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步(2 / 2)

進步. 肖仁福. 55662 字 6個月前

鐘開泰這才明白過來,說:“這恐怕不妥吧?嚴部長知道了會怎麼樣?”東方曉說:“你彆考慮那麼多,聽我的沒錯,即使嚴部長知道了,隻要你能弄來銀子,他也是高興的。”鐘開泰也沒彆的法子,隻得說:“那就試試吧。”給東方曉拿來了筆和組織部的函頭紙。

沒幾分鐘東方曉就弄出來了,那字還的確與嚴部長的挺相像的。鐘開泰便說:“你是如何模仿出嚴部長的字的?”東方曉說:“我的字本來跟嚴部長的字風格接近。有次找你,你沒在辦公室,見你桌上嚴部長用鋼筆寫的一份講話提綱,我閒著沒事,就一邊等你,一邊模仿著畫了幾下,還真的八九不離十。”鐘開泰說:“還真有你的。”

細看信件內容,隻見上麵這麼寫著:

小陸:你好!

聽小鐘說,你因工作勞累,貴體欠安,住進了醫院,我深感惴惴。小鐘還告訴我,你對組織部的工作支持很大,我在此表示感謝!本來要親自去醫院看望你的,無奈公務纏身,不能如願,隻好托小鐘帶去我的問候。另外,財政局有人反映,你的工作向來不錯,可是你入黨的事卻一直未能得到解決,我也深表同情。不過你也不必太急,入黨有個過程。即使一時入不了,也沒太大關係,現在組織上也在注意培養黨外人士嘛,我相信你這樣的金子總會發光的。

不多說了,祝你早日康複!

鐘開泰看完,忍不住大聲笑了,笑夠了,才說道:“你這個東方曉,歪主意還真多,可你這話連我都不信,會哄住陸百裡嗎?”東方曉說:“我當記者的,什麼人沒見識過?這個時候的陸百裡,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信。不信我倆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了。”

兩人象征性地在街上買了幾斤蘋果,就去了醫院。

接過鐘開泰遞過的嚴部長的信,陸百裡鼓大眼睛連續看了好幾遍,看得一臉的春風。他激動地說:“想不到嚴部長還這麼關心我這樣的小民,其實過去我也沒為組織部幫過什麼忙,我這是問心有愧啊。”鐘開泰說:“你那次破例給組織部撥了公務費,雖然錢不多,但嚴部長是非常感謝你的。”陸百裡說:“那是小菜一碟,又何必掛齒囉,這樣吧,這次組織部這個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我一出院就給你辦,儘管還要局長畫押,但我辦的事,局長是不會否定的,何況這是給組織部辦事。”

又說了一陣閒話,鐘開泰和東方曉告辭出了病房。東方曉忍不住了,笑起來,說:“我的預見沒錯吧?”鐘開泰也笑了,說:“隻有你東方曉才想得出這種鬼點子,我算服了你們這些當記者的了。”

東方曉很得意,說:“這次我用嚴部長的字給陸百裡寫信,下次再用這字給你們這些想當官的官迷們寫任命書,以後保證你一出門,滿街都是局長、副局長。”

陸百裡沒食言,出院後就把那8萬元醫藥費的撥款單給組織部開了出來。

陸百裡沒把撥款單交給鐘開泰,而是直接給了嚴部長。陸百裡瞄準了嚴部長在部長室便找來了。當時部長室隻有嚴部長一個人,陸百裡一進去就輕輕把門掩上,畢恭畢敬喊了聲嚴部長。

有次嚴部長去財政局考察班子時,剛好是陸百裡搞的接待,所以嚴部長認識他,加上部裡又有要錢的報告在陸百裡手上,嚴部長對他的印象便更深了一層,於是很客氣地請他坐。陸百裡欠著身子,用半邊屁股挨著沙發,滿臉感激地說:“嚴部長您那麼忙,還時刻惦記著我,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安。”

嚴部長一時就蒙了,有些不知所雲。不過像嚴部長這樣的領導,城府是很深的,輕易不會讓疑惑浮現在臉上,何況嚴部長也看得出來,陸百裡一臉的真誠。所以嚴部長始終含而不露地微笑著,沒有打斷陸百裡。陸百裡之前還有點緊張的心情也就放鬆了,不失時機地從身上拿出那張撥款單,雙手遞給嚴部長,說:“這是科裡給組織部撥的醫藥費。現在財政確實太困難,又正處在公費醫療保險改革的特殊時期,隻能先解決這一點,以後再另想辦法。”

見是撥款單,嚴部長當然高興,一連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陸百裡也就見好就收,退出嚴部長的辦公室。

陸百裡就這樣跟嚴部長接觸上了,而且日漸頻繁。組織部長是易地為官,嚴部長同樣是外地人,老婆又沒調過來,夫妻倆經常搞鵲橋會。陸百裡竟然能夠探聽到嚴部長的行蹤,給他聯係比組織部更好的小車,方便的時候,甚至自己跟車陪同,為嚴部長的吃住做十分周到的安排。

見陸百裡機靈能乾,嚴部長非常滿意,後來有什麼事情,還會主動找陸百裡。比如碰上節假日,閒下來沒什麼事可做,回家又嫌時間匆忙,嚴部長便撥打陸百裡的手機,約他見麵。陸百裡自然腳打蓮花落,飛快地來到嚴部長身邊,一起散散步,打打牌,或者找個山清水秀、僻靜無人的地方,一邊揮竿垂釣,一邊聊些在彆的場合不好說的話題,讓一份被官場和複雜的人際關係攪得有些煩亂的心境得到暫時的休憩。

這樣一來,兩人的感情也就越見深厚。

後來市委統戰部推薦一批****和黨外人士進市直機關任副職,名單送到組織部,嚴部長見上麵少了一個人的名字,就打電話給統戰部長說,據說財政局有一個叫陸百裡的不是黨員,人品和工作能力都不錯,財政局的領導班子裡麵又沒有黨外人士,怎麼推薦名單上沒有陸百裡?

統戰部長也是部長,而且還是市政協專職副**所兼,但部長與部長是有區彆的,統戰部長推薦的名單,組織部長沒點頭,那便是一張廢紙。所以嚴部長一個電話,統戰部長立即派人到財政局摸了一下底,把陸百裡的名字補了上去。嚴部長這才主持召開部務會,通過了部分名單。陸百裡雖然是副科長,到副局長那一級,中間還隔著一個正科的台階,但機關裡的領導班子,根據規定要按比例配備黨外人士,黨外人士又不夠,免不了要越級安排,陸百裡也就按慣例順利入圍。接下來隻等市委常委會討論通過了。

得知這一佳音,陸百裡心裡很受用,讀中學時老師教的那個塞翁失馬的成語突然回到了他的腦海裡。他心想,當初費儘心機入不了黨,正科長的位置因而一直輪不到自己,沒想到如今卻恰恰因為沒入黨,竟然歪打正著,有了做副局長的機會。

