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步(1 / 2)

進步. 肖仁福. 55662 字 6個月前

最近市委組織部辦公室主任如願以償,被提拔到下麵縣裡做了縣委常委兼組織部長。這樣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便空了出來,在組織部乾了兩年科員、三年副主任科員、四年副主任的鐘開泰就有了一線希望。

就在鐘開泰滿懷希望的時候,嚴部長的秘書把他喊進了部長室。

那會兒鐘開泰正在編寫《組織工作簡報》,準備早點編印出來,呈送給市委領導,並寄發給上麵的省委組織部和下麵的縣區組織部。這份簡報過去一直由主任親自編寫,鐘開泰隻幫著搞搞校對什麼的,主任走後,嚴部長見好幾個星期沒出簡報了,就囑咐鐘開泰把這份工作接過去。當時鐘開泰心裡就熱了一下,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所以嚴部長的秘書走進辦公室,客客氣氣喊了聲鐘主任,而且徑直向鐘開泰走過來的時候,鐘開泰的眼睛就陡地亮了,不自覺地放下手中的筆,兀地站了起來。也許是這些比預料中的來得要快,那份本來是深藏著的迫切和急不可待便有些無法自抑。因此待嚴部長的秘書口中吐出嚴部長三個字,鐘開泰就仿佛被一股什麼神奇的力量托起來,整個身子似乎已離開了地麵。鐘開泰幾乎是懸浮著離開辦公室,飄向部長室的。

進了部長室,鐘開泰依然沒回過神來。他在嚴部長的桌旁愣著,不知是站著好,還是坐著好。一雙手也變得多餘起來,放到前麵不是,放到後麵也不是。

照理辦公室副主任免不了要經常跟單位的頭兒見麵,鐘開泰應該沒什麼好拘束的。可組織部不是一般意義的單位,組織部長更不是一般意義的單位的頭兒,而是堂堂的市委常委,是一個位顯權重的市委領導,他的地位和威嚴不免讓人敬而遠之。何況平時部長的應酬多,這檢查那考察,這指示那報告,沒停沒歇,夠他對付了,他沒有太多時間在部裡待著。部裡除了那幾個要害科室的科長、主任跟他直接打交道外,副科長、副主任以下的乾部難得有更多正麵接觸。因此鐘開泰麵對著嚴部長的時候,便很明顯地感覺到坐在他麵前的,不是自己單位的頭兒,而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市委大領導。

嚴部長也許意識到了鐘開泰的不自在,抬起手來,朝對麵的沙發指了指,笑著說:“坐下吧,客不坐,主不安嘛。”鐘開泰這才後退一步,坐到沙發的邊沿上。嚴部長又親切地說:“小鐘今年三十五了吧?”鐘開泰點頭猶如雞啄米,心裡感激嚴部長竟然連他的年齡都那麼清楚。嚴部長又說:“三十五正是乾事業的好年華啊,我要是年輕十五歲,也是你這個年齡,做夢都會笑出聲的。”

嚴部長一席話,讓鐘開泰有所放鬆,他這才鎮定了一下,壯著聲音說:“部長您也正當年富力強啊。”嚴部長說:“哪裡哪裡,今不如昔了。”

又聊了些彆的,嚴部長言歸正傳:“小鐘,你看你們的主任到縣裡任職去了,辦公室一攤子不能少了牽頭的,部務會的意思,就先由你負責。你人年輕,我相信你會打開局麵的。”

聞言,鐘開泰身上就像浸飽了水的麵包,不由自主地膨脹起來,眼睛也仿佛剛充足了電,變得目光如炬。不過鐘開泰也不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了,又在組織部待了那麼久,見的世麵自然也不少,已經學會了自我控製。他立刻把情緒調整到最佳狀態,笑望著嚴部長說:“感謝嚴部長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工作,絕不辜負領導的殷切期望。”

從部長室出來後,鐘開泰莫名地就覺得這個平時死氣、沉悶的組織部,今天突然變得鮮活、富有生氣了。不說彆的,單說過道牆壁上那塊寬大的政務公開欄,本來那些標記著領導分工和科室職責的宋體字,要說多古板就有多古板,現在不知怎麼的顯得生動、活潑了,每一個字都像一隻靈動的、要飛起來的小鳥。就連每一個從過道上走過的同事的臉上,都仿佛呈現著真誠和友善,而平時鐘開泰總覺得他們滿臉都是虛偽和假仁假義。

鐘開泰還碰見了借調在組織部屬下的黨員電教站的胡小雲。胡小雲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燦若星辰,鐘開泰總覺得裡麵暗含了對自己的仰慕和崇拜,也不知這是鐘開泰自作多情,還是事實果真如此。

胡小雲是電台的播音員,模樣俊俏,一口流利、甜蜜的普通話曾令無數聽眾傾倒、著迷。上一任部長非常重視黨員宣傳教育工作,為了充實電教站的力量,特意從市電台借調了胡小雲,還做了以後正式調進來的打算。不想那位部長臨時異動,換了嚴部長,嚴部長對黨員宣教工作沒有前任熱心,胡小雲的調動也就擱了下來。不過胡小雲沒有泄氣,工作照樣賣力,不但在播音上苦下工夫,還主動去找優秀黨員的素材,做了好幾期叫得比較響的節目,竟然受到省委組織部的好評。胡小雲自知自己的弱項是文字功夫還欠點火候,於是常常來找鐘開泰,左一聲鐘主任右一聲鐘主任的,喊得十分親熱,讓鐘開泰幫忙修改台本。兩人的關係也就比彆的同事多一層默契,後來即使沒有台本需要修改,胡小雲也愛往鐘開泰這裡走。

這天胡小雲也在鐘開泰臉上發現了什麼,笑著說:“今天你的氣色很好呀,在哪裡吃了免費午餐?”鐘開泰停下往辦公室邁的步子,笑望著胡小雲說:“你沒請,哪來的免費午餐?”說著進了辦公室,想坐下靜心編完桌上的簡報,同時控製一下心頭的興奮勁。

胡小雲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她偏了頭望望斜對麵那仍然半開著的部長室的門,然後走向鐘開泰,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是不是要進步了?”鐘開泰明顯地感覺到了胡小雲那女孩特有的溫馨的氣息,身上不由得就軟了一下,他好想把那顆風情萬種的頭攬住,貼到自己胸前。但鐘開泰立即清醒過來,偏開腦袋,避著胡小雲,冷靜地說:“小雲,你可不要亂說。”

胡小雲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有些過分,組織部可不是亂說亂動的地方。她抬頭瞧一眼對麵辦公桌上正低頭看材料的小張,咂咂舌頭,輕手輕腳出了辦公室。

鐘開泰還在桌旁呆坐著,桌上的簡報稿子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過了好一陣,才望一眼牆上的石英鐘,見下班的時間隻有半個多小時了,就跟小張打聲招呼,出了辦公樓。夕陽猶在,街口那來來往往的車輛金光閃閃的,莫名地令人興奮。鐘開泰本來過了唱流行歌曲的年齡,此時也哼起電視裡常播放的一首流行曲:車來車往,車來車往……

哼著哼著,不自覺就來到一棵古槐下,鐘開泰轉身進了街邊的農貿市場。等他從農貿市場走出來時,手上已提了一大包東西,嘴上還哼著《車來車往》。後麵徐徐開過來一輛的士,在鐘開泰身邊連鳴了幾聲喇叭,不知是請他上車,還是要他讓路。向來很少花錢坐的士的鐘開泰一時豪氣頓生,回過頭,有些誇張地揚一揚手。的士還沒停穩,鐘開泰就伸手拉開車門,低低頭,鑽進去。

等老婆周春雨和兒子陸續回到家裡,鐘開泰已將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桌子。菜已不是平時的一菜一湯,有飄香雞、黃燜魚、臘香腸,有老婆和兒子最愛吃的肉末炒酸豆角。還擺了兩隻高腳杯,倒上剛買回來的長城乾紅葡萄酒,然後在每隻杯子裡都放上一片薄檸檬片。

周春雨很是奇怪,平時鐘開泰幾乎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今天突然變得這麼不同尋常,是不是地球轉錯了方向?她望望鐘開泰,說:“你今天沒有在街上撿到錢包吧?”

鐘開泰笑而不語,舉起杯子跟老婆碰碰,先喝了一大口。周春雨又問:“見到了婚外戀人?”這話還真讓鐘開泰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胡小雲。隻是他心裡清楚得很,他跟胡小雲還沒到婚外戀人那個層次。鐘開泰斜一眼周春雨,冷冷地說:“你的想象力莫非就這麼小兒科?”

