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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嫁娶

燕暮寒一直站在門口,聽到動靜立馬衝了進來:“怎麼了?”

包袱被揭開的一角,露出了裡麵的牌位,上麵赫然是祝子熹的名字,祝珩眼前一黑,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他喉頭腥甜,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竟是直接吐出一口血來。

血液濺在牌位上,祝珩在昏過去的時候也沒撒手,死死地抱著牌位,栽倒在燕暮寒懷裡。

不知睡了多久,祝珩睜開眼睛,眼前是黑茫茫的一片,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藥苦味,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怎麼這麼黑,已經入夜了嗎?

“你醒了。”

燕暮寒的聲音在身前響起,距離很近,祝珩愣了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現在是什麼時辰?”

“申時了。”

申時,下午,還不到傍晚的時候。

祝珩心裡發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便是入夜,也不可能這麼黑,黑得看不見一絲光線,像是掉進了墨缸裡。

燕暮寒端著藥碗,吹涼勺子裡的藥汁:“醫師說,你太激動,吐血暈倒。”

和上次暈倒的原因差不多,都是氣急攻心,祝珩的身體本來就虛,經不起折騰,老醫師囑咐要好好照顧,這幾天就開始針灸,祛除身體裡的毒素。

勺子遞到嘴邊,祝珩下意識含住,咽下藥汁。

以前從未出現過失明的情況,應當是他太過激動,等心情平複下來後就好了。

祝珩不吵也不鬨,無事發生一般,垂著眼皮,將燕暮寒喂到嘴邊的藥喝完:“楚戎在哪裡?”

“在外麵,候著,你要見,他嗎?”燕暮寒放下藥碗,祝珩昏迷的時候,他問過楚戎發生了什麼事,“彆多想,肯定,有誤會。”

事情還沒弄清楚,僅憑楚戎的一句話,不能斷定祝子熹出了事。

祝珩心知這一點,但祝子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即使心知肚明也無法保持冷靜:“讓他進了吧,我有事要問他。”

燕暮寒將楚戎叫進來,這一次沒有離開,一直坐在床邊。

楚戎一見祝珩就跪下了,語帶哭腔:“殿下……”

祝珩心煩意亂,嗬斥道:“彆哭了,你說舅舅在宮中遇害,是怎麼回事?”

“大都傳出消息,二爺在宮中被大皇子的車輦衝撞,當場斃命。”楚戎一下下叩著頭,聲聲泣血,“二爺無辜遇害,十三年前睢陽一役有冤,祝將軍與我父楚明灝遭奸人算計,奴無處訴冤,膽大包天擅請二爺牌位,懇求殿下為祝氏一族討回公道,為我楚家滿門洗刷通敵冤屈。”

楚戎今年十三歲,十三年前因楚明灝通敵,楚家被滿門抄斬,楚戎是楚明灝的遺腹子,僥幸逃過一劫,後來被楚戎的好友救下,撫養成人。

他跋涉千裡,從睢陽城到南秦大都,將自己賣入了國公府,為的就是伺機平反。

“所以你並不是親眼看到舅舅遇害,隻是聽說。”

楚戎一愣,忙道:“南秦已經傳開了,奴不敢欺瞞殿下,奴離開大都的時候,聖上正想著冊立新後,二爺大力反對,他此番遇害,定是皇貴妃及大皇子在暗中搗鬼。”

皇貴妃蘇氏,正是大皇子的母妃。

祝珩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是什麼時候聽到消息的?”

楚戎如實以告:“離開睢陽城的時候,二爺對奴有再造之恩,奴不忍心見其無辜冤死,就偷偷潛入了祝氏祖祠,將二爺的封名牌位盜了回來。”

祝氏一族世代鎮守睢陽城,祖祠就建在城中,唯有祝子熹這一脈在大都為官,祝氏族人死後,牌位都會送回祖祠供奉。

燕暮寒聽明白了,傳言真假尚未辨明,這人就拿著祝子熹的牌位來找祝珩,希望借祝珩之手來平反祝氏與楚家的冤案。

或許有對祝子熹的不忍心,但更多的是對報仇的渴望。

祝珩心緒難寧,眼前的黑暗更增添了他的煩躁不安:“你所言可屬實?”