鐘開泰負責辦公室後,要在部務會上作記錄,對陸百裡被推薦做財政局黨外副局長的事當然清楚得很。他仿佛蒼蠅入喉,渾身不自在起來。他想都沒想到,東方曉捏造嚴部長的信,原是想糊弄一下陸百裡,誰知這小子卻拿雞毛當令箭,順著竿子往上爬,竟把那張8萬元撥款單直接送到了嚴部長手上,從此跟嚴部長掛上了鉤。這樣一來,當事人鐘開泰就與那8萬元撥款單沒有多大關係了,本來要以此為自己的進步鋪一條陽光大道的,到頭來卻白白為陸百裡忙乎了一番。

時間一天天過去,部裡好像還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鐘開泰有進步的可能。

鐘開泰的心理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這種失衡又慢慢升級,最後成了一種拂之不去的情緒。這種情緒有兩個字可以勉強概括,那就是氣憤。鐘開泰氣憤自己就這麼被陸百裡耍了,還找不到回擊陸百裡的手段。

由於心頭籠罩著這氣憤的陰影,鐘開泰竟至於寢不安、食不甘的地步。人也變得很憔悴,一張臉像懶婆娘屋裡的抹布,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頭發仿佛被秋霜打過,一抓一大把,一下子似乎就老去了十歲。組織部的人見他那苦大仇深的樣子,以為他又得了病,紛紛勸他去醫院查查,諱疾忌醫是會吃大虧的。有人還開他玩笑說,鐘主任你可得愛護自己的貴體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不要給我黨我軍造成重大的無法彌補的損失?

周春雨也很擔心,反複勸鐘開泰上醫院。鐘開泰自然不予理睬。周春雨隻好趁星期天鐘開泰在家閒著沒事,把自己在醫院當內科主任的舅舅喊到家裡來,要他給鐘開泰看看。鐘開泰覺得好笑,對周春雨的舅舅說:“你彆聽她瞎說,我什麼毛病也沒有。”說完,開門去了辦公室,想一個人清靜幾分鐘。

在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東方曉就把電話打了過來,說:“打你家裡電話,你不在,星期天不陪老婆,在哪裡鬼混?”鐘開泰說:“我在辦公室,有點雜事。”東方曉說:“聽說陸百裡就要做財政局的黨外副局長了,是真的嗎?”鐘開泰說:“已經報到常委去了。”東方曉說:“他這不是坐直升飛機嗎?是誰看中他的?”鐘開泰說:“你東方曉看中的。”

“看不出來嘛,鐘開泰你也學會了幽默?”東方曉說,“你知道嗎?做男人的美德就是幽默。”鐘開泰說:“你不給陸百裡敲門磚,他能有這麼大的進步?”

接著鐘開泰把事情的原委跟東方曉說了說。

東方曉聞言,有些不相信,說:“不可能吧?我們這不是弄巧成拙了嗎?”沉默片刻,東方曉又說道,“你的事情呢?嚴部長有什麼表示沒有?”鐘開泰說:“那8萬元醫藥費全成了陸百裡的資本,嚴部長還會對我有什麼表示?”

東方曉說:“都是我自作聰明,把事情弄成這樣,你到台裡來給我兩耳光。”

放下電話後,鐘開泰還在辦公室裡枯坐著不願離去,直感到從頭到腳都已涼透。其實此時還是秋末,天氣還暖和著哩。

鐘開泰心裡說,算了吧,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自己命運不好,又沒有陸百裡那樣的手段,又能怪誰呢?這麼自歎著,窗外的夜幕已經濃重起來。這時有人在外麵輕輕叩響了辦公室的門。鐘開泰有些奇怪,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門?

打開門,竟然是胡小雲。

鐘開泰有一絲驚喜,說:“原來是你?這麼晚了,還到辦公樓來做什麼?”胡小雲說:“就興你到辦公樓來,我卻來不得?”鐘開泰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胡小雲說:“我來取點東西,見你辦公室有動靜,估計是你,過來瞧瞧。”

鐘開泰這才發現胡小雲手上還提著一個布包,他心裡就預感到了什麼,忙問道:“什麼東西這麼重要,不可以明天來取?”胡小雲說:“我要離開電教站了。”鐘開泰吃驚不小,說:“誰要你走的?你不是乾得好好的嗎?我還說了,忙過這一陣,就給你到嚴部長那裡說說。”話一出口,鐘開泰便意識到自己說的是廢話,自己眼看連辦公室負責的都要不是了,哪裡還有機會到嚴部長那裡去為胡小雲說話?

鐘開泰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記耳光,打掉一點自己的傻氣。胡小雲說:“是我自己決定走的。電台搞機構改革,不調走,又不回去,台裡是要除名的。”鐘開泰說:“你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憑你的天資,繼續做播音,一定會有所作為,肯定不比待在機關裡差,隻是……”

說到這裡,鐘開泰一時語塞,目光拋向窗外,不知如何往下說了。胡小雲說:“隻是什麼?”目光裡滿含了期待。半天,鐘開泰才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沉重地說:“隻是以後難得再跟你在一起了。”胡小雲笑了,說:“這有什麼難的,你有心,打個電話,我就會出現在你麵前。”

離開辦公室後,鐘開泰送胡小雲來到市委大門口,要給她叫輛的士。胡小雲說:“就要分手了,以後在一起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你不想跟我走走嗎?”其實這也是鐘開泰的想法,他正愁自己這渾渾噩噩的日子不知如何煎熬,有這麼一位紅顏知己在側,暗淡的生活不也會增添幾分亮色?

“好吧,我送你回家吧。”鐘開泰說。兩人於是並肩走進五光十色的街影裡。

走著走著,鐘開泰忽覺肚子餓起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晚飯,就跟胡小雲走進街邊的小吃店。點了幾道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兩人慢慢對飲起來。鐘開泰說:“葡萄酒可是女人酒,溫柔纏綿,醉人還醉心哪。”

胡小雲微笑著看著鐘開泰,偶爾跟他碰碰杯,輕抿一口。鐘開泰也不要胡小雲勸,喝得很直爽,隻是不怎麼吱聲。胡小雲知道鐘開泰心頭的苦衷,也很少說話,隻是靜靜地陪著他。在胡小雲心裡,這個沉思著不聲不響喝悶酒的男人,確有幾分厚道、可愛。

一瓶酒喝光後,半醉的鐘開泰還要向店主要酒,胡小雲怕他不勝酒力,不讓了,將他拉出了店子。

後來兩人就進了一條小巷。

“這是條回家的近道,白天去上班,我都是走的這條巷子。”胡小雲說。開始巷子裡還稀稀拉拉有幾隻亮著的路燈,後來那些路燈便啞巴一樣沒一隻有動靜了,越往裡走也就越黑暗,行人也越來越少,最後巷子裡就剩下鐘開泰和胡小雲二人了。胡小雲不覺就往鐘開泰身邊靠近點。突然一個黑影吱一聲叫著竄向牆根,胡小雲尖叫著撲進鐘開泰懷裡。鐘開泰將胡小雲摟緊點,在她肩上拍拍,說:“不用怕,是隻該死的老鼠。”

這是兩人第一次摟在一起。鐘開泰覺得摟著胡小雲的感覺實在奇妙。

就這麼摟著走過了那段黑暗的巷子,直到出了巷口,頭上有了幾盞亮著的路燈,胡小雲才從鐘開泰的懷裡抽身出來。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剛才摟得太緊,兩人的臉上都熱辣辣的,一時變得默默無言。

沉默著走到胡小雲的家門口,鐘開泰停下來,開口道:“你走吧,我看著你進了屋再走開。”胡小雲點點頭,乖乖地向樓道口走去。見胡小雲已經隱入那幽黑的樓道,鐘開泰正準備走開,不想胡小雲又忽然轉身回來,對他說:“你不想進去坐坐嗎?”