兒子抓著一隻雞腿咬一口,又拿過媽媽的杯子,學大人樣喝下一口,然後說:“我知道爸爸今天一定得了表揚。”鐘開泰笑問兒子:“何以見得?”兒子說:“我們班上的同學哪個得了老師表揚就要請同學們的客。”周春雨說:“你爸那麼落後,誰表揚他?”兒子說:“那爸爸沒得表揚,怎麼會請我們?”鐘開泰說:“還是兒子聰明,不過爸爸這可比得表揚還要重要。”

夜裡把兒子安頓睡下後,鐘開泰和周春雨進了屬於他們兩人的大臥室。才上床,鐘開泰就想有所作為,周春雨把他推開,嬌嗔道:“你彆美,吃飯時我提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哩。”鐘開泰笑嘻嘻道:“那要看你表現如何了。”

見平時總是委靡不振的鐘開泰今天這麼興高采烈,周春雨也就不想敗了他的興致,風情萬種地偎進他懷裡。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天晚上鐘開泰發揮得格外充分,兩人都得到極大滿足。

事後,鐘開泰才吐露了真情,算是對周春雨的報答。鐘開泰先說了嚴部長把他喊進部長室時的情形,接著清清嗓子,學著嚴部長的腔調說道:“小鐘,你看老主任支教去了,辦公室一攤子不能少了牽頭的,部務會的意思,就先由你負責,你人年輕,我相信你會打開局麵的。”

周春雨聽了,很開心地在鐘開泰腿上掐一把,兩人又翻雲覆雨了一回。

鐘開泰就這樣成了組織部辦公室負責的。

這負責兩個字雖然既普通又平常,但這幾天鐘開泰卻明顯地感覺出了它們給自己帶來的某些變化。沒跟這兩個字聯係上之前,他這個副主任也就領導著小張,做點上傳下達的工作,彙總彙總情況,起草一些無關緊要的文稿,接待、處理一下基層普通群眾來訪、來信等不起眼的小事。現在不同了,不僅直接呈送給省委組織部和市委領導包括嚴部長在內的《組織工作簡報》要他編發,而且有了參加部分會議的資格,分管市直和縣區黨政官員考核任免的乾部一科、二科起草的任免通知要他核發,另外嚴部長要找部門頭頭談話什麼的,也由他出麵具體聯係安排。連組織部的財權也掌握在了鐘開泰手上,領導用車得他派,哪個科室要購置辦公用品或出差什麼的開支要請他審批報銷。鐘開泰一下子從機關邊緣人變成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就是大權在握的乾部一科、二科的科長,平時根本就沒把他這個小小的辦公室副主任放在眼裡,現在因為有求於他,對他也格外客氣、笑臉相迎了。

鐘開泰的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有一陣,他甚至以為自己可以和乾部一科、二科的科長平起平坐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幼稚得實在有些好笑。

說來還得感謝那位懵懵懂懂的昏暮敲門的縣委副書記。那天晚上,鐘開泰和周春雨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連續劇《笑傲江湖》。本來鐘開泰對金庸小說和金庸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沒有興趣,但周春雨卻是個金庸迷,他隻得奉陪著。正看得興味索然,忽然有人輕輕敲響了房門。這時已經過了10點,鐘開泰憑直覺,意識到這個時候來敲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角色。

鐘開泰在這棟組織部的宿舍樓裡住了七八年了,平時除了幾位親戚和不多的幾個要好的朋友來走走,其他人是難得邁進這個門的。就是這些親戚朋友要來,也會在9點以前,而且會先電話告知。鐘開泰不免暗忖,是不是自己在辦公室負責,有人求上門來了?有人求,才顯示得出自己的實力啊。鐘開泰一陣竊喜,從沙發上蹦起來,箭一樣射向門邊。習慣性地往貓眼上一瞧,但見明晃晃的樓燈下站著一位高高大大的漢子,手上還提著一個食品袋。

鐘開泰認識門外的漢子,是縣裡一個分管黨群的副書記,這段時間天天往組織部跑。據說該縣的縣長要進市裡某局當局長,他有心想頂替上去。鐘開泰心裡說,這個家夥真靈性,我一負責辦公室他就找上門來了,大概他是無法靠近嚴部長,才來走我這條捷徑。算他沒找錯人,安排他和嚴部長見一次麵,我還是有辦法的。

人也就是怪,那些天天門庭若市的有權人,不堪忍受慣於昏暮敲門的人的滋擾,門上一有動靜就心驚肉跳,而像鐘開泰這類向來無人問津的邊緣人,忽然有人找上門來了,則不免浮想聯翩、受寵若驚起來。當下鐘開泰就感激地顫抖著雙手,將門打開,真誠地向那副書記笑道:“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大書記您哪,是什麼風把您吹來的?”

那位副書記當時就木了,愣怔著站在門口,像是從沒見過鐘開泰似的。事實是今天上午他還在組織部辦公室門口跟鐘開泰十分熱情地握過手。鐘開泰還以為他是膽怯,鼓勵道:“有事嗎?有事進屋說吧。”

這時對方才剛從夢中醒過來似的,輕聲咕噥了一句:“這不是鄧科長家呀?”然後悻悻地轉身,提著手中的食品袋下了樓。鐘開泰看得很清楚,那是兩瓶裝的精品開口笑酒。傻瓜都知道,酒盒裡絕不僅僅是開口笑酒。

那位副書記說的鄧科長,是分管縣區黨政官員的乾部一科的科長,他住在跟鐘開泰同樓層同方位的另一個單元裡。

這件事對鐘開泰的刺激可不小,此後的每天晚上,隻要一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他就條件反射般從沙發上彈起,急步往門口方向衝去,快到門邊又猛地停下了。繼而在屋子裡不停地繞圈,像一隻被敲昏了腦袋的鴨子。一直要等到那腳步聲完全消失,他才失望地回到原來的位置,慢慢平靜下來。

不過這件事也幫助了鐘開泰,他漸漸地冷靜了,開始對自己的地位重新進行評估。他又將嚴部長那天跟他的談話反反複複溫習了幾遍。嚴部長說過辦公室先由你負責,但也僅僅點了個先字,至於以後怎麼樣,他並沒有明確表態。在組織部待了十多年,鐘開泰也算是世事洞明了,懂得這就是常說的領導藝術,什麼話都留有餘地,不會說得太死。其實嚴部長的意思已經很到位了,辦公室由你負責,但還不是負責人,更不用說辦公室主任了。這有些咬文嚼字的味道,但機關裡,尤其是像組織部這樣的部門,在牽涉到人事的時候,那些關鍵的措辭就這樣講究。

鐘開泰冷靜地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隻計較眼前的一些表麵上的榮辱得失,自己的最終目的是要抓住這次機遇,上一個關鍵的台階。而這樣的機遇並不是太多,特彆是在他這種年齡。也就是說,弄好了,他這個負責的就會成為負責人,進而成為主任,還有進步的可能。這倒不是這個主任的位置如何的了不起,而是作為一個機關乾部,總不能做一輩子的副科級乾部,總應該找一個再進一步的台階。

因此,鐘開泰格外看重嚴部長給予的這次機會。他記住了嚴部長打開局麵的話。領導既然要你負責,你當然就要做點事情出來給人瞧瞧,否則一切免談。原來的辦公室主任也是一步步乾上來的,而且主任這個位置隻乾了兩年就得到了提拔。鐘開泰分析了一下,他之所以進步這麼快,主要是跟嚴部長跟得特彆緊,善於領會嚴部長的意圖,嚴部長一個眼神,一舉手一投足,他都能及時覺悟出其真正的含義,深得嚴部長的賞識。人貴有自知之明,鐘開泰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不過賣命地工作是做得到的,以彌補先天不足。比如部裡的宣傳報道和財務後勤,過去的主任緊跟領導去了,這兩項工作一直不怎麼突出,還很有潛力可挖。宣傳報道說穿了就是恰到好處地反映部裡的工作,提高領導聲譽。至於財務後勤,無非就是一個錢字,隻要有了錢,什麼人間奇跡都能創造出來。

於是鐘開泰就從這兩個方麵動起了腦筋。他很自然地想起兩個高中時的同學,一個是在電視台任職的東方曉,另一個是在財政局做事的陸百裡。鐘開泰把抽屜裡的通訊錄拿出來,想給他們打打電話,不想東方曉和陸百裡的電話號碼竟然還是六位數的,而這個城市的電話號碼早已經升到了七位數。