他聽到楚戎重重的磕頭聲,聲音裡仿佛都帶著血意:“奴句句實言,若有欺瞞,不得好死,望殿下明察。”

燕暮寒將楚戎安頓在府上,命暗衛暗中監視,然後又安排人快馬加鞭啟程,趕往南秦大都查探情況。

祝珩的舅舅就是他的舅舅,是要在他們的成親儀式上坐高堂位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如果真是那什麼大皇子害死的,他便為祝珩取了對方的項上人頭。

身為夫君,必須想夫人之所想,體貼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祝珩獨自坐在床上,摸索著拿起放在枕頭旁邊的牌位,他的指尖每在一個字上撫過,心裡就升起一絲恨意,過去二十年裡所受的屈辱一股腦兒都湧上心頭。

他無心權勢,並不想爭,所求不過是他和在乎之人能安穩度日,是以德隆帝偏心其他兄弟,祝珩都毫不在意。

以往祝子熹每每要為他爭一口氣,爭得皇子應有的排麵,祝珩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他巴不得一輩子待在明隱寺裡,做個普通人,不明白祝子熹為什麼執著於那些虛名。

如今祝珩明白了。

祝子熹爭的從來都不是虛名,是尊嚴,是底氣,是旁人不敢欺辱於他,不敢將他推出去擋刀背鍋的權力。

祝珩抱緊了牌位,蜷縮成一團,如同小獸一般嗚咽:“舅舅……”

此身立世受儘折辱,怎能不爭。

祝珩原以為不在意便得自在,到頭來才發現,即使他不爭不搶,旁人也容不下他。

想要在這世道裡安穩地活下去,不僅要爭,還要爭九五至尊之位。

燕暮寒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扶著門,思緒陡然飄回到七年前。

花神節的夜晚處處都是花燈,十裡長街被點亮,如同一條墜入凡塵的璀璨星河,一眼望去,漫天遍地都是燈火。

燕暮寒被人群裹挾著來到最熱鬨的花神祠,從半空中飄落的粉色薄紗帶著淡淡的香氣,蒙了他一臉,隔著薄如蟬翼的輕紗,他看到款款而下的祝珩。

素衣雪發,眸光映燭,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女。

那時的祝珩挽了女子發髻,他的相貌本就隨祝苑,美得雌雄莫辯,是以燕暮寒第一眼看到他,誤將他認成了姑娘。

他們語言不通,互相比劃著,猜測彼此話中的意思。

從熱鬨的花神祠到京郊,祝珩牽著他的手跑了許久,他們躲過了一直監視他的人,在城外荒敗的土地廟依偎著,那是燕暮寒所能擁有的、唯一的自由時光。

祝珩發熱了。

燕暮寒做了此生唯一一件不會後悔的蠢事,他戴上奴隸才會戴的枷鎖鐐銬,回到了他好不容易逃離的囚籠——北域長公主身邊,心甘情願斷下尾指,成為被控製的傀儡,借此來換她救救祝珩。

祝珩中毒一事,他在那時便知曉。

尾指斷掉的時候,祝珩正發著熱,燒得意識混沌,那是燕暮寒第一次喊疼,得到了祝珩的擁抱。祝珩不會安慰人,像講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一樣,絮絮叨叨地講著自己的事情,說他叫祝長安,說他是男子,說他身負不祥……

燕暮寒想,他大抵是從小就很卑劣,故意裝哭惹祝珩心疼,騙祝珩與他交換了信物,他用狼牙項鏈換走了祝珩的瑪瑙手串。

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那時的祝珩十三歲,尚未參加宮宴,比如今更活潑、更善良、也更柔軟一些,期間退燒了還會陪他玩耍。

他們相處了兩天半,第三天上午,祝珩被長公主的人送回了明隱寺,他則被帶回了北域。

一彆七年,再見陌路。

燕暮寒關上門,穩穩地走向祝珩,陌路也無妨,他會調整方向,直到與祝珩殊途同歸。

“燕暮寒,我看不見了。”祝珩抬起頭,眼尾發紅,平靜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將燕暮寒砸懵了,他腳步頓住:“什麼?”