鐘開泰看看表,都快11點了,說:“這麼晚了,不會影響你家裡人休息?”胡小雲撲哧笑了,說:“你真是官僚主義,跟你在組織部同事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我的父母都在縣城裡,我一直是一個人住。”

於是兩個人進了那套老式的兩居室的房子。

胡小雲拉下寬大的紫色窗簾,回頭給鐘開泰倒了一杯水。鐘開泰剛喝了兩口,胡小雲又起身去開了冰箱,端出一盤葡萄,要鐘開泰吃。

“今天跟葡萄有緣啊。”鐘開泰說,忽然他想起一句繞口令來,於是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胡小雲說:“那是用來說相聲的,你也當真?”鐘開泰說:“那葡萄一定很好吃,吃的人隻顧狼吞虎咽,自然沒耐心吐皮,而一旁沒吃葡萄的人見了,覺得不衛生,忍不住要勸吃葡萄的人吐葡萄皮,勸多了,吃葡萄的人有些不耐煩,對不吃葡萄的人說,要吐你就自己吐吧。”胡小雲笑道:“那今天你是吐葡萄皮,還是不吐葡萄皮?”

吃了一會兒葡萄,胡小雲又坐不住了,起身開了牆邊的音響,整個屋子就盛滿劉歡那張力十足的嗓音。鐘開泰熟悉這支曲子,是眾所周知的《從頭再來》。一雙眼睛就合上了,不知緣何,淚水竟滲出了眼角。一曲終了,鐘開泰還沉浸在那悲壯的旋律裡,眼睛依然合著。

見狀,胡小雲又將音樂循環播放,而且過來拉起鐘開泰,把他的雙手放到自己柔軟的腰上,合著節拍緩緩搖蕩起來。搖著搖著,兩人就緊緊黏住了,連兩片滾燙的嘴唇都鉚在了一起。一股強大的幸福的潛流將鐘開泰整個地裹住了。他暗想,那個鳥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又算什麼呢?胡小雲這風情萬種的芳唇可比什麼都重要啊!

鐘開泰沉醉了,擁著懷裡的女孩,倒在床上,下意識地剝開了對方……

就在鐘開泰的雙手向胡小雲那瓷一樣光潔的美乳上伸過去的時候,屋角的電話不識時務地猝然響起來。兩人都嚇了一跳,頓時鬆開對方。胡小雲驚慌地從床上彈起,捂住自己的裸胸,仿佛不認識鐘開泰似的瞧他一眼。鐘開泰悲哀地發現,胡小雲眼裡那撩人的渴望和情欲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哀怨。

胡小雲匆匆走向屋角,拿起電話,旋即擱下電話,跌坐在沙發上,無奈地對鐘開泰說:“是催話費的電話。”

鐘開泰頹廢地坐在床邊,無力地說:“他們怎麼這個時候來電話呢?”胡小雲說:“那電話是事先輸進電腦裡的,你的話費一天沒交,它就每天定時給你打幾個電話,叫你不得安寧。”鐘開泰搖搖頭,心裡說,人走背運,連電腦都敢捉弄你。

胡小雲這時已站到屋子中間,將胸前一粒扣錯了的扣子扣好,歉意地說:“要不要再聽聽劉歡的歌?”鐘開泰已站起身,一邊悲傷地搖搖頭,一邊緩緩向門邊走去。

他喜歡劉歡的歌,尤其是這首《從頭再來》,可他心裡明白不過,世上有些事情,恐怕是不可能從頭再來的。

十一

常委研究的結果很快出來了,陸百裡被確定為財政局副局長。不過最近省委組織部對提拔使用乾部增加了一道新的程序:公示製度。所謂公示製度,就是被提拔的對象在正式任命前,要先在新聞媒體上公布,讓全市人民都來監督。公示時間半個月,確實沒有什麼問題,也無人告狀舉報的,才下達紅頭文件。

陸百裡和另外幾名被提拔的副處級乾部的名字,隨即上了當地電視和報紙。電視台的這期節目就是東方曉做的,做完節目他就給鐘開泰打來了電話說:“你知道嗎?陸百裡馬上就要在電視裡公示了。”鐘開泰說:“聽說了,但還沒看到電視和報紙。”東方曉說:“今晚的電視,你注意看一下。”

鐘開泰無話可說,隻覺得渾身沒力,正要放電話,東方曉又說:“明天下午你在市委門口等著,我要跟你見一麵。”鐘開泰說:“還想為我的進步出主意?我看算了吧,我認了,沒當官的命。”東方曉說:“難道你就這麼經不起打擊?”

拿東方曉沒法,鐘開泰第二天下午還是如約來到了市委門口。不一會兒,東方曉就趕了過來,肩上挎著一部小型攝像機,手裡提著一個架攝像機用的小三角架。鐘開泰說:“要我陪你去搞采訪?”東方曉說:“今天沒采訪任務。”鐘開泰說:“那你又扛著機子乾什麼?”東方曉說:“扛個機子好玩,你也好學學攝像嘛。”

這段時間鐘開泰工作積極性不高,在部裡待著也不想做事,跟東方曉混混也無所謂。就跟著東方曉橫過馬路,再穿過兩條巷子,來到一個叫陽光花園的宿舍區,進了一處單元樓道。爬到六樓,東方曉掏出鑰匙,開了西邊一套房子的門。

一股久無人居的腐味撲麵而來。鐘開泰問:“這是誰的房子?”東方曉沒出聲,伸手撈開頭上的蛛網。鐘開泰又說:“你這裡還有一處房產,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呢?”東方曉說:“是過去我和女友住過的房子。”鐘開泰說:“你的女友哪去了?不是現在的老婆吧?看樣子,這房子好像好久沒住人了。”

東方曉把攝像機和三角架扔到布滿灰塵的沙發上,回身輕輕掀開席夢思床上的床罩。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方正,床單也鋪得平平整整。東方曉說:“這床鋪還是我女友離開這裡時鋪的。在這張床上,我和女友度過了三百多個最銷魂、最難忘的夜晚,我一生中最強烈的激情和最美好的記憶都留在了這張床上。後來我儘管與另一個女人成了家,養了兒子,但那份刻骨銘心的幸福已經遠去,不再回到我的心上。”

