有害他,就是他身上帶著寺裡求來的平安符,鬼不敢頂撞。

林驚空隨口問另一個更夫:“錢正他以前也這麼神神叨叨的嗎?”

更夫詫異搖頭:“沒有。”

林驚空低聲罵了句“晦氣”。

更夫覷著他臉色,忍不住小聲道:“我記得他以前不太信鬼神,逢年過節說要祭祀上香都懶得去,對野鬼精怪的事一直嗤之以鼻。”

“你說的是真的嗎?”裴折從旁邊過來,擰著眉問道。

更夫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是真的,他以前總說這種事都是編出來騙人的,誰信誰就是大傻子。”

信不信鬼神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發生的事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的想法,但像錢正這種對鬼神之說抱著絕對鄙夷心理的人,即使改變想法,也不應該那麼快才是。

裴折與林驚空對視一眼,明白他們想到一塊去了:錢正在說謊。

林驚空罵了一聲,帶著人就要掉頭:“膽子挺大,老子非把他抓到衙門去好好審一審不可!”

“不好。”裴折拉住他胳膊,“現在抓了他也不會承認,可能還會咬死了不配合。”

林驚空:“那你說怎麼辦?”

裴折想了想,命令道:“調出幾個人去錢正家附近,看著他,彆讓他亂跑,咱們去醫館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去看過病。”

得先確定錢正有沒有受到驚嚇,能肯定錢正說了謊,端看他是從上元夜後一直在說謊,還是隻在他們麵前說了謊。

裴折的安排有他的道理,林驚空沒有提出異議,讓人照他說的去做,反正這人官大,就算自己提出不同的看法也改變不了什麼。

一隊統領軍,分出六個去錢正家附近盯著,剩下的和裴折他們一起去城中各大醫館。

林驚空目露不屑:“就他那樣,還用得著六個人盯著?我軍中的弟兄們一個人就能摁住他,兩個人去盯著都多了。”

裴折瞥了他一眼,輕飄飄留下一句話:“反正帶的人夠多。”

林驚空:“……”

林驚空在後麵罵罵咧咧,裴折沒管,心卻慢慢沉下來。

錢正麵對他們時的樣子不似作偽,那種膽子怎麼敢誆騙官府,就怕是有人暗中動了什麼手腳,六個人他都嫌少了,若真出了事,還不一定能討著好。

城中有五六家醫館,所有人分頭行動,約定問完在淮水邊會合。

錢正說他是在淮水橋下看到的鬼,裴折想去那邊看看,儘管過了這麼多天,可能剩不下什麼痕跡了。

裴折對淮州城沒有林驚空等人熟,更夫帶他去的是城中最大的醫館,到了門口才發現,這醫館裡的還是熟人,赫然是之前給他看過診的老醫師。

老醫師姓吳,開醫館幾十年了,醫術高明,對病人們儘心儘力,在淮州城內口碑極好,大家夥都稱呼他為“吳老”。

他們到的時候,吳老正在給人看診,抬眼看到裴折,衝他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經過之前客棧那事,如今在淮州城內,第一探花裴折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就錢正那種窩在屋子裡不出來的人可能不認識他,其他人就算是沒有見過裴折,也聽說了他拿出聖物的事。

這是京城來的大官,不能怠慢了。

醫館裡還有兩三個排隊看診的人,恰好認識裴折,以為他也是來看病的,忙推讓道:“大人您先請吧。”

裴折擺擺手:“我不急,你們排隊了你們先看。”

吳老開完藥方,仔細囑咐了幾句,給病人指了指拿藥的地方,然後才站起身:“大人是來看診的嗎,可否請您等一等。”

說話的時候,他看了看排著隊的百姓。

裴折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頷首:“我不打緊,您忙就是。”

吳老沒多說,招呼下一個病人過去。

更夫將一切儘收眼底,頗為感慨:“大人真是個好官。”

裴折啞然失笑:“何出此言?”

“體恤百姓,不仗勢欺人,還舉止守禮。”更夫道。

裴折深覺這些算不上一個好官的標準,無奈道:“你這句‘好官’誇得,我都受之有愧了。”

更夫臉一紅,以為他是不相信,伸出大拇指,支支吾吾道:“不愧不愧,大人您就是好官,真的是好官!”

旁邊排隊的百姓見狀也附和道:“他說的沒錯。”

裴折哭笑不得:“你剛才說的那幾點,不是每個官,不,每個人都該做的嗎?”