“我瞎了。”祝珩摸了摸眼睛,眉眼和從前一樣漂亮,隻是失去了光澤,“剛剛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看不見了。”

燕暮寒大腦一片空白,機械地伸出手,在祝珩眼前晃了晃,祝珩的眼珠一動不動,並沒有聚焦,他一下子就慌了:“沒事的,彆怕,彆怕……我這就去找醫師!”

“等等!”

腳步聲停住,祝珩仔細分辨著方向,“看”過去:“燕暮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很少直呼燕暮寒的大名。

燕暮寒心中又急又慌,但怕嚇到他,不得不慢下性子來,溫聲問道:“是問表字嗎?”

他並不知道祝珩的表字,隻知道祝珩的乳名是長安,也不知祝珩之前為何要問他與表字相關的問題。

祝珩搖搖頭,他聞到燕暮寒身上的傷藥味道,略微仰起臉,眼睫輕顫,仿若一隻脆弱的蝶在振翼:“我想問,你在迦蘭王女麵前說我是你的夫人,還作數嗎?”

如今我瞎了,你的喜歡還在嗎?

許久沒等到燕暮寒的回答,祝珩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去,就在他以為燕暮寒變心了的時候,他的手被握住了,熱度透過皮膚滲進來,一點點暖熱了血液。

“我求之不得。”

溫熱柔軟的觸感落在手背上,一觸即離。

祝珩還沒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麼,一陣風就從床邊刮向了門口,是燕暮寒跑著離開了房間。炭火發出窸窸窣窣的燒灼聲,祝珩摩挲著懷裡的牌位,長出一口氣。

是作數的。

老醫師很快就到了,他幾乎是被燕暮寒提溜著衣領帶過來的,喘不過氣來,一張老臉憋得煞紅:“慢,慢點。”

他一生積德行醫,究竟是造了什麼孽遇到這兩個人,一天出診幾次,旁人尋醫問藥恭恭敬敬,眼前這位凶神惡煞的主兒,恨不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夭壽了。

病情在路上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老醫師檢查了一下祝珩的眼睛,又診了脈:“身子本來就虛,急火攻心,又受到毒素的影響,才會看不見,等到身體裡的毒素清一清,好好休息幾日,多補一補就沒事了。”

祝珩已經開始想自己瞎了後要怎麼辦,聽到這話有些回不過神來:“會恢複?”

老醫師撫了撫被拽得皺皺巴巴的衣服,沒好氣道:“不然呢,你還想真瞎了不成?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身體,你的身體虧空得厲害,年紀輕輕就血虛,便是吃糠咽菜也不至此。”

祝珩想了想明隱寺的齋飯,不至於吃糠咽菜,但也差不許多。

暫時失明,補一補養一養就會恢複。

燕暮寒提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立馬命廚房做了十幾道大補的菜,親自投喂祝珩:“魚肉,大補,張嘴。”

“牛肉,大補,張嘴。”

“羊乳,大補,張嘴。”

“蒸蛋,大補,張嘴。”

……

還有人參、蟲草、雪蓮等珍貴的藥材,被煲成大補的湯,一勺勺喂進祝珩的肚子裡,祝珩喝得反胃,打了個飽嗝:“不行,我吃不下了。”

見他是真的吃不下了,燕暮寒將剩下的半碗湯一飲而儘:“你才喝了一碗半,還有大半盅沒有喝,我讓人用火溫著,過一會兒消化了你再喝兩碗。”

祝珩:“……”

這一頓飯是被燕暮寒伺候著吃的,祝珩卻累了個好歹,吃完就倒在軟榻上不動彈了,滿腦子都是“大補,張嘴”。

沒有一個胖子是一口吃成的,但有人可以是一頓飯撐死的,再這樣瘋狂地補下去,不等眼睛恢複,他就先去找閻王爺了。

得和燕暮寒好好談一談。

吃飽喝足就沒精神,祝珩揉了揉肚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困了?”燕暮寒淨了手,拿著浸濕的帕子走過來,給祝珩擦臉,“我已經派人去了南秦大都,尋找舅舅的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定給你個交代。”