這讓鐘開泰感慨不已。這幾年自己仕途多舛,沒有多少值得張揚的地方,很少與外界聯係,至少也有兩三年沒找過東方曉和陸百裡了。一時他沒了打電話的興趣,把電話本扔進抽屜裡,望著窗外那棵毫無動靜的塔鬆發了半天呆。

在外人眼裡,組織部是一個帽子工廠,他們在給彆人批發帽子的時候,也會順便給自己預留幾頂。這當然一點兒不假,隻要有來頭,在組織部轉一圈出去就是縣長、書記,再混幾年就是副市長、市委常委,也並非難事。現在的市委常委和副市長一級的領導層裡,就有好幾位在組織部做過科長、主任什麼的。比如前麵提到過的辦公室主任,不到四十就做了縣裡的組織部長,隻要不出意外,兩三年就能做到分管黨群的副書記,再過三四年不是書記就是縣長,這麼一路走下去,十來年也就是五十歲不到就可進市裡的領導班子,如果得到更上一層領導的賞識,後麵的宦途還有希望。

隻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你先得占據諸如一科、二科科長的要害位置,或至少也要乾乾辦公室主任這樣的職務,才有往上爬的基本的起點。隻是話雖這麼說,卻並不是組織部的每一個乾部都有這麼幸運。即使做到科室***的位置,也有很多的台階要邁。按常規,首先你得從科員進步到副主任科員,然後由副主任科員進步到副科長、副主任,再由副科長、副主任進步到主任科員,之後才有可能進步到正式的科長。有些人在組織部乾了一輩子,眼睜睜看著那些大帽、小帽一頂頂扣到了彆人頭上,自己卻要到退休那天才勉強混成副團級組織員,見馬克思時才算是有了點麵子。

眨眼間,鐘開泰也成了中年人,弄不好的話也隻能重蹈覆轍。他暗忖,如果退回去十年,他才不把這鳥科級主任放在眼裡呢。那時候他大學畢業出來沒兩年,雖然隻是廠辦一個沒有級彆的乾事,但腦子裡卻裝滿了企業改革的宏偉目標,心裡想著的是如何在日後的職代會上競選廠長,乾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不承想娶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的女兒周春雨做老婆後,秘書長嶽父竟然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便一紙調令將他調進市總工會,後來又想方設法把他弄進市委組織部。

皇帝輪流做,這個時候嶽父大人的常委和秘書長的位置被人取而代之,去政協做了副**,鐘開泰的進步也就大打折扣,隻能一個一個台階地往上邁了。先是在企業黨建科做了兩年科員,接著去青年乾部科做了三年副主任科員,然後才進辦公室做了副主任。這副主任做了四年,一般來說還有一個主任科員的台階要過渡,才有望做上主任或科長。也就是說從科員到主任或科長,沒有個十年八年是走不完這段曆程的,而且中間還說不定有什麼波折等著他。想想一個人一生中又有幾個十年八年,何況鐘開泰這十年八年是從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黃金時段的十年八年。十年八年可以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把蔣介石趕到台灣,十年八年可以讓一段不起眼的海岸成為拔地而起的現代化城市,十年八年自然也可以使一介寒儒一躍而為政界要員,可他鐘開泰卻這麼碌碌無為地徘徊了十年八年。

鐘開泰感到十二分的苦澀。他心裡再清楚不過,如果這麼繼續按部就班下去,過了四十再轉為正科級,做個什麼科長、主任,也為時已晚,最後也就隻能等著做個副團級組織員,所謂的仕途也就船到碼頭車到站,就此打住了。

這麼想著,窗外那棵塔鬆不知不覺變得模糊起來。原來天色已晚,下班時間早過,整個組織部人去樓空,沒有了一點動靜。鐘開泰這才起身離去。

這一天,鐘開泰又坐在辦公室裡,望著窗外的塔鬆呆想。他還下不了決心,要不要打電話跟東方曉和陸百裡聯係。

正在此時,一部本田轎車從市委大門外徐徐開過來,停在了塔鬆下。旋即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從車裡從從容容鑽了出來。鐘開泰的眼睛就花了一下。那不是彆人,竟然就是他要找的高中同學東方曉。

鐘開泰有一種喜出望外的感覺,恨不得身生雙翼,從窗口飛出去,把東方曉攬入懷抱。

不過鐘開泰還沒飛出窗口,本田車上又走下一個人來。鐘開泰自然認識,那不是彆人,是現任的市委秘書長。鐘開泰這才想起那部本田原本就是市委的車子。他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東方曉你這小子,幾時跟秘書長纏上了?市委秘書長也是市委常委,東方曉能跟秘書長黏在一起,當然也不是等閒之輩。

鐘開泰不知此時去跟東方曉打招呼是否合適,因此遲疑了片刻。但最後他還是出了辦公室。他知道秘書長的辦公室在三樓,東方曉必須從組織部所在的二樓經過。鐘開泰來到二樓的樓梯口,裝作要下樓的樣子,順理成章地跟秘書長和東方曉照了麵。東方曉還沒有上完樓,仰著個脖子對鐘開泰喊道:“鐘開泰你這混混,還沒死?”說得秘書長和鐘開泰都笑了起來。

鐘開泰一邊跟秘書長點點頭,一邊對東方曉說:“好死不如歹活著,我要活給你看,氣死你!”說著兩人相互擂了一拳。鐘開泰又說:“到秘書長那裡去?”東方曉說:“是呀,秘書長找我有點事。”鐘開泰做出要往樓下去的姿勢,客氣地說:“辦完事到我辦公室坐坐,我去傳達室拿個東西就回來。”東方曉說:“當然,到了你這裡,不拜碼頭,我狗膽包天?”

快下班時,東方曉果然進了鐘開泰的辦公室。也許是出於記者的習慣,一進門東方曉就遞過來一張名片,同時說:“把你的名片也給我一張吧,有事好找你。”鐘開泰說:“我從來就沒印過名片。”同時他在東方曉的名片上瞟了一眼。見上麵寫著新聞部副主任的頭銜,鐘開泰就說:“你這個新聞部是個科級架子吧?”

“什麼卵科級,我這名片一方麵是便於人家找我,另一方麵說明我可以處理稿子。”東方曉說,“這一向你還好嗎?”鐘開泰說:“怎麼說呢?原來的主任到縣裡當組織部長去了,嚴部長要我負責辦公室。”東方曉說:“喲,怪不得你印堂發亮,兩眼生輝,原來是進步了,什麼時候請客?”鐘開泰說:“哪有這樣的好事?不過請客是可以的,隻要你有空。”

東方曉笑望著鐘開泰,說:“你這可是一個很關鍵的台階,上了這個台階,就前程無量,一片光明了。”鐘開泰說:“我哪裡敢這麼樂觀?我現在僅僅隻是負責,八字還沒一撇呢。何況這個責也不怎麼好負,要想有所作為並不容易啊!”東方曉說:“天下事難不倒共產黨員,你這不就一個辦公室嗎?我才不信那麼難對付。”鐘開泰說:“嘴上兩張皮,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東方曉說:“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說嘛,說不定我能給你出個歪點子。”

東方曉的話正中鐘開泰下懷,他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跟東方曉簡單說了說。

東方曉快人快語,說:“錢的事我幫不上忙,但你要宣傳、報道什麼的,我包了。實話跟你說吧,我雖然隻是新聞部的副主任,可部裡好幾年沒主任了,部裡的事情我說了算。也就是說,新聞部負責的新聞節目,我想給誰上就給誰上,想上到哪個時段就上哪個時段,你老兄什麼時候需要我的新聞節目甚至頭題,打聲招呼,我給你安排就是。”

鐘開泰知道東方曉說話儘管有點牛氣,但剛才說的卻是大實話。東方曉是個有點才氣的記者,做過不少頗有影響的節目,他的光輝形象還堂而皇之地上過中央電視台的《東方之子》。就憑了他的名氣和手上的攝像機,市裡的頭頭腦腦都願意跟他打交道,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會給你搞幾組鏡頭,市電視台播了再上省台,甚至上中央台,讓你美名在外,為以後的進步造點必要的聲勢。本來這樣的角色當個台長、副台長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可偏偏東方曉什麼都不放在眼裡,說話又直來直去,無遮無攔,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至今還是個新聞部副主任。新聞部是電視台的黃金碼頭,有影響的新聞節目幾乎都是從那裡出來的,台裡的台長、總編甚至廣電局的頭頭都在那裡做過一陣子主任,覬覦這塊風水寶地想去做主任的自然大有人在,可他們自覺業務上與東方曉沒法比,所以沒敢去領導他,東方曉至今還把持著新聞部。

兩人又東一句西一句扯了些閒話,鐘開泰想起剛才東方曉和秘書長那個親熱的樣子,就忍不住問道:“秘書長跟你打得火熱,是不是又要你給他抬轎子吹喇叭了?”東方曉說:“我們不抬誰抬?我們不吹誰吹?”