體恤百姓,不仗勢欺人,舉止守禮,從大街上隨便抓個人,從私塾裡找個書生,都能滿足這幾點。

更夫收回手,輕聲道:“不是每個官。”

其他百姓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有人小聲嘀咕:“如果大人是我們淮州城的官就好了。”

裴折心中一緊,忽然想到,淮州城的兩名官員,知府大人和林驚空,還真不是這樣的。林驚空久處軍營,脾氣暴,性格橫,其實細數起來沒做幾件惡事,但他囂張跋扈慣了,也沒想過要改,給百姓們留下的就是一個不好惹的印象。知府大人就更不必說了,欺上瞞下,魚肉百姓,城中怕是有大半的人都盼著他不得好死,這是真的渣滓。

裴折不知道淮州城的百姓過的都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們對自己隨隨便便的一次禮讓都讚不絕口,以前遭受的事有多過分,可想而知。

他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承諾:“一定會發生改變的。”

接下來沒人再說話,直到吳老給所有人看完診,來到裴折麵前,他才回過神來:“可否借一步說話?”

吳老一聽就知道他不是來看病的,引著他往醫館裡麵走,來到一間放滿醫書的屋子:“這裡沒有其他人,裴大人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房間不大,一股草藥香氣,這是吳老平時休息的地方,除了醫書外,屋內還有一張木桌,一把凳子,桌上有一盞油燈,寫著藥方的紙張散亂的疊在一起。

裴折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問道:“吳老,我今日過來是想問一問,這半個月裡,您有沒有給更夫錢正看過診?”

吳老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裴折:“您確定沒有嗎,要不要查查記錄?”

吳老:“我確定,半月裡我給誰看過診,他們身體狀況如何,開的什麼藥,我都記得。”

吳老堅持自己沒有看過,裴折心中有了數,道了謝就準備離開。

臨走的時候,吳老叫住他,問他身體怎麼樣了:“那日在客棧,你咳個不停,看著狀況很不好,是不是沒有按時吃藥?就說你們自己煎藥不行,我再給你把把脈,藥留在我這裡,煎好了給你送過去。”

裴折心中一暖:“不用了,我的病已經好了,您一個人操持著醫館辛苦,勞您惦記,是我的不是。”

吳老搖搖頭:“沒什麼辛苦的,能幫上大家就好。”

抓藥的夥計探頭出來,叫吳老過去一趟,裴折忍不住提議:“您一個人難免忙不過來,要不要考慮收個徒弟?”

他見京城裡的老醫師都會這樣做,收幾個學徒,既能教給他們一個謀生的活計,又能讓自己輕鬆一些。

吳老一聽這話,臉色登時變了,吼道:“我不收徒弟!”

裴折:“?”

他們站在醫館門口旁邊,吳老突然出聲,引得醫館裡和醫館外的人紛紛看過來,裴折不明所以,還想再說點什麼,吳老卻理都不理,直接扭頭回了醫館。

更夫一直在外麵等著裴折,見狀硬著頭皮跑到他身邊,小聲道:“大人彆生氣,吳老他一直這樣,誰提徒弟什麼的,他就跟誰甩臉子,不是針對你。”

脾氣再好,也不代表不會生氣,被這麼下麵子,彆說裴折是大官,就是個平頭百姓心裡都會不舒服,更夫怕裴折一怒之下對吳老做什麼,吳老救過他們淮州城好多人的命,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

然而裴折什麼都沒說,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就離開了醫館。

兩人往淮水邊走,更夫觀察著裴折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大人不生氣嗎?”

裴折失笑:“這有什麼可生氣的,收不收徒的吳老的自由,聽你解釋的,吳老應該對此很忌諱,算起來,還是我說錯話了。”

更夫啞然,悄悄抬眼看了看裴折,發現他臉色平靜,看不出一點作偽的痕跡。

去淮水會路過同福客棧和品香樓,裴折往客棧瞥了兩眼,想起自己之前住在這裡的事,明明才隔著沒幾天,卻好像已經發生了很久一樣。

就好像,他也認識金陵九很久了。

路過品香樓的時候,裴折心中一動,此時差不多到飯點了,金陵九上午去衙門前邀他喝酒,此時會否喝上了?

“大人,不走嗎?”

“都到中午了,你趕緊回家吧,今天上午麻煩你了,得了空去衙門一趟,讓賬房給你開點工錢。”

更夫臉一紅,連忙擺手:“不用,大人不用了,小事而已。”

裴折:“是你應得的,聽聞你家中娘子身體不適,拿著錢請人照看一下也好,你晚上還要打更,白日能得空休息。”

更夫連連道謝,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裴折在品香樓門口站了一會兒,似是在糾結,半晌才下定決心,往裡去。

我隻是想來蹭個飯,跟蹭誰的飯沒關係,就是林驚空在這裡吃飯,我也會進去的。裴折如是想的。

品香樓掌櫃的認識裴折,看見他後親自迎出來,招呼道:“裴大人,您快裡麵請,今日得空過來,可——”

裴折抬手打斷他的話:“金陵九在哪個房?”

按九公子財大氣粗的架勢,出去吃飯定然會去雅間,既然叫左屏準備了,當是品香樓的雅間無疑。

掌櫃的一愣:“九公子?九公子今日不在啊。”

裴折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零點準時更新哈~

不得不說,我的讀者也太聰明了吧!(*/v\*)

小九兒即將翻車。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