提起祝子熹,祝珩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既是宮中傳出的消息,定然八九不離十,要查一查墓地。舅舅早年間曾外出遊曆,拜了個江湖人士為師,我隱約記得他提到過,江湖上有一種假死藥,服下後閉氣停脈,看上去和死了一樣。”

楚戎不敢騙他,但祝珩更了解他的大皇兄是什麼貨色,明哲保身一套玩得很溜,有殺人的心思,但不會親自動手,就像當年在宮宴上算計彆人推他下水一樣。

更不必說堂而皇之的在宮中殺人了。

“你懷疑舅舅是假死?”

祝珩沉默了一會兒,偏頭“看”向窗外:“我希望他是假死。”

他希望來年煙雨飄然,春花爛漫之際,還能收到祝子熹親自采來的新茶,希望他打馬過長街的小舅舅遠離烏煙瘴氣的朝堂,能夠恣意江湖,無拘無束,希望傳言都是假的,希望……祝子熹平安無恙。

至於祝氏一族的血債,從祝苑到祝澤安,都由他來討。

夜裡又起了風,燕暮寒以昨日的刺殺為由告了假,閉門謝客,是故剛吃過晚飯,府中上下就沒了響動,一片寂靜,隻能聽到風吹得竹葉簌簌,吹得積雪紛飛。

房間裡點了燭燈,怕刺激到祝珩的眼睛,放置在很遠的桌子上,軟榻四周擺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都是燕暮寒特地命人從庫房裡挑出來的。

他就在這昏淡的光暈下,靜靜地看著祝珩,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早已深刻在記憶裡的眉眼。

“何時學會北域話的?”

祝珩無法視物,不知天色如何,正在心裡推算現在的時辰,聞言心中一驚:“嗯?”

燕暮寒勾起他的一縷頭發,小心地梳理纏繞起來的發尾:“我說的是北域話,你我交流無礙,你分明能聽懂北域話,何時學會的?”

自從祝珩問出那個問題後,他就一直在講北域話,兩個人說著兩國的語言,卻沒有一絲違和感。

“沒學會,隻是勉強能聽懂一二。”

“一二?”

“……七八分吧。”

燕暮寒傾身湊近,嗅到他發間的皂莢清香:“所以我上午說的話,你都聽懂了?”

太近了。

即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祝珩心裡敲響了警鐘,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妙,他下意識往後退,後背抵到了窗台。

“聽懂了,卻沒有反駁,應當算是默認吧。”

如果祝珩看得見,就會發現燕暮寒的臉上浮現出瘋狂的神色,病態的癡迷從他的眼底流露出來,如同絲線一般,將麵前的人緊緊纏繞住。

“我……”

“祝珩,你也喜歡我是不是?”

不是。

祝珩撥弄著手腕上的珠串,舔了舔唇,喉嚨有些乾:“我想……嫁給你。”

他身無一物,要成就一番事業,要向南秦複仇,需要將軍夫人的身份,簡而言之,眼下他什麼都沒有,隻能利用燕暮寒。

想嫁給他,不就是變相的表明心意嗎?

燕暮寒揚起愉悅的笑,他的長安臉皮薄,連喜歡都要拐彎抹角地說出來:“可我現在不能娶你。”

祝珩啞然,不等他問原因,燕暮寒自己就憋不住了,低下頭,蹭了蹭他的肩膀,音色溫軟甜蜜:“我現在還未加冠,不到娶妻的年紀,你再等我兩年,好不好?”