一時高興,東方曉告訴鐘開泰,秘書長是請他做一檔節目。

鐘開泰說:“好嘛,馬屁拍響了,你也弄個台長、副台長的乾乾。”東方曉撇著嘴說:“我才不稀罕什麼鳥台長、副台長呢,我現在副主任一個,不是照樣天天有人找嗎?”鐘開泰說:“還是當記者好,有本事、有名氣就牛皮哄哄的,不像我們縮頭烏龜一樣。”東方曉手一揚,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知道你現在縮頭是為了以後出頭。”鐘開泰說:“但願有這一天。”

聊了一會兒,東方曉見辦公室沒有外人,又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嗎?這回秘書長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行動哩。”

見東方曉說起這樣的話題,鐘開泰趕忙起身,過去關了辦公室的門,這才回頭說:“隔牆有耳哩。”東方曉理解地說:“你這是是非之地,說話也得小心翼翼,我可沒這樣的習慣。”然後他放低了聲音說,“市委管黨群的副書記就要調往外地當書記了,兩個候選人一個是秘書長,一個就是你們的嚴部長,這你大概聽說了吧?”

鐘開泰搖搖頭,說:“不太清楚。”東方曉說:“虧你還蹲在組織部。你知道嗎?剛才秘書長喊我去,就是要我給他弄節目上省台,提高他的聲望,為爭取這個黨群副書記做準備。”鐘開泰說:“照這麼說,你把秘書長宣傳出去了,不直接影響了嚴部長?”東方曉說:“我不知道嚴部長跟你的關係如何,才特意來問問你,你看有沒有必要有所側重?”

鐘開泰沉吟了一會兒,才說:“嚴部長也許有把我扶正的想法,如果你能給我打打擦邊球,當然會很管用。”東方曉說:“有你這句話,我心裡就有數了。”停停又說,“這樣吧,上半年在我的節目上給組織部上兩個頭條,至於你們嚴部長的專題節目,我會另有打算。”

兩人還侃了幾句,東方曉看看時間,說:“我剛才是以上廁所的借口出來的,秘書長還等著我去吃晚飯呢。”

東方曉比較講哥們兒義氣,不久就在鐘開泰的配合下,給組織部拍了兩個像模像樣的新聞,在黃金時段播出。喜得嚴部長眉開眼笑,把鐘開泰喊進部長室,說:“小鐘你乾得好嘛,當初我在部務會上提出讓你負責辦公室時就說過,你一定會乾出成績來的,算我沒看錯人。”鐘開泰說:“部長過獎了,不是我乾得好,是部裡的工作有成效。”

“工作當然是一個方麵,可工作上去了,卻沒人反映出去,也形成不了大的影響嘛。”嚴部長說,“聽說那個給組織部拍節目的東方曉不是等閒之輩,在外麵還頗有影響,你跟他關係如何?”

鐘開泰懂得嚴部長的意思,就如實稟告道:“我們是中學同學。”嚴部長說:“那好,如果他願意,不妨跟他見見麵,交個朋友。”鐘開泰說:“隻要你有空,我隨時都可叫他。”嚴部長說:“有時間再說吧。”

鐘開泰見嚴部長沒彆的事,就轉身準備離去。還沒走上兩步,嚴部長又叫住了他。嚴部長說:“據說近來部裡的電話,除了我這部電信局不計費的機子外,其餘都停了機,醫藥費也報不了,司機手頭的油費發票也捏了一大把,是怎麼回事?”鐘開泰說:“財政好久沒撥公務費了,連工資也不能當月發放,這事情確實有些令人惱火。”嚴部長說:“惱火是惱火,但你還得想點辦法,不能讓組織部就這麼癱瘓了。”鐘開泰說:“我已跑了幾趟財政,這兩天我再去跑跑看。”

鐘開泰說的是實情,這段時間為了財政欠撥的公務費,他一連找了幾回陸百裡,陸百裡總是說:“老同學,不是我手裡拿著錢不給,而是財政太困難了,先要保工資,其他的支出隻好停撥。”鐘開泰說:“你這話跟我說了也不隻一次兩次了,你總不能每次都用這句話打發我吧?”陸百裡無奈,隻好說:“你彆逼我了,過兩天給你想點辦法。”鐘開泰說:“好吧,過兩天再來拜訪你。”兩天後,鐘開泰又去了財政局。這次他是鐵了心了,耍賴也要耍張撥款單回去。

鐘開泰在財政局門前的坪裡碰上了陸百裡,陸百裡正要上車趕去財政廳開會。鐘開泰把著車門不放手,一邊說道:“陸大科長,組織部的電話、車子什麼都停了,嚴部長說過,他下崗前,先下了我的崗再說,你不表示點,今天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財政廳那邊下午報到,晚上還要開預備會,這裡鐘開泰纏著不鬆手,陸百裡實在沒有法子,隻好拿出手機給科裡的人打了個電話,囑咐給組織部撥3000元公務費。

拿著這區區3000元回去,報了幾個人的藥費和司機的油費發票,連電話費都沒交就一分也不剩了。鐘開泰想,這也不是辦法,還得在陸百裡身上下點工夫。

這一天,鐘開泰把東方曉約到一家僻靜的小餐館,感謝他在黃金時段給組織部上了兩個頭條新聞。事先鐘開泰就跟餐館老板打了招呼,要他上館子裡有特色又叫得響的菜,安排最機靈、最漂亮的服務小姐。

在包房裡落了座,鐘開泰試探性地對東方曉說道:“是不是把陸百裡也叫來?”東方曉一聽就不高興了,大聲叫道:“你要請他,我就走。”鐘開泰知道東方曉一向看不起陸百裡,趕忙說:“這不是卵掉進油壇子裡——由(油)你嗎,你彆激動好不好?”東方曉說:“他陸百裡是什麼玩意兒,我還不清楚?高中畢業考了兩年才考了一個財校,如今在財政局混了一個副科長就趾高氣揚的,我就是看不順眼。”鐘開泰說:“可人家不是一般的副科長,是行財科副科長,而且和你一樣,科裡沒有科長,他是當家的副科長。”東方曉說:“當家的副科長就了不起了?你是看見了的,人家堂堂市委常委在我麵前還要客客氣氣的呢。”

話雖這麼說,可過了一陣,東方曉還是改了口,說:“還是把陸百裡叫來吧。”鐘開泰故意說:“算了吧,我們兩個還自在些,何必讓第三者插足。”東方曉撲哧一聲笑了,說:“看來你鐘開泰隻要離開組織部,說的話就動聽了。我早知道,你今晚並不僅僅請我。你如今在辦公室負責,有求於陸百裡。何況我們也曾經同學一場,我不能太小肚雞腸。”

說著,東方曉拿出隨身電話號碼本,要鐘開泰本人給陸百裡打電話,一邊說:“我曾因要替人辦事,特意找過他,誰知他事沒給我辦,卻牛皮哄哄的,氣得我差點挑了他的腳筋。”

東方曉數落陸百裡的當兒,鐘開泰已經撥通了陸百裡的手機。陸百裡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

十多分鐘後陸百裡就趕了來。

東方曉對陸百裡雖有不滿,但見了麵還是客客氣氣的,並又習慣性地掏出名片給他遞上去,說:“這是新近印的,原來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是900的,現在改作138了。”同時他也沒忘記朝陸百裡討要名片。

陸百裡的口氣也跟鐘開泰一個樣,說:“我一個小小副科長,印名片鳥用?”