東方曉這麼說著,顯得有些傷感,這與他一慣的嘻嘻哈哈的風格大相徑庭。鐘開泰還從沒見東方曉這麼多愁善感過,也受到了感染,說:“你當初為什麼不跟她結婚?”東方曉說:“她的父母都在日本,她在跟我認識之前就辦好了出國手續,是因為我才拖延了去日本的日期,她要我也跟著她去日本。”鐘開泰說:“那你怎麼沒去?好多人想出國,還出國無門呢。”東方曉說:“我是個地地道道的民族主義者,我非常恨日本鬼子,早就發過誓,這一輩子絕不跟任何日本人打交道,更彆說到日本去了。”

鐘開泰暫時忘記了幾天來自己心頭的煩惱,他已被東方曉的故事感動,說:“我好像在聽一個非常古老的經典故事,為了你的民族主義,你最後犧牲了神聖的愛情。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生活中已經久違了。”東方曉說:“彆把我說得這麼崇高。”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鐘開泰把眼光從席夢思上挪開,轉身將那扇緊閉的窗戶打開了,西邊的夕陽和悠然山影曆曆在目,有一股清新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將房裡的腐味拂走。東方曉一邊支開小三角架,一邊說:“我們開始工作吧。”

鐘開泰有些不知所雲,說:“工作?什麼工作?”東方曉說:“你把我的攝像機拿過來。”鐘開泰還愣在那裡,仿佛不知攝像機為何物似的。東方曉說:“你耳朵有點背是吧?”鐘開泰這才拿起攝像機,送到東方曉手上。鐘開泰說:“原來你今天是要我來陪你拍風景片,可現在正好逆光,你能拍到什麼?”東方曉說:“等一下太陽就會下山的。”鐘開泰說:“你要拍片,什麼地方不可以拍,非得到這六樓上來?何況這個角度也沒什麼好拍的。”

“誰說沒什麼好拍的?”這時東方曉已將攝像機安裝到小三角架上,說:“你過來看看?”鐘開泰就把頭伸出窗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也沒發現什麼好景致,搖了搖頭說:“我是粗人一個,沒有藝術眼光。”東方曉就指了指前方說:“你看那棟高樓是什麼單位?”鐘開泰說:“誰不知道那是財政局的辦公大樓,可這樣的樓房哪裡沒有?我看不出有什麼值得入鏡的地方。”

東方曉又往右邊方向指指,說:“那裡呢?”鐘開泰說:“那是財政局的宿舍樓呀。”東方曉說:“我們這個地方的妙處,就是同時可以看到財政局的辦公大樓和財政局的宿舍樓。”鐘開泰說:“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東方曉說:“陸百裡每天要從大樓裡或者宿舍樓裡進出,你站在這個窗口前,自然一目了然。”

這一下鐘開泰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想了想說:“你是說,我們要通過這部攝像機,把陸百裡的行跡拍下來?”東方曉說:“看來你並不笨嘛。”鐘開泰說:“拍陸百裡何用?”東方曉說:“當然不是隨便拍,要選準時機。白天可拍的東西自然不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是在晚上發生的。”鐘開泰說:“我算明白了,你是在搞克格勃。”東方曉說:“你明白了就好,現在陸百裡的副局長不正處在公示階段嗎?以後每天下午下班前,我們就到這裡來盯著,如果陸百裡下班後沒有往家裡走,或者晚上從家裡出來要到哪裡去,我們就拿著攝像機偷偷跟在他後麵,隻要逮住他的狐狸尾巴,再把帶子整理出來,往紀檢委一送,他陸百裡就過不了公示這一關。”

鐘開泰被東方曉說得亢奮起來,心裡說,陸百裡呀陸百裡,你的副局長位置要想最後到手,還得過這一劫。但鐘開泰還是極力抑製住自己的興奮,說:“東方曉我算服了你了,你這樣的人才做個記者實在太可惜了。”又說,“隻是我們犯得著這麼做嗎?”東方曉說:“我想也犯不著,但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太單調了點?”

鐘開泰想想,很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十二

此後,每天下午5點沒到,也就是下午下班前,鐘開泰和東方曉就會來到陽光花園,走進六樓西邊的房子,手上提著在街上買的盒飯,誓要在這裡守上一陣子。

隻是這段時間,陸百裡一下班就往家裡走,回到家裡再也沒出門,仿佛是故意與他倆較勁似的。兩人就很納悶,一邊瞟著窗外的灰色樓房,一邊聊起來。東方曉說:“作為負責撥付全市三百多家行政事業單位經費的財政局實權科室的實權派,千人請萬人求,我不信沒人邀他出去。”鐘開泰說:“現在社會上不是流行說,‘公安的嫖,稅務的賭,工商的釣,財政的舞麼?’他陸百裡就這麼潔身自好?”

東方曉笑笑,說:“社會上的說法多著呢,什麼‘財政是爹,銀行是娘,工商稅務兩條狼,教育是根大螞蝗’。什麼‘彆看財政不增收,領導照樣去泡妞;彆看銀行不賺錢,領導照樣花下眠;彆看工商欠大債,領導照樣新馬泰’。”

鐘開泰說:“你們當記者的詞彙真豐富。”東方曉說:“你不知道,記者這個行當,報喜不報憂,看不慣的事情想曝一下光,領導又不簽發,搞得我們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了,有時幾個記者沒事在一起,就把聽來的這些段子拿出來發泄,讓嘴巴過一下癮。”

鐘開泰就出點子,說:“反正我們待在這裡也沒事做,你今天再過過癮吧。”東方曉說:“光我一個人說不行,一人一個段子地來,說不出就趴地上做俯臥撐。”鐘開泰說:“這個主意不錯,容易打發時光,你先說。”東方曉說:“你先說,你在要害部門,聽得多,也見得多。”

鐘開泰點點頭,也不怎麼細想,脫口而出道:“跟著農村部,天天曬屁股;跟著宣傳部,夜夜扭屁股;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

聞言,東方曉不覺就笑了起來,說:“人家跟著組織部,還年年有進步,你在組織部待了十來年了,怎麼沒見什麼進步呢?”鐘開泰說:“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彆轉移話題了,來一段吧。”

“好好好,聽你的。”東方曉也說了一段,“不跑不送,原地不動;隻跑不送,平級調動;又跑又送,提拔使用。”

鐘開泰說:“不吃不喝,經濟滑坡;不抓不查,經濟發達。”

東方曉說:“不占地不占房,總共才占一張床;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反對共產黨;不生男不生女,計劃生育也允許;無噪音無汙染,國民經濟大發展。”

鐘開泰說:“上午輪子轉,中午盤子轉,下午骰子轉,晚上裙子轉。”

東方曉說:“升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當官不收錢,退休沒本錢。”

兩個人這麼胡說八道了一通,鐘開泰覺得有些無聊起來。他發現這些段子雖然都是揭露腐敗、痛罵貪官的,卻過於直白淺露。心下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想當官當不上,才那麼痛恨當官的,又沒彆的辦法可奈官何,便三十裡罵知縣,嘴巴上解解恨?