南秦和北域都是二十加冠,男子一般是行加冠禮後再商討娶正妻和成家的事宜,在北域更看重年紀,認為二十歲之前心性未定,即使娶了人回家,也不算正妻。

燕暮寒不想拿其他的名分去侮辱祝珩。

“兩年啊……”祝珩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他都忘了,燕暮寒剛滿十八歲,還是可以被稱為少年的年紀。

燕暮寒生怕他反悔不想嫁了:“如果你覺得兩年太長了,我們可以先議親,不,不行,議親很容易出變故,等我想想,肯定還有辦法的。”

不成親正好,燕暮寒對他用情至深,成不成親都會幫他,祝珩在心裡敲著如意算盤:“沒關係,不成q——”

“有了!”燕暮寒一拍大腿,激動道,“你加冠了,你娶我就合規矩了,嫁娶隻是走個過程,表麵上你是夫君,但實際上你是我的夫人。”

原本他就是想嫁給祝珩的,緊趕慢趕,在祝珩加冠這年打進南秦,把人給搶了回來,如今還照著以前的計劃來就是了。

祝珩語塞,一時間分辨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你,堂堂北域大將軍,要像一個女子一樣嫁給我,你是認真的嗎?”

如果燕暮寒真的嫁給他,必定會淪為整個北域的笑柄。

他是南秦第一笑話,燕暮寒有望成為北域第一笑話。

還挺相配。

燕暮寒理直氣壯:“當然是認真的,難道你不覺得這個辦法很好嗎?”

這一問給祝珩問笑了,他以為處處強調他是夫人的小將軍極為在意誰是夫君,沒成想燕暮寒為了與他成親,竟然主動提出要做新娘子。

這麼喜歡他嗎?

“是很好,但我以什麼身份娶你呢?”

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定然不行,一介平民也不合適,多少要門當戶對,相差過於懸殊,世人會嘲笑燕暮寒。

祝珩這廂還在思索著,燕暮寒已經滔滔不絕編了起來:“你叫祝長安,迦蘭國生人,娘親不幸罹難,瞎眼爹路上遇到土匪,被砍了幾百刀,全屍都沒留下,血肉被野狗果腹……”

這故事編的挺合他心意,祝珩聽得津津有味,可惜故事裡的他沒有兄弟姐妹,若是有,也和瞎眼爹一個下場就好了。

“瞎眼爹不得好死後,你便開始遊曆四方,從迦蘭到南秦,你我在睢陽城相識,一見如故,互許終身。”

“……這就沒了?”

“沒了。”

祝珩從故事的藝術性角度出發,提出懇切的建議:“一見鐘情太俗套了,最好再編點浪漫的蘭因,比如月照柳梢頭,畫船聽雨眠,之後就是喜聞樂見的分彆,經年流轉,你我久彆重逢,破鏡重圓,恨海情天……這樣的劇情才夠跌宕起伏,能吸引到人。”

久彆重逢,七年算不算久?

破鏡重圓,從對麵不識到談婚論嫁算不算重圓?

祝長安,大騙子。

分彆並不喜聞樂見,你說的一切我們之間都經曆過,隻不過你不記得了。

你連我都不記得。

除了故事情節,祝珩對人物出身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的身份得厲害一點,不然配不上你。”

燕暮寒沉聲道:“不必,我說配得上就配得上,是我與你成親,其他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那你不怕淪為笑柄嗎?

祝珩沒把這話問出來,因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燕暮寒要作為新娘嫁給他,無論他的身份高貴還是低賤,燕暮寒都會變成笑話。

放著貌美如花的迦蘭王女不娶,偏偏要嫁給一個男人,祝珩已經能夠想象到燕暮寒會麵臨什麼處境了。

悠悠眾口難以堵塞,祝珩甩了甩腦袋,現在還有更值得他關注的事情:“長安是我的表字,你從哪裡得知‘祝長安’這個名字的?”

燕暮寒笑了聲,很輕,他的目光黏在祝珩臉上,語氣涼涼的:“不告訴你,你自己想。”

雪狼性子高傲,燕暮寒養成了小狼崽的脾性,也在驕矜拿喬。

是祝珩先忘了他,他才不會主動提起當年的事。

炭盆燒完了,燕暮寒取來新的金絲炭,將炭盆放置在床邊:“時辰不早了,該休息了。”

祝珩絞儘腦汁都想不明白,摸索著下了軟榻,燕暮寒扶著他走到床邊,看著他坐下後才鬆手,拿起桌上熱乎乎的湯:“喝了湯再睡。”

“……我不餓。”

“補身體的,你還想不想早點恢複了?”燕暮寒吹了吹湯,“大補,張嘴。”

祝珩條件反射張開嘴,含著一口湯後才反應過來,隻能不情不願地咽下去。

詭計多端的男人!!