鐘開泰心下就暗暗好笑起來,怎麼就這麼巧了?在座三個都是上不得場麵的副科。不過這樣也好,大家一個級彆,免得有誰心裡不平衡。

服務小姐見客人已經到齊,就把菜端了上來。鐘開泰說聲開始吧,招呼服務小姐斟酒。小姐斟酒的姿勢很優雅,而且那隻手白淨豐腴,一下子引起了陸百裡的注意,於是他把小姐拉到身邊,要她一起喝酒。小姐說:“先生,我喝不了酒,一喝就愛發酒瘋。”陸百裡覺得小姐說話有意思,說:“我最喜歡小姐發酒瘋,發酒瘋才有風度嘛。”

小姐也就不再客氣,端起杯子。這小姐其實酒量不錯,三個男人喝得微醺了,她還沒事。陸百裡來了雅興,瞥了屋角電視屏幕上的泳裝女郎一眼,要和小姐搞對唱。小姐說:“什麼年代了,還對唱?我講個謎語吧,你猜著了,我喝一杯,猜不著,你喝一杯。”鐘開泰和東方曉都說這個主意很好,陸百裡也就不好拒絕,要小姐講。

小姐說:“新婚之夜——打一著名城市。”

陸百裡想了一陣,也沒想出來,小姐就笑著要他喝酒。陸百裡指著鐘開泰說:“可以讓他代替嗎?”小姐說:“那要看他願不願意。”陸百裡說:“今晚是他請我喝酒,他怎麼會不願意?”小姐說:“那是代猜謎語,還是代喝酒?”陸百裡說:“先代猜謎語,猜不著代喝酒。”小姐故作沉思狀,然後對鐘開泰說:“那你就猜吧。”

鐘開泰其實早就猜出來了,但還是裝模作樣地念了一大串城市名,最後才故意恍然大悟道:“我猜著了,開封。”

小姐用手點了一下陸百裡的腦袋說:“你是個木頭腦袋,還是他聰明。”又轉身對另一邊的東方曉說:“你一定比他聰明,我說一個給你猜,你不能找人代替。”東方曉說:“行,我一定猜著,猜不著我從樓上跳下去給你看。”正說著,外麵有人喊小姐接電話,小姐就說聲對不起,出了包房。

三人本來就不是癮君子,小姐不在場,也就沒再喝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鐘開泰見今晚陸百裡還高興,他也跟著高興,說話的聲音不覺也略高了些。東方曉知道鐘開泰要說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說:“今晚你請我倆喝酒,我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鐘開泰說:“彆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又不是設的鴻門宴。”

不過彼此是同學,鐘開泰也就不再繞彎子,把目前自己麵臨的困難說了。東方曉把頭偏向陸百裡,將了他一軍:“我東方曉已經在黃金時段給鐘開泰上了兩個頭條,也算儘了點微薄之力,你陸百裡也說句話,你身居財政要職,現在鐘開泰有求於你,你是怎麼個態度?”陸百裡說:“我當然儘力而為。不過現在財政十分困難,工資都保證不了,恐怕沒多少餘錢派作其他用場。”

東方曉就拉長了臉,說:“你看看,你看看,鐘開泰還沒向你伸手,你就這個態度。”鐘開泰忙止住東方曉說:“百裡說的也是實情,財政確實捉襟見肘,何況幾天前他已經給我撥了3000元公務費。”陸百裡歎道:“市長和局長都打了招呼,工資之外的一切支出都停撥,除了得癌症躺在醫院裡要吊命。”東方曉馬上說:“那鐘開泰你就打個申請解決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吧,讓陸百裡給你解決個七萬八萬的也好。”

鐘開泰攤著雙手,說:“我部裡又沒有癌症病人。”東方曉說:“沒有癌症病人就難住你了?你不可以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創造些癌症病人出來?”鐘開泰問陸百裡說:“這行嗎?”陸百裡說:“其實你要真想解決問題,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鐘開泰說:“隻要能弄到錢,我聽你的。”陸百裡說:“你最好是要你們嚴部長跟我們的局長打聲招呼。憑我的經驗,財政局長可以拿出千條萬條理由拒絕任何人,但組織部長說句話,他還沒這個膽量拒絕。”

鐘開泰卻感到為難了,搖著頭說:“這個我可不好去跟嚴部長說,他這樣的領導位置特殊,講話做事都小心謹慎,你要他低著頭去求人,他首先考慮的是人家會向他提什麼交換條件,一般是金口難開的。”東方曉也說:“部長打招呼弄的錢也不能算他鐘開泰的功勞呀。”

陸百裡一臉無奈,說:“那你真的隻好寫個申請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來試試了,不過我不敢保證就能批到錢。”

鐘開泰於是真的寫了一個申請解決八萬元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給陸百裡送了過去。

然後鐘開泰就等著,一個星期給陸百裡打兩個電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陸百裡那裡還沒一個準信,鐘開泰也就慢慢泄了氣。

弄不來錢,組織部的日子不好過,他鐘開泰的日子更不好過。嚴部長對部裡的開支情況過問得越來越少了,見了鐘開泰也沒了先前的熱乎勁,鐘開泰似乎從嚴部長臉上隱約看出對自己的不信任。他心裡就有些虛,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這個辦公室負責的,遲早要負不成責,情緒變得很低落,亮了幾個月的印堂逐漸暗淡下去。

周春雨見鐘開泰一臉的晦氣,也對他失去了信心,挖苦道:“你真不中用,過去總怨領導不重視你,現在領導重視你了,給了你這麼好的機會,你又能怎麼樣?認命吧,你家的祖墳還沒起拱哩。”

鐘開泰正煩著,周春雨這麼一說,令他更加惱火,吼道:“我是不中用,你拿我怎麼樣?又沒犯著你哪裡,你狗咬耗子管什麼閒事!”周春雨也來了氣,叫道:“好好好,我狗咬耗子,多管閒事,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鐘開泰說:“不犯河水就不犯河水,你以為你身上長著花,我稀罕得不得了?”

周春雨的淚水就從眼眶裡溢了出來,咬著牙說道:“我倒了十八輩子黴,我瞎了眼,嫁給你這麼個男人,吃沒吃好,穿沒穿好,玩沒玩好,人家夫榮妻貴,穿金戴銀的,我彆說項鏈、耳環,連像樣點的裙子都沒一條。”

鐘開泰覺得這麼吵下去沒多少意思,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鐘開泰愁雲慘霧地在街上遊蕩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後回到家門口,門上的鎖卻怎麼也打不開。鐘開泰知道周春雨將門反鎖了。他在門上敲了半天,周春雨還是不來開門,鐘開泰便下樓去了辦公室。辦公室裡隻有椅子,連沙發也沒一張,鐘開泰隻好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拿開,攤了幾張報紙,在上麵睡了一夜。

不想第二天早上醒來,頭重腳輕的,路都走不穩了。辦公室小張來上班的時候,見鐘開泰臉色枯黃,目光失神,一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樣子,大吃一驚,喊上單位的小車把他送進了醫院。其實也沒大病,吊了半天鹽水,又傻睡了幾個小時,就恢複了不少。部裡的人提著水果罐頭,跑到醫院裡來看望他。

後來連嚴部長也來了。嚴部長在鐘開泰額上撫了撫,心疼地說:“小鐘啊,你這完全是工作累的,以後可不能再這麼玩命了,要注意勞逸結合,愛護身體喲。”鐘開泰感動得不得了,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工作乾好,以實際行動報答嚴部長。

嚴部長的話比醫生的鹽水管用多了,鐘開泰的病當即好了大半。他有些熬不住,想離開醫院。不想此時病房裡又來了一個人。鐘開泰就愣在床邊,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人不是彆人,是借調在電教站的胡小雲。這一陣鐘開泰為撈取向上爬的資本,忙裡忙外的,也沒顧得上胡小雲,好像好久沒見過她了,這一下她從天而降,自然讓鐘開泰一陣驚喜。鐘開泰的臉上泛出光來,一邊招呼胡小雲,一邊挪過床頭的凳子讓她坐。

胡小雲笑著走上前,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籃鮮花,遞到鐘開泰的手上。鐘開泰連說幾聲謝謝,把花籃捧到鼻子底下聞聞,又小心地放到了床頭櫃上。胡小雲已在凳子上坐下,說:“你身體一向那麼棒,怎麼突然住進了醫院?”鐘開泰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嘛。”胡小雲說:“那也是。”鐘開泰說:“不進醫院,誰會給我送鮮花?”胡小雲開心地說:“你想要鮮花,以後我天天往你家裡送,看你招不招架得住。”

開了幾句玩笑,鐘開泰說:“好久沒見你去我辦公室了,在忙些什麼?”胡小雲說:“誰說我沒去你辦公室?每次去,你不是忙得團團轉,就是不在辦公室,想跟你說句話都說不上。”鐘開泰半真半假地說:“是嗎?是我不好,不過我心裡一直是裝著你的。”胡小雲說:“彆說得這麼好聽,如今的男人都是花舌子,十話九不真。”鐘開泰說:“十話九不真,總還有一話是真的嘛,這唯一的真話我都給了你了。”