這麼一想,鐘開泰就感覺更沒趣起來,對東方曉說:“這些民間流行語,開始出來的時候還挺新鮮的,針砭時弊,能解我們這些小百姓心頭之恨,可聽得多了,也覺得沒有太大的意思了。”東方曉說:“這是民聲,也是民意,相當於《詩經》裡的國風,是一個時期社會政治的鏡子。”

“但是光用鏡子是打不倒腐敗,也富強不了國家和老百姓的。”鐘開泰說,“我們還是說些彆的吧,比如你跟你女友的事,你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她到底有什麼獨特的地方,那麼吸引你?”東方曉仰著頭,望了一會兒天花板,才悠悠地說:“想想她也沒有什麼獨特的地方,無論是身材還是長相,但我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說話的聲音,特彆是她走路的姿態,輕盈、婀娜卻沒一點作秀的味道,給人一種朝氣蓬勃又腳踏實地的感覺。”

東方曉說著,語調裡流溢著一份無法自抑的激動,臉上浮起無限的向往。他說:“第一次看見她時,我就站在這扇窗戶前,當時我在趕寫一期節目的台詞,是台長吩咐的特稿,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稿子趕了出來,這才覺得背心酸痛,兩眼發脹,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推開窗戶,想望望遠處,放鬆一下自己。這時夕陽已經西去,落霞滿天,整個城市都融在美麗的霞光裡。我從沒見我們的城市這麼美過,我的心情為之振奮起來。恰在此時,窗外的街旁挪過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影,在霞光裡顯得那般生動,那般卓爾不凡。我簡直被迷住了,忍不住拿過相機,把這個身影拍了下來。後來我每天下午唯一要做的功課,就是打開這扇窗戶,等候那個身影的出現。不到十天,我桌上已經有了二三十張不同角度和不同色調的照片,我發現這是我做記者以來,拍得最好、最成功的一組照片。望著這些照片,發了一陣呆,最後做了一個決定,要把這些照片親自交到主人手上。那天下午我不再等在窗前,我來到了那個身影經常出現的地方,就這樣,我和她認識了。”

說到這裡,東方曉停了下來。鐘開泰卻還癡在那裡等待著下文,直到意識到東方曉已經停止了敘述,才問他:“你怎麼不說了?我還在等著呢。”東方曉說:“該你了。”鐘開泰卻搖搖頭說:“我可沒你浪漫,這輩子沒愛過,也沒被愛過。”東方曉說:“不會吧?偌大的世界,難道沒有一個令你傾心和傾心於你的女人?”

經東方曉這麼一說,鐘開泰忽然想起胡小雲,想起那個難忘的開了花卻沒結果的夜晚。他若有所失地說道:“真的,我結婚是經人介紹的,除了妻子,沒跟任何女人有過實質性的接觸。”東方曉說:“你聽說過一句話嗎?人生沒真正地愛過,就等於白來這世上一遭。”鐘開泰說:“是呀,我也常常這麼想,可你知道,真正的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東方曉不肯放過鐘開泰,說:“我把我的故事交了出來,你卻什麼也不說,我們剛才訂的豈不成了《辛醜條約》?你沒愛過,即使編你也要編一個故事給我聽聽。”鐘開泰說:“我有編故事的能力,當記者或作家得了,還用得著做這個說不起話也辦不了什麼事情的辦公室副主任?”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不經意間就到了夜裡。估計陸百裡不會出門了,才關上窗戶回家,等著第二天下午再來。

不知不覺二人就在這個六層樓上的房子裡待了六七個下午,也神聊海侃了六七個下午。鐘開泰發現,儘管要做的事沒做成,但卻覺得每天來這裡待上一陣子很有意思。在機關裡待久了,每天都是文件呀、材料呀、會議呀什麼的,最多也就一些誰誰誰進了常委、誰誰誰做了某局局長、誰誰誰被紀委傳了去一類與己無關的小道消息,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趣。倒是這幾天跟東方曉到這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來放暗哨,一邊海闊天空地說些在機關裡說不得的話,多少給自己沉悶的生活增添了些新的內容。

鐘開泰想,自己這一輩子說過和聽過的話加在一起,恐怕也沒有這幾個下午說過和聽過的多。他想,能不能抓到陸百裡的把柄,其實一點兒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跟東方曉一起,在這個叫做陽光花園的六樓裡,度過了這麼一段很有意思的時光。

十三

這天上午,鐘開泰懶洋洋地走進辦公室時,老主任那個空了幾個月的座位上坐了一個人。那是二科的一位姓陳的副科長,鐘開泰也不怎麼在意,隨便招呼道:“陳大科長今天有空光臨辦公室了?”陳副科長說:“是嚴部長要我來的,他說辦公室力量不夠,要我過來協助你負責辦公室的工作。”

鐘開泰傻傻地站在座位前,將陳副科長盯了半天。他終於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苦澀地笑笑,說:“歡迎啊,陳副科長,哦不,陳主任!你是能人,你來主政,辦公室的工作一定會大有起色。”姓陳的就說:“哪裡哪裡,還得鐘主任你多多扶持。”

鐘開泰的理解一點沒錯,下午的部務會便再沒人通知他鐘開泰,而是讓姓陳的取而代之。鐘開泰落落寡歡地在辦公室坐了半個小時,就神情恍惚地出了門。

也不知自己要到哪裡去,他低著頭在街上繞了半圈,不知不覺來到一個處所,猛抬頭,竟然是幾天前的晚上跟胡小雲走過的那條小巷。鐘開泰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想念著胡小雲。是呀,活了半輩子,事業無成,官不官民不民的,想想已沒有一件東西值得珍惜,唯一使自己感到欣慰的就是遇上了胡小雲,雖然他們沒能走出那最後的一步。

鐘開泰一邊這麼胡思亂想著,一邊緩緩挪動著腳下的步子,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巷口。前麵就是胡小雲住的那棟不高的紅磚樓,那一襲紫色窗簾依然垂掛在二樓的窗前。鐘開泰不免又是一番浮想,思維一下子回到那個難忘的晚上。就在那紫色窗簾裡麵,兩人的故事順理成章地朝前發展著,誰知故事快進入高潮時,那個該死的電話響了,生生地斷送了兩人的善緣。

這就是人生的無奈啊!鐘開泰深深地歎息一聲,伸手在頭上捶了捶,不甘心似的走進那個樓道。在胡小雲家門口猶豫了一陣,鐘開泰還是伸出手指,在門上叩了幾下。然而裡麵卻沒有任何動靜。鐘開泰這才想起,此時正是上班時間,胡小雲也許正在台裡忙乎著哩。

離開紅磚樓後,鐘開泰沒有往來時路走,信步上了一條剛修好的水泥路。這是新辟的經濟開發區,兩旁的門店如林。也沒興趣欣賞街景,鐘開泰隻顧低了頭獨行。走著走著,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鐘開泰抬起頭來,是一個女孩橫過街角,在欲進店門時與他遭遇了。女孩歉意地瞥他一眼,鐘開泰的身上就電擊般顫了一下。

原來那女孩跟胡小雲非常相像,不細看還以為就是胡小雲本人。尤其是那雙大眼睛,美麗水靈,有一股勾人的魔力。女孩的目光隻在鐘開泰身上稍作停留,然後就低頭進了店。

那是如今整個中國的城市裡都能看到的普通的美容美發店。鐘開泰瞧了瞧玻璃門上那帶有色情意味的裸女圖,繼續懶懶地趕自己的路。走了幾步,又忽然刹住了,若有所思地轉身折回來。在門口徘徊了一陣,才鼓足勇氣,邁進店門。

店不大,三四個服務小姐正在給客人洗頭,隻有剛才跟他相撞的那個女孩閒著,在看報紙。見有人進了門,女孩就用她那很職業的目光往外瞄了瞄。大概認出了鐘開泰,女孩臉上浮出一層紅雲。她走過來跟鐘開泰打招呼道:“先生是洗頭還是洗麵?”