多種珍貴藥材燉的湯,一直用火煨著,熬乾了一半,剩下的小半盅正好倒了一碗,燕暮寒全都喂進了祝珩的肚子裡。

祝珩被撐得差點吐出來,明天一天都不想吃飯了,燕暮寒扶著他在房間裡走了好幾圈,飽脹感才消失。

床上鋪了柔軟的絨被,祝珩平躺在床上,舒服地喟歎出聲,燕暮寒在床邊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臂:“往裡躺躺。”

祝珩往牆邊挪了挪,身邊的被子凹陷下去,溫熱的身軀下一秒就靠了過來,躺在他身邊。

是燕暮寒。

“快點閉上眼睛,睡覺了。”

祝珩“盯”著他,緊張地拽住被子:“你怎麼躺下來了?”

燕暮寒振振有詞:“我們成親後都是要睡在一起的,你現在眼睛看不見,需要人貼身照顧,正好能提前習慣一下。”

燭火已經被吹滅了,房間裡隻剩下夜明珠,在柔和的光暈下,祝珩睜開的眼睛裡寫滿了無措。

和心上人同床共枕,沒人會不激動,燕暮寒緊張地抿了抿唇,祝珩失明的事發生的太突然了,他原本沒打算這麼早就睡在一起的。

燕暮寒舒出一口氣,將被子掖好,拉起祝珩的手握在掌心裡:“彆緊張,我今晚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前天晚上醉了酒,剛做過,不能太頻繁。

作為一個體貼的夫君,必須克製欲望。

“我不是緊張,我熱。”祝珩抽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滅掉兩個炭盆吧,太熱了。”

燕暮寒看看床邊的唯一一個炭盆,又看看滿頭大汗的祝珩,語氣遲疑:“你很熱嗎?”

祝珩“嗯”了聲,他身上也熱出了汗,拉開被子還不夠,又去扯衣領:“燥得慌,太乾了,嗓子像要冒煙了一樣。”

燕暮寒擔心他的身體出了新問題,緊張地問道:“除了熱,你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祝珩試著感受了一下,目光逐漸呆滯,還真有個地方不舒服得緊。

那大補湯……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小燕子的清奇腦回路

小燕子:年紀不夠,無法娶妻QAQ

長安:那我們暫時不要成親。

小燕子:不,我可以做新娘!

第24章 幫助

“還有哪裡不舒服?”祝珩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燕暮寒急得翻身下床,“我抱你去找醫師。”

祝珩甩開他的手,往床榻裡麵爬去:“我不去!”

要真去找了醫師,那他丟人就丟大發了。

怎麼突然開始諱疾忌醫了?

燕暮寒顧不上三七二十一,握住他的腳踝就往外拖:“不行,必須去,你身體不舒服,萬一拖久了會出大問題的,要是你不願意被抱著,我背你去也行。”

祝珩:“……”

他在意的是背或者抱嗎,他在意的分明是那難以啟齒的理由!

寺中清淨,祝珩從小心性淡泊,過得猶如苦行僧,對於房事的了解僅限於話本,他未曾像話本中寫的那樣春心萌動,更未曾自讀過,偶然的身體需求都是泡泡涼水草草了事的。

是以遇到眼前的情況,祝珩根本無法泰然自處,心中慌亂羞怯,第一反應就是藏起來。

可惜燕暮寒不給他躲藏的機會,抓著腳踝就將人拖到了床邊,跟個野蠻的土匪似的,動作間帶著一股要霸王硬上弓的狠勁。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祝珩被拽出了火氣,他心中本就燥亂,抬腿便蹬,有幾腳踹實了,赤裸的腳心蹬在燕暮寒的胸腹和大腿上,隔著一層薄薄的裡衣,他感受到柔韌的肌肉。

期間好像還踹到了彆的地方,隻聽得燕暮寒悶哼一聲,鬆了手。

祝珩趁機收回腿,又爬到了床榻裡側,緊緊挨著牆壁:“燕暮寒,你,你怎麼樣了?”