這麼說著的時候,鐘開泰一直望著胡小雲那雙動人的大眼睛。大概是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胡小雲臉上一紅,低下頭,輕聲說道:“其實在組織部,我也就你一個朋友,我佩服你的人品和才華,覺得跟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的。”

鐘開泰有幾分感動,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有意岔開話題道:“你正式調動的事有進展了嗎?”胡小雲說:“不忙,等機會吧。”鐘開泰說:“要不要我跟嚴部長去說說?”胡小雲立即搖搖頭,說:“不可不可,你自己的事正在節骨眼兒上,你要在工作上多出點成績,取得嚴部長的信任,切不可因為我的事,讓嚴部長對你產生什麼看法。”

胡小雲真是個善良的姑娘,處處為人著想。鐘開泰這麼想著,於是感激地說:“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等我這個主任的職務有了眉目,一定幫這個忙。”

兩人說著話,不覺得天就黑了下來。胡小雲還不想走,又覺得待得太久不好,便告辭出去。鐘開泰來到門口,直到望著胡小雲嫋娜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轉身回去。見花籃裡的鮮花豔豔地開放著,不免又是一番癡想。

這麼磨蹭了好一會兒,鐘開泰才收拾好簡單的兩樣東西,提著花籃,辦理了結賬手續。出了醫院,想起那醫藥費報告的事,便給東方曉打了手機,問他在哪裡。東方曉說:“我現在在省城,給一個朋友往省台送帶子,要過兩天才能回來。”鐘開泰說:“你回來就打我電話,我有要事找你哪。”

鐘開泰在街頭徘徊了一陣,才慢慢往家裡走去。快上樓時,發現手上還提著胡小雲送的那籃鮮花,覺得在周春雨麵前不怎麼好解釋,又轉身去了辦公室。擔心鮮花容易枯萎,便找了幾個空酒瓶,盛了水,一支支插進瓶裡,再移到窗台上,好沾點夜露。做完這些,鐘開泰才關了燈,鎖上辦公室的門,回了家。

周春雨沒再將門反鎖,可仍然不肯理睬鐘開泰。鐘開泰也沒說自己這天在醫院吊鹽水的事,洗個澡就上床睡下了。夜裡老是做夢,夢見自己正往一處陡壁上攀爬,爬上去一點又摔了下來。這個夢做了整整一夜,鐘開泰終於還是沒能爬上去。醒來後,夢中的情形還在腦海裡縈繞不去,心想這是不是對自己前程的預兆呢。

鐘開泰向來是不信有什麼預兆的,但這天不知怎麼的,他還是跑到市委後麵那條老街,問了問析夢算卦的人。瞎老頭聽了鐘開泰說的夢,故意沉吟半晌,才笑道:“恭喜恭喜,先生不久就會高升。”鐘開泰說:“那個陡壁我不是老爬不上去嗎?有什麼可高升的?”瞎老頭說:“這個嘛,先生您卻不懂了,夢中的事都是反喻,夢中爬不上去的地方,現實中則一定能爬上去。”

怕鐘開泰不相信,瞎老頭還給他打了幾卦,然後說:“卦辭上說,先生吉星高照,官運亨通,不久就會榮升。”鐘開泰心花怒放,放下一張大票子,昂首而去。

接下來的兩天,鐘開泰就一門心思等著東方曉的答複,什麼事情都沒心思做。好在窗台上的花還鮮豔著,無聊時就澆澆水,一邊想想送花人。其實送花人就在同一棟樓裡,鐘開泰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她。但鐘開泰告誡自己,這個時候可要穩得住,當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而不可心有旁騖,讓領導對自己有什麼想法。

倒是胡小雲偶爾會從辦公室門外經過,好幾次都見鐘開泰在專心給窗台上的花澆水,心裡不免一陣熱乎。她也想進去坐一會兒,卻有些猶豫,最後還是不聲不響地離去,回了電教站。

從省城回來,東方曉就打了鐘開泰的電話。兩人一見麵,東方曉就說:“什麼好事急著要找我?是不是老婆吃小蜜的醋,要我來調解?”鐘開泰說:“哪有你們做記者的這麼風流?我長到三十多歲,還不知小蜜是啥滋味呢。”東方曉說:“想知道小蜜的滋味還不容易,下次批發一個給你。”

說了一陣開心話,鐘開泰趕忙把話頭打住,說:“找你來可不是跟你窮開心的,有件事還得請你出出主意。”東方曉說:“有話就說,彆老這麼吞吞吐吐的。”鐘開泰說:“上次交給陸百裡的醫藥費報告,他還是沒給下文。”東方曉說:“我知道那廝的意思,你沒有什麼表示,他是不會有動作的。”鐘開泰說:“陸百裡不會是這種人吧,我們畢竟同學一場。”

“你這是一相情願。”東方曉說,“你在機關裡待久了,人也癡呆了,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他陸百裡才不會這麼書呆子氣呢。你也知道,如今誰辦事都是有交換條件的,何況你的報告也不是三五千元的事,陸百裡要把它辦成,也得費一點力氣。”

鐘開泰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歎道:“看來我真的落伍了。”東方曉笑了,說:“你也沒必要責備自己,其實你這是大隱隱於朝,沒什麼不好。”鐘開泰說:“你彆挖苦我了,再這樣,我的自信心就喪失得乾乾淨淨了。你還是說說,我該怎麼向陸百裡表示吧?”東方曉說:“我出這趟差,家裡積了不少爛事,等我把這些爛事處理了,再跟你聯係。”

沒幾天,東方曉就打來了電話。他說:“你準備一個大點的紅包,等一會兒,有一部黑色奧迪會開到市委大樓前,到時你到車上來。”

鐘開泰身上隻有400多元錢,隻得朝小張和另一個同事借了600元,湊齊一個整數,塞進衣袋,趕忙下了樓。還在樓廳裡,就見奧迪車從大門外徐徐開進來,不聲不響停在樓前的台階下。上了車,東方曉就把駕車的人介紹給鐘開泰,說是市房產信托投資公司的舒總。舒總很有風度地側側頭,跟鐘開泰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一踩油門,把車開出了市委大院。

在街上轉了兩個彎,到了財政局。把陸百裡接上車,一行人去了城邊的天湖娛樂城。從外麵看去,娛樂城也就是一般的樓房,進到裡麵卻豪華氣派,還有保安把守及禮儀小姐引路。四個人轉彎抹角,來到一處劇院式的大廳。說是劇院式,是因為其廣大空曠,其實並沒有舞台和觀眾席,而是一個大遊泳池,波光閃爍,水霧繚繞。客人不多,水裡六七雙,水邊三五對。見幾位走進去,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跟舒總打招呼,那樣子十分親熱。舒總在中年男人耳邊交代一番,中年男人就走開了。舒總這才告訴身旁的東方曉幾個,說這個娛樂城就是他開發的,老板是他多年的朋友。

說話間,服務員送上毛巾和泳褲。四個人走進一旁的小間,換上短褲,先後回到水邊。正要下水,四個袒胸露腿的美貌小姐走過來,分頭纏住四個男人,跟進水裡。鐘開泰哪裡經曆過這種場合,開始還有些不自在,下意識要掙脫小姐的拉扯。小姐就笑了,說:“先生還是初次來這裡吧?你彆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鐘開泰就在心裡罵自己沒出息。小姐又朝不遠處努努嘴,說:“你看人家表現得多麼優秀。”鐘開泰斜眼看看另外三個被小姐擁著的男人,果然一個個泰然自若,如魚得水,好不風流快活。鐘開泰也就坦然了許多,試探著把手伸過去,攬住了小姐的軟腰。小姐於是趁機一返身,貼緊鐘開泰。

鐘開泰身上的毛細血管立即擴張開來,心想懷裡的小姐要是胡小雲就好了,下次一定帶胡小雲到這裡來。一雙手也不老實了,往小姐的要害處伸過去。小姐把鐘開泰的手撥開,故意生氣道:“先生好好色喲,原來你剛才是裝樣子的。”說著抱緊鐘開泰,雙雙沉入水底。

在水裡遊龍戲鳳,足足開心了兩個小時,幾個人才出了池子。換衣服的時候,鐘開泰沒有忘記此行的初衷,把東方曉拉到一邊,問他:“今天我們來這裡不僅僅洗澡吧?”東方曉說:“你放心,誤不了你的事,這還隻是前奏。你帶了多少錢?”鐘開泰說:“1000元夠了吧?”