對女孩的問題,鐘開泰毫無準備,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是組織部的乾部,平時除了工作需要,陪上麵來的處長、科長到這樣的場合來過幾回外,單獨一人深入虎穴,這可還是頭一回。而且他壓根就不是來洗頭洗麵的。可捫心自問,到這個地方來,不洗頭也不洗麵,那不是發神經嗎?

鐘開泰心裡想,洗就洗一個吧。共產黨人死都不怕,還怕洗頭、洗麵嗎?於是他衝著女孩點了點頭。女孩的臉上就更燦爛了,說:“下麵沒位置了,先生樓上請吧。”

鐘開泰就跟女孩上到樓上,進了一個全封閉的半明半暗的小包房。女孩的雙手又輕又柔,按部就班地撫弄著鐘開泰的麵部。鐘開泰微合著雙眼,把女孩想象成胡小雲,一心感受著胡小雲的撫摸。

洗麵的程序很快進行完畢,女孩附在鐘開泰耳邊,柔聲細語:“先生還要彆的服務嗎?”鐘開泰依然合著眼,仿佛已經睡著了。他當然知道彆的服務的含義。如果是以往,鐘開泰就是有這個賊心,也沒有這個賊膽,他要為維護他組織部乾部的光輝形象壓抑住邪念,要為組織堅守貞節。但現在不同了,進步無望,前途暗淡,連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都撈不到手,難道還有什麼需要顧忌的?如果再這麼苦行僧似的守身如玉,豈不顯得有些虛偽可笑?

而且一開始,鐘開泰就把這個女孩看作是胡小雲,今天就當是跟胡小雲在一起,也好了卻了自己的一份心願。

見鐘開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女孩就開始動手去解他的褲子。將他剝光後,女孩又主動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這個過程女孩做得快速、簡潔,完全是專業化的。然後女孩拱過來,偎進鐘開泰的懷裡,一邊故作多情地喃喃道:“先生真是豔福不淺,我可還是一個沒開過苞的黃花閨女喲。”

鐘開泰當然知道女孩的話當不得真,黃花閨女會這麼老到?他並不在乎她是不是黃花閨女,他在乎的是這個女孩得是胡小雲,哪怕是想象中的。這麼不出聲地自忖著,那個地方就劍拔弩張起來。

一激動,鐘開泰猛地翻到了女孩上麵。

這時鐘開泰腦袋裡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想近距離地仔細瞧瞧女孩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他不就是衝著這雙可愛的大眼睛來的嗎?也許這雙眼睛更能調動他的激情。這麼想著,鐘開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那雙美輪美奐的大眼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煥發著比鐘開泰剛進店門時更具震撼力的魔鬼一般的光芒。這也許就是每一個男人最渴望遭遇到的目光了,它有充分的魔力喚醒男人的情緒,把男人整個的能量和生命給調動起來。有那麼一瞬,鐘開泰徹底崩潰了,他沒法抵擋這目光的攻擊。

可不知怎麼的,鐘開泰還是在那雙魔眼裡發現了破綻,那是一絲不易察覺的邪惡和冷漠。而這樣的邪惡和冷漠,在胡小雲的眼睛裡是絕對不存在的。鐘開泰無聲地說,原來這個女孩壓根就不是他心目中的胡小雲。鐘開泰心中的幻影頓時消失得杳無痕跡,他那被挑逗得野馬一樣瘋狂的激情受到重創。深深的悲哀像一團陰雲,整個地覆蓋了鐘開泰。

鐘開泰當然並不想就此罷休。他想,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哪怕這個女孩根本就不是胡小雲,他也有必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就為了那一份簡單的欲望,為了心頭那積壓了許久的抑鬱和怨恨得到一個宣泄的機會。他努力摒棄著心頭的雜念,集中了全力去進行突破。

可鐘開泰發現麻煩來了,不知何時他已經變得疲軟無力,毫不中用了。

女孩也感覺到了這個變化,她想幫幫鐘開泰,老到地騰出玉手去搓揉他,想讓他重新變成男人。可沒用,鐘開泰毫無起色,依然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兩個人都失望了。

鐘開泰自怨自艾地想,一個男人不能走下坡路喲,一走下坡路,連小兄弟都變得不思進步,沒一點出息了。

十四

鐘開泰幾乎是萬念俱灰了。唯一還能激發他的興趣的,便隻有那個陽光花園了。這天下午,他在辦公室昏昏沉沉待了一陣,又行屍走肉般出了市委大樓,在街上遊蕩起來。不知不覺又來到陽光花園,一看手表,才3點多,離跟東方曉約定的時間還差整整兩個小時。鐘開泰想,不是自己犯了癔症吧?他本來想轉身離去,等兩個小時後再來,可一雙腳卻不聽他的使喚,仍然往裡挪動著,而且一步步往樓上登去。

到了六樓,鐘開泰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房門鑰匙。也是怪了,他正木頭一樣在門口呆立著,樓道下麵有腳步聲傳了過來,來人竟然是東方曉。

東方曉也發現了鐘開泰,兩人的眼睛都亮了。鐘開泰說:“你怎麼也來了?”東方曉說:“我是沒事在街上亂竄,走著走著,不知怎麼的就到了這裡。你怎麼也這麼早就到了?”鐘開泰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到了這裡的。”東方曉說:“我們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兩人說著,先笑笑,又搖搖頭,進了屋。

也是巧了,兩人剛習慣性地來到窗邊,就發現了情況,是東方曉最先發現的。原來陸百裡恰在此時出了辦公樓,徑直回了家,不到十分鐘,又從家裡走了出來。東方曉在鐘開泰肩上拍了一巴掌,小聲道:“看見了沒有?那樣子跟電影裡的反動特務無異。”鐘開泰也警覺起來,把頭伸到窗邊。

這時,陸百裡已出了自家宿舍樓的樓道,慢吞吞地往傳達室方向走去。東方曉的攝像機已經打開,他一調焦距,就把陸百裡拉到了近前。待把陸百裡從樓道口到傳達室這個過程錄下來後,東方曉就扛著機子轉身飛快地下了樓。鐘開泰也在後麵關上房門,大步跟過去。

兩人出了陽光花園,轉過街角,就看見陸百裡站在一幅廣告牌下,正向一輛開過來的的士招手。東方曉的攝像機把陸百裡上的士的過程拍下後,也跟著鐘開泰鑽進另一輛的士。鐘開泰對司機說道:“跟上前麵那輛0305牌照的的士。”司機一踩油門,的士立即嗖一聲跟上去,咬住0305的士的尾巴。

那輛的士在大街上轉了兩個彎,便進了新近才開張的全城最豪華的帝都賓館。鐘開泰瞧東方曉一眼,兩人會心地笑了。陸百裡果然不是一般的浪子或嫖客,他要去就去最高檔的場合,而這正中兩人下懷。鐘開泰甚至想,陸百裡呀,你也有走麥城的時候,今天你撞進了東方曉的攝像機裡,看你還能神氣什麼?鐘開泰仿佛看見紀檢委的人把記錄著陸百裡醜行的帶子送到了嚴部長手裡,嚴部長無奈,隻得把就要發出去的陸百裡的任命書扣下來。

就在鐘開泰提前享受勝利的喜悅的時候,的士不覺中停了下來,他們已到了帝都前麵的大坪裡。停在前麵台階下的0305牌的士的門已經打開,陸百裡出了的士,反手把門關上,然後伸手在頭上撫了撫,翹首望望頭上帝都兩個燙金大字,從從容容邁上台階。玻璃大門後的保安見有人要進門,一隻手把玻璃門拉開,另一隻手一擺,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陸百裡跟保安點了點頭,挺挺腰杆,走進玻璃門,穿過大廳,徑直上了通往樓上的旋轉扶梯。

東方曉的鏡頭一直尾隨著陸百裡,直到他上了樓,東方曉這才關了攝像機,放入包內。鐘開泰已經付了打的費,兩人匆匆下車,進門追上二樓。一到樓梯口,東方曉重新打開了攝像機。陸百裡已向過道儘頭走去,到了最裡的一間房的門口才停下來。在門上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陸百裡隱身而入。鐘開泰立即走過去,見陸百裡走進去的那間房的門號是3218,而對麵的房間寫著3219幾個數字。

鐘開泰縮回來,到大廳裡交款訂了3219號房間。

兩人進入3219號房間後,東方曉讓鐘開泰瞄著門上的貓眼,自己拿出身上的起子,在門鎖上動作起來。沒幾下,鎖就被東方曉取了下來。鎖孔雖然不大,但東方曉把攝像機的鏡頭往上麵一扣,正好夠用。他又支好三角架,調了調鏡頭,然後往對麵看去,那3218的門號清晰可見。

一切準備就緒,東方曉才退下來,往床上四仰八叉地一倒,對鐘開泰說:“你好好地盯著,我先躺一會兒。”鐘開泰一邊恪儘職守地瞄著貓眼,一邊說:“好戲還沒開場呢,你就成這個熊樣了?”東方曉說:“你來扛扛這機子試試?你以為記者這碗飯好吃?”

在貓眼上瞄了半個小時,鐘開泰眼睛都有些發澀了,而對麵還沒動靜。他說:“這陸百裡怎麼啦?這麼早就開始工作了?是不是在床上起不來啦?”東方曉說:“你穩著點,我們在陽光花園一個星期都守了過來,現在到了關鍵時刻,你卻挺不住了?”鐘開泰說:“這我知道,不過你給我拿張凳子過來,我這裡站不是站蹲不是蹲的,怪難受的。”東方曉隻得起身,照此辦理,同時說:“就你名堂多。”

又過去了大約二十分鐘,鐘開泰見對麵的門開了,就輕聲喊道:“東方曉你快來,有情況。”東方曉騰地從床上跳起來,撲到攝像機前。果然從對麵的門裡走出一個女人,接著陸百裡也跟著鑽了出來。

攝像機讓給了東方曉,鐘開泰隻好去瞧貓眼。女人的麵貌開始還有些模糊,近一點也就清晰了些。鐘開泰覺得那女人不像通常意義上的雞,因為她沒穿著奇裝異服,也沒有濃妝重彩,年齡看上去也有三十多歲了。鐘開泰壓低聲音對東方曉說:“不對吧?那女人怎麼一點也不像雞?”東方曉不理鐘開泰,繼續操作著攝像機。

“如果不是雞,我們拍下來乾什麼呢?”鐘開泰對東方曉說。此時陸百裡已關上門,轉身跟女人朝過道那頭走去。東方曉把鏡頭撤下來,對鐘開泰說:“你彆囉唆,把門打開。”鐘開泰打開門,讓東方曉站在門邊,繼續用鏡頭追蹤陸百裡和那女人。

陸百裡和那女人去了餐廳,鐘開泰他們兩人沒必要再跟過去,回到3219房間。東方曉說:“先觀察兩天,再想辦法給3218房間弄個*****,把他們床上的鏡頭搞到手。”

但這天晚上,陸百裡和那女人並沒回3218房間。

鐘開泰已經沒了先前的興致,嘀咕著對東方曉說:“我以為有什麼好戲看,陸百裡跟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在一起,說不定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什麼雞,而是陸百裡的遠房親戚哩。”東方曉說:“你知道個屁!你見哪隻雞臉上寫著雞字?比起陸百裡跟年輕、漂亮的雞在一起,這對我們來說更有價值。”

鐘開泰望望東方曉,一時並沒明白過來。東方曉說:“你知道嗎?現在有錢的女人錢沒地方花,也像男人玩雞一樣拿錢去玩鴨,這回陸百裡不是花錢玩雞,就是出賣自己的身子,去做女人的鴨,如果是這樣,我們又攝下了他們在一起的鏡頭,不是更有殺傷力嗎?”

被東方曉這麼一說,鐘開泰也就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說:“但願能被你言中,我真佩服你們做記者的,總是這麼富有想象力。”東方曉笑笑說:“鐘開泰你彆說陰陽話,我這可是為朋友打抱不平。”

十五

接下來的兩天裡,一直沒見陸百裡進出財政局,自然也沒法找到那個女人。

然而東方曉還是刻了一張光盤,把鐘開泰從組織部約了出來。他舉著光盤,向鐘開泰揚了揚,有幾分得意地說,那天陸百裡從財政局宿舍樓到帝都的3218房間,再跟女人一起從3218房裡出來的全過程都在裡麵了。

鐘開泰伸手要拿光盤,東方曉卻手一縮,收了回去,說:“想這樣拿去,沒這麼容易吧?”鐘開泰愣在那裡,一時沒反應過來。東方曉笑了,說:“這可是我一手拍出來的,版權獨家所有。”鐘開泰說:“那你自己留下吧,我不稀罕。”

東方曉這才把光盤遞給鐘開泰。見光盤上貼著“陸百裡帝都嫖妓記(上集)”的字樣,鐘開泰就忍不住笑道:“這題目還真有點肥皂劇的味道,而且還是上集,那你的下集呢?”東方曉得意地說:“我這是想吊吊紀檢委的胃口,他們看了上集,肯定還會等著我們送下集去。”鐘開泰說:“這上集又沒有床上鏡頭,怕是沒什麼看頭。”東方曉說:“你彆管這麼多,先去郵局跑一趟吧。”鐘開泰說:“去郵局乾什麼?”東方曉說:“我們通過郵局,把光盤寄到紀檢委去,而不要拋頭露麵,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很快到了郵局。可要郵寄時,鐘開泰突然覺得還有些不妥,他製止東方曉。東方曉說:“就你屎少屁多。”鐘開泰說:“我是說,萬一那女人不是雞,陸百裡也不是鴨,豈不冤枉了好人?”東方曉就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就你優柔寡斷,你這樣的人看來是成不了大事的。”鐘開泰說:“還是等下集出來再說吧,那樣才有殺傷力。”