東方曉從身上拿出一疊票子,說:“這裡還有2000元,你也拿著。”鐘開泰說:“要這麼多,不會害了人家?”東方曉說:“這點錢就能害人?你難道真的一點不知市麵上的行情?”鐘開泰搖搖頭說:“我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那什麼時候給他?”東方曉說:“就這麼直來直去地給?”鐘開泰又犯傻了,說:“那又怎麼給?”東方曉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的當兒,娛樂城的老板已經走過來,把四個人帶進一個小餐廳。吃完飯後,鐘開泰正不知還有什麼節目,服務員已送上一副嶄新的麻將。

也不知怎麼的,這天鐘開泰手氣特彆好,一上場就連贏了三把。東方曉就恨鐵不成鋼地狠狠踢了鐘開泰一腳,鐘開泰才翻然醒悟,意識到今天不是來贏錢的。之後他就小心了,除和了兩把小牌,凡是大牌都咬著嘴皮放了流。東方曉和舒總也沒怎麼和牌,幾乎是陸百裡一個人在和。舒總還說:“我沒打牌的命,一打牌人家就不再喊我舒總,而是喊我總輸。”東方曉說:“下次我一定喊上三個姓舒的老總來打,那我就發財了。”鐘開泰說:“如果不小心喊了三個姓銀的老總,人家總贏不輸,那你就慘了。”東方曉說:“中國人的姓也真有意思,我們台裡有一個姓牛的編輯,跟男女老少都合得來,年輕點的同事都喊他牛老師,同輩的同事都喊他牛編輯,有一天不知誰省了一個輯字,喊了一聲牛編,以後大家就不再喊他牛老師和牛編輯了,一律喊他牛鞭,他也不介意,牛鞭就牛鞭,答應得很親切。”

這邊三個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心地聊著,那邊陸百裡卻極少答腔,一雙骨碌小眼來回掃視著手上和桌上的麻將,一副刻苦用功、兢兢業業的樣子。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沒幾個小時,鐘開泰口袋裡的3000元就所剩無幾了。

這時舒總的手機響了。到外麵接了幾分鐘電話,舒總回來說:“對不起兄弟們,有一件棘手的事在等著,我得去處理一下。”幾個人於是推倒麻將,出了天湖娛樂城。

要分手的時候,鐘開泰試探著跟陸百裡提了一下那8萬元的報告的事。陸百裡說:“這事我記著,能辦儘量給你辦,你在辦公室等我的電話,不要老往財政局跑。”鐘開泰小學生一樣點點頭,感激地說:“我聽老同學的。”

報告的事吃了定心丸,但從袋子裡輸出去的那3000元錢,卻讓鐘開泰有些發愁。鐘開泰是組織部的窮人,就是成了辦公室負責的,縣裡和市直機關那些要求進步的頭頭們,天天晚上往部長、副部長和管乾部的一科、二科的科長、科員家裡跑,也依然沒人進過他的家門,他的全部經濟來源也就是工資表上那七八百元的死錢。也就是說,要他拿出小半年的收入去填補這輸出去的3000元錢,無異於斷了他生存活命的後路。

就在鐘開泰無計可施之際,東方曉從天而降,進了他的辦公室。辦公室小張認得東方曉,知道他是鐘開泰的同學,又像以往一樣知趣地走開了。東方曉轉身把門關上,笑著對鐘開泰說:“這個小張還挺機靈的,你當了主任,一定要把他提做副主任。”鐘開泰說:“我哪有這樣的權力?”東方曉說:“你可給嚴部長進言嘛。”

說著,東方曉遞給鐘開泰一把嶄新的票子。鐘開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這是什麼?”東方曉說:“這是人民幣。”鐘開泰說:“我知道不是美元。”東方曉說:“你數數吧,剛從銀行裡提出來的。”鐘開泰不數,仍然瞪眼望著東方曉。

“你不認識我怎麼的?”東方曉說,“這是昨天你輸出去的錢,至於我給你的那2000元,我已裝進了袋子。”鐘開泰還是沒反應過來,疑惑地說:“你不是在耍魔術吧?”東方曉耐心地說:“昨天是舒總請客,怎能讓你出錢呢?你出3000元錢是出血,他出幾千幾萬是拔身上一根毫毛。”

鐘開泰這才明白過來,放心地把錢裝進口袋。

不用再為小半年的工資發愁了,鐘開泰暗暗舒口氣,說:“舒總對你這麼豪爽大方,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東方曉說:“也沒什麼關係,隻給他拍過兩個吹捧節目。上個星期你打電話時,我不是正在省裡嗎?就是給他去送帶子的。”鐘開泰說:“想不到你的帶子還這麼值錢,我做這個鳥辦公室副主任有什麼意思?到你那裡去,你收留嗎?”東方曉說:“你就不要得隴望蜀了,你是個做官的料,先把你的官做好做大,到時兄弟們也好癩子跟著月亮走,沾沾光。”鐘開泰說:“但願能有那麼一天。”

鐘開泰和東方曉借舒總的東風給陸百裡燒了一把香,滿以為這一回那8萬元醫藥費的報告會變成現金了。又因陸百裡跟鐘開泰說得明白,不要天天往財政局跑,鐘開泰也就鐵了心守著辦公室的電話機,等候陸百裡的佳音。東方曉也老記著這事,每次到市委來采訪或辦事,總要跟鐘開泰照個麵,問陸百裡撥款子過來沒有。鐘開泰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東方曉,把握十足地說:“不急不急,我們的鋪墊工作做得這麼到位,陸百裡不會不往心裡去的。”嚴部長有事沒事也喜歡進辦公室坐坐,先聊聊彆的,然後把話題繞到這事上:“小鐘呀,這一段時間你辛苦了,為了部裡那8萬元的報告,你沒少往陸科長那裡跑,我知道如今弄兩個錢回來不容易。我看哪,8萬元解決不了,四五萬的也好,組織部的日子隻要能維持下去就行了。”鐘開泰感激嚴部長能理解自己,說:“嚴部長您放心好了,我了解陸百裡,他答應了的事,是會兌現的。”

誰知左等右等,陸百裡那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沒有反應。鐘開泰心裡就有點發毛,心想這事如果泡了湯,東方曉幫了那麼大的忙還放一邊,反正是要好的同學,嚴部長這裡卻不好交差了,這麼一點小事也辦不好,不明擺著自己無能嗎?對自己這種沒了根底和靠山的機關小乾部,無能就意味著前途暗淡,就意味著窮困潦倒,一輩子也彆想有出頭之日。

見鐘開泰滿臉的晦氣,胡小雲到辦公室去的次數也就多了些,無話找話,跟他聊上幾句,想給他減少點心理壓力。

這天下午,鐘開泰正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幾次抓起電話撥打陸百裡的手機號碼,撥到一半又猶豫著放下了話筒。這時胡小雲走進來,要鐘開泰陪她去見一個人。鐘開泰說:“見誰?不是男朋友吧?”胡小雲說:“去你的!見男朋友還要你去?是台長打了好幾個電話,要我回去一下,有事要交代我,我見不得那老男人看女人時色迷迷的目光,想要你給我去壯壯膽。”

這樣的要求,鐘開泰如何拒絕?他跟胡小雲出了辦公室。

兩人上了的士,胡小雲讓司機把他們送到了城外的河灘上。鐘開泰說:“你不去找台長了?”胡小雲說:“兵不厭詐嘛,不找個充分點的理由,你會跟我走嗎?”鐘開泰點著胡小雲的鼻子說:“你才是十話九不真哩。”

兩人在河灘上走了一段,鐘開泰想起那天跟東方曉幾個去過的天湖娛樂城,真想也請胡小雲到那裡去瀟灑一回,隻是工作上的事沒辦成,也沒情緒去開心,隻好緘口不語。胡小雲拿出一張報紙,鋪到沙地上,先坐了,然後側了頭去瞅那波光瀲灩的河水。鐘開泰在一旁站著,迷茫的目光定格於水天相接處的一道帆影,心頭生出一種莫名的傷感。

胡小雲扭扭好看的腰肢,讓出一半報紙,要鐘開泰坐到自己身邊。鐘開泰遲疑一下,還是照辦了。胡小雲喃喃道:“你跟你老婆戀愛的時候,來過這裡嗎?”鐘開泰說:“我跟她沒戀過愛。”胡小雲說:“那跟誰戀過?”鐘開泰說:“跟誰也沒戀過。”胡小雲說:“我不相信。”鐘開泰說:“信不信由你。”

話到此處,兩人沉默起來。過了一陣,胡小雲才突然說道:“你就不想補上這一課?”