東方曉有些不耐煩,語重心長地說:“我的同誌哥,你要知道,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真要弄清那女人是不是雞、陸百裡是不是鴨。至於床上的鏡頭,有當然好,沒有也無關緊要。我們是要讓紀檢委對陸百裡產生懷疑,給陸百裡添點麻煩,不讓他順利通過公示。”

鐘開泰腦袋裡有根筋還沒彎過來,說:“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對那女人作點了解。”東方曉說:“犯得著嗎?”鐘開泰說:“犯得著。”東方曉說:“那你說怎麼了解吧?”鐘開泰說:“我們到帝都的服務台去查一查,看看那天3218房間的住宿登記。”東方曉說:“你以為住宿登記能說明問題?”鐘開泰說:“住宿登記要填寫客人的地址、單位,還有身份證號碼,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

“真拿你這個老同學沒法子。”東方曉說,“我說句直爽話,你是飽經風霜,卻涉世不深,現在連父母親都有假冒的,連市長專員都有贗品,你以為客人填寫的地址、單位和身份證號碼靠得住?”鐘開泰說:“去看看總沒什麼壞處的。”

東方曉隻得妥協,跟鐘開泰去了帝都。

開始服務員對二人的要求不理不睬的,不太願意拿出住宿登記簿。東方曉把記者證往桌上一摔,說:“我們有采訪任務在身,你不讓看也行,把你們的老總喊過來。”

見碰上了不好惹的,服務員才乖乖拿出登記簿。鐘開泰翻到那天3218號房間的住宿登記,上麵竟然明明白白署著陸百裡的名字,備注欄裡還龍飛鳳舞寫著“財政廳行財處蘇處長來我市檢查工作住宿”幾個字。

離開帝都後,鐘開泰說:“你看如果不來查一查,不是要鬨笑話嗎?”東方曉說:“你沒看出來?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陸百裡的智商可不低,他是為了遮人耳目,才不讓女人本人去登記,而寫上自己的名字,還美其名曰是接待財政廳的處長。”鐘開泰說:“你說的確實不無道理,但僅僅是一種推測。”東方曉說:“推測有何不可?有人可以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推測出過去沒有發現的星座,我們卻不可以通過陸百裡寫的單子推測那個女人是哪種女人?”

鐘開泰笑起來,說:“如果單子上寫的都是事實呢?你總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吧?”東方曉說:“那你說吧,現在我們該怎麼做?”鐘開泰說:“給財政廳打個電話,問一下行財處有沒有一個姓蘇的女處長。”

東方曉就把手機拿到手上,朝鐘開泰要財政廳的號碼。鐘開泰說:“我又不是財政係統的人,哪來財政廳的號碼?”東方曉說:“那你要我怎麼問財政廳?”鐘開泰說:“你可以問問省城的114嘛。”東方曉有些煩,說:“你以為打手機不要出銀子?我這是自費機子,沒誰給我報過一分一毫。”鐘開泰說:“那就直接到財政局去問問。”東方曉說:“你就不怕打草驚蛇?”鐘開泰說:“陸百裡要當副局長了,我們一起去祝賀他,怎能叫打草驚蛇呢?”

跑到財政局,陸百裡不在,行財科隻有一個二十四五歲樣子的女人坐在一台電腦前。鐘開泰問:“陸百裡呢?”那女人就回過頭來說:“有事出去了。”

見女人還有幾分姿色,東方曉激情就來了,忍不住開玩笑說:“小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女人有些奇怪地說:“我可不認得你。”東方曉說:“你姓張吧?”女人說:“你彆蒙我了,我姓李。”東方曉說:“這就對了嘛,不是張,就是李,不是他,就是你。”姓李的女人覺得東方曉說話有意思,就笑著說:“你真的見過我?”東方曉說:“我有這種感覺,而且是非常非常強烈的感覺。”女人說:“在哪裡?”東方曉說:“在夢裡。”

女人就掩著嘴笑起來。鐘開泰也在一旁打邊鼓說:“我這位朋友做夢淨夢見女人,不過他夢見的女人都很漂亮。”

兩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討好著女人,女人自然開心得不得了。一開心,就主動問他們是哪個單位的。東方曉說:“我們是檢察院的。”女人臉上的笑容陡然收住了,說:“檢察院?”鐘開泰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說:“他是檢察院的沒錯,他在檢察院掃廁所。”

女人撲哧笑了,臉色也複了原,說:“你們找陸科長有什麼事?”東方曉說:“我們領導聽說財政廳行財處來了一位處長,有沒有此事?”女人說:“是呀,是來了一位處長。”

東方曉聞言,就有些泄氣。本想就此打住,又不甘心,繼續問道:“那位處長姓什麼、住在哪裡?我們領導想去看看她。”女人說:“姓蘇,是個女的,住在帝都,這幾天陸科長一直陪著她,還到縣裡轉了一趟。”

離開財政局,東方曉就有氣無力地歎一聲,說:“這幾天我們算白忙乎了。”

兩人垂頭喪氣地在街上走了一陣。東方曉把那張光盤拋起又接住,接住又拋起,像玩玩具一樣玩了一會兒,不甘心地對鐘開泰說:“我還得給財政廳打個電話,誰能保證那個姓蘇的女人不是跟陸百裡狼狽為奸?”之後東方曉通過省城的114台,問到財政廳行財處的電話號碼,再照著號碼打過去一問,行財處也說蘇處長到了他們這個城市。

“難道我們就這麼放過陸百裡?”東方曉嘀咕道。鐘開泰像漏氣的球,無力地搖搖頭,沒答話。東方曉又說:“我看你還是把這張光盤寄給紀檢委。”鐘開泰說:“那女人是財政廳的處長,寄有什麼用?”東方曉說:“紀檢委的人怎麼認識財政廳的處長?他們要調查這事,總得花些時間吧?調查期間,陸百裡的任命書總不太好下吧?隻要這樣一拖,等公示期過去,陸百裡趕不上趟,以後就難說了。”鐘開泰想想也有道理,說:“那就試試吧。”

恰在這個時候,東方曉的手機響了,台長要他速回電視台,有急事等著他。關上手機後,東方曉把光盤交給鐘開泰,說:“這光榮的使命就由你去完成了,我先走一步。”

到了郵局,鐘開泰又猶豫起來。他在營業廳裡繞了一大圈,還是下不了決心。卻猛然聽見一個甜甜的聲音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鐘開泰一激靈,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是誰在喊自己呢?

鐘開泰想起來了,是胡小雲。隻有胡小雲的聲音才會這麼動聽。鐘開泰走出郵局,去尋找那個聲音,卻並沒發現胡小雲。望著車輛在陽光下往來穿梭,望著如織的人群堅定地興衝衝地走著自己的路,鐘開泰堅信胡小雲就在附近。

鐘開泰把那張光盤隨手塞進了路旁的垃圾箱,放開步子朝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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