胡小雲這話有些暖昧,鐘開泰似已覺出了其中的含義,於是脫口說道:“跟誰補?跟你?”胡小雲的臉上頓時騰起兩片紅雲,她伸手在鐘開泰背上捶了幾下,嗔道:“你壞!”

夕陽西下時,兩人開始往回走。胡小雲從坤包裡掏出一張薄薄的黃紙,遞到鐘開泰手上,說:“昨天我上鳳凰山給你抽了一簽,是個上上簽,和尚說你這一次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看看黃紙上的四句讖語,都是說得圓又說得扁的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話,鐘開泰心裡自然不信,卻非常感激胡小雲的良苦用心,一邊收好黃紙,一邊說:“但願你的美意能成為現實。”胡小雲說:“苟富貴,勿相忘。你進步了,彆想不起我來了。”鐘開泰說:“我是那種人嗎?”

也許是受到胡小雲的感染,鐘開泰心頭又升起一絲絲信心。他鼓了鼓勇氣,再一次去了財政局。可鐘開泰還未來得及開口,陸百裡就先說道:“我不是叫你不要老往財政局跑嗎?你工作忙,我也上躥下跳的,沒有時間應付你。”說得鐘開泰啞口無言,在科裡站不是坐也不是,隻得走人。

過一段時間還沒音訊,鐘開泰又跑到了財政局。陸百裡說:“老同學,你也太性急了,好事不在忙中取嘛,人家的事我沒有義務牽腸掛肚,你的事我敢忘記嗎?”鐘開泰說:“你總得給我一個準信嘛,我心裡也好有一個底。”陸百裡說:“共產黨的事誰也打不了包票,你叫我拿什麼準信?”鐘開泰還想說句什麼,陸百裡有些不耐煩了,說:“我說過,事情有眉目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辦什麼事沒有一個過程?”

鐘開泰意識到事情難得有結果,顧不得自己的臭麵子,儘管陸百裡不耐煩,他還是三天兩頭往財政局跑。最後陸百裡乾脆說:“現在正在搞醫療保險改革,政府領導指示不再批醫藥費,你那個報告恐怕有點不好辦了。”

忙乎了兩個月,一分錢沒忙到手,僅僅討得陸百裡這麼一句話,鐘開泰心裡恨恨的,真想伸出拳頭,把陸百裡的鼻子揍個稀爛。

怏怏然離開財政局後,鐘開泰找到東方曉,把陸百裡這個態度跟他說了說。東方曉開始還有些不信,說:“我知道陸百裡不是好東西,但還不至於無賴到這個地步吧?”鐘開泰說:“開始我也這麼以為,現在我算看透了他,如果他陸百裡再這樣賴下去,我一不做二不休,找幾個爛仔做了他。”

東方曉搖搖頭,說:“虧你還在堂堂市委組織部混了那麼多年,你說這話,好像是個沒文化的小市民。”鐘開泰說:“誰的忍耐性都有一個限度的,我不做他,就去反貪局告他那天在天湖娛樂城裡收了我們七八千元的錢。”東方曉笑道:“那是娛樂,最多算是小賭,告他不倒的。”鐘開泰說:“那不是變相受賄嗎?省紀委上個月才發了文件,受賄1000元停職反省,受賄2000元就地免職,受賄3000元以上交司法部門處理,陸百裡遠不止這個數吧?”東方曉笑道:“那是省裡最近出了幾件受賄大案,省委做樣子給中央看的,人家沒誰當真,就你當真。何況受賄的是他陸百裡,行賄的是你鐘開泰,也是要一同追究的。”

鐘開泰一時就沒詞了。東方曉低著頭在地上走了兩個來回,略有所思道:“我看還得在陸百裡身上想想辦法,你我的智商都不低,總會想出一個讓陸百裡就範的辦法,讓他把那8萬元癌症病人醫藥費的撥款單送到你手上。我正好有空,現在就去財政局找陸百裡。”鐘開泰死也不肯再去財政局了,說:“我一邁進財政局的大門,頭就疼,何況陸百裡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找也是白找。”東方曉說:“你怕陸百裡吃了你不成?走走走,去探一下口風也好嘛。”

鐘開泰沒辦法,隻好和東方曉去了財政局。

這天陸百裡不在財政局,行財科的人說陸百裡住了院。問什麼病住院,科裡人說不出個子醜寅卯。離開財政局後,東方曉對鐘開泰說:“這兩天我抓緊把手頭一個采訪任務弄完,再約你去醫院看陸百裡。”

兩天後,東方曉到組織部的宿舍樓裡去約鐘開泰。周春雨打開門,見是東方曉,就說:“大記者光臨,是來采訪鐘開泰吧?他看來要出名了,先出名後升官,也是一條捷徑。”東方曉說:“你彆老想著讓鐘開泰出名升官,他升了官,又有權又有勢,在外麵包了二奶,看你吃不吃醋。”周春雨說:“我吃醋乾什麼?我不好也去養小白臉?”東方曉說:“你看我的臉白不白?”

開了幾句玩笑,東方曉才對鐘開泰說:“我已經給你打聽清楚了,陸百裡得了一樣怪病。”鐘開泰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本正經地說:“醫學這麼發達了,還有什麼病稱得上怪病?”東方曉說:“陸百裡這病,醫學上還沒涉及到這個領域。”鐘開泰疑惑地說:“是你在故作高深吧,到底是什麼病?”東方曉說:“婦科病。”

連一旁的周春雨都笑起來,說:“東方曉你真是個人才。”鐘開泰也笑著說:“我知道你儘說鬼話。”東方曉一本正經地說:“誰跟你們說鬼話了?隻不過陸百裡那婦科病的婦字,應寫作正副的副。”

鐘開泰這才明白過來,罵道:“就你詞彙豐富。”東方曉說:“你是知道的,陸百裡也和我們一樣,在科裡做了多年的副科長了,而且科裡也沒正科長。不過行財科不是一般的科室,在財政局裡麵是一個很要害的碼頭,支出大權在握不說,還經常跟市領導打交道,能當上正科長,那副局長就指日可待了。”

接著東方曉告訴鐘開泰,財政局為了安排行財科長,黨組會不知開了多少個,意見就是統一不了。陸百裡有一個顯著特點,單位裡其他人包括副局長們,他可以不放在眼裡,但跟***的關係絕對鐵。***的意思當然很明顯,要讓他來當這個行財科長,可其他的黨組成員反對,說陸百裡連黨員都不是,做主要科室負責人不適合。其實也沒誰硬性規定過做科長就非得是黨員,隻是現在機關裡沒幾個不是黨員的,那麼多黨員閒在那裡做著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甚至一般科員,卻硬要陸百裡這個非黨乾部做行財科長,局長也不好過於堅持。局長能夠堅持的是,彆人提的行財科長的名他也卡住。就這樣,局長一直讓陸百裡主持著科裡的工作,以後再慢慢想辦法讓他入黨。這次陸百裡住院,起因就是入黨的事。陸百裡從進財政局那天起就開始寫入黨申請書,寫了那麼多年,建黨對象學習班也不知上了多少回了,就是入不了。行財科所屬支部的黨員也有意思,因為陸百裡是局長的人,他們平時對陸百裡的做派看不慣也無可奈何,但陸百裡要入黨,他們不投他的票,反正他們手上也就這點不是權的權。由於局長催逼,上個星期支部又把陸百裡入黨的事拿出來討論了一番,結果還是沒能通過。陸百裡深深懂得,入黨這一關沒過去,他那個正科是沒有太大希望了,所以一怒之下進了醫院。不過陸百裡雖然在醫院裡住著,但局長信任他,科裡的事還是他說了算。

聽完東方曉的敘述,鐘開泰說:“陸百裡入不入黨,與我們沒關係,但我們應該到醫院去安慰安慰他,也許在醫院那種特殊的場合,不比在財政局機關裡,容易溝通感情。”東方曉詭譎地說:“就這麼去不行。”鐘開泰說:“當然,得準備點什麼禮品。”東方曉說:“這是你的意見。”鐘開泰說:“那你的意見呢?”東方曉說:“我的意見是你給我拿紙和筆來。”

鐘開泰不知道到醫院去看陸百裡,與紙和筆有什麼關係,站在那裡不動。東方曉說:“你舍不得?那我上街買去。”鐘開泰說:“你要乾什麼呀?”東方曉說:“我要用你嚴部長的筆跡給陸百裡寫幾句話,逗逗他,保證他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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