踹到的地方比肌肉軟,不像實處,位置似乎在腰腹以下,該不會是……祝珩苦著臉,他今後還得仰仗燕暮寒,可千萬彆把人踹出個好歹來。

“不怎麼樣。”

那一腳再重點,就能送他去當太監了,還好祝珩身子骨虛,沒有多少力氣,燕暮寒半跪半伏在床榻上,暗自慶幸。

不過沒力氣也不完全是好事,一腳踹過來跟撓癢癢似的,不疼,但是勾人得緊。

燕暮寒眼底的火燒到了身體裡,手掌攥緊,很快又鬆開,盯著不遠處的祝珩,目光幽深,像極了凶狠的狼盯上了滿意的獵物,將要將之摁在爪下,吞食入腹。

地麵是涼的,月光從窗口透進來,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色,燕暮寒冷靜下幾分,也不著急起身了,屈指敲了敲床榻:“祝長安,為什麼不想去找醫師?”

“我沒事,隻是吃的太多,補……過頭了。”他這樣喚,總讓祝珩想起祝子熹,“你還是喚我的大名吧。”

補過頭?

燕暮寒聽不懂委婉的暗示,一邊思索著他這話的意思,一邊拒絕道:“不行,我就要喚你祝長安,不過我喚的不是你的表字。”

不是表字,那是什麼?

祝珩又燥又羞,為了轉移注意力,認真的思考起這個問題,長安是他的表字,他與燕暮寒是在四水城相識,如若有前緣,恰在加冠禮舉行之前,那時表字還不複存在,燕暮寒知曉的就是……乳名。

長安,最開始是他的乳名。

十三歲參加宮宴之前,祝珩時常偷溜出佛寺,他向往話本中和祝子熹口中描述的恣意江湖,每每都會化名為祝長安,以不同的身份看一看這個世間。

如若燕暮寒喚的是他的乳名,那他在十三歲之前就見過了燕暮寒。

祝珩一下子來了精神:“你是幾歲去的南秦大都?”

在前往四水城之前,他從未離開過明隱寺,如果他們曾經見過麵,那麼燕暮寒以前一定去過南秦大都。

燕暮寒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長安,我好歹是連破一十二座城的將軍。”

祝珩不明所以,這是在強調他很厲害嗎?

“我不是傻子,你如果想要套話,得用些更高明的手段,比如……”祝珩還在等他的下文,猝不及防兩隻腳踝都被握住了,燕暮寒嗓音裡帶著笑,哄道,“告訴我你究竟哪裡不舒服,亦或者,乖乖讓我帶你去找醫師。”

祝珩身高腿長,腳踝很細,一隻手圈過來還有餘,燕暮寒摩挲著他微涼的皮膚,小心翼翼地鬆了幾分力道,生怕捏疼他。

比磨那拇指大小的玉珠時還要仔細。

作案工具被控製住,祝珩如同待宰的魚,尚在撲騰就被拖到了床邊,燕暮寒抄著腿將人抱起來,埋頭在他頸間深吸了一口氣:“長安,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祝珩頓時安靜下來,心裡生出一絲愧疚:“你彆這樣,我真的沒事,我就是,我……”

你表麵冷硬,心防很高,但若是有人對你好,你便會掏心掏肺的回報,這一點即使過了七年,依舊未變。

裝可憐的招數屢試不爽,燕暮寒蹭了蹭他的肩膀,黏糊糊地央求:“彆讓我擔心了,求求你,好不好?”

沒有人能拒絕撒嬌的狼崽子,祝珩也不例外:“我說不好,你能善罷甘休嗎?”

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頸邊微涼的發絲,耳畔柔軟的央求,背後溫熱有力的手掌……所以的一切組成了燕暮寒,將他牢牢困住懷裡的燕暮寒。

祝珩突然有種預感,他這輩子都逃不出這個懷抱。

“不能。”

意料之中的回答。

看來這人非丟不可了,祝珩破罐子破摔,摸索著拉起燕暮寒的手,往下帶去,在碰到的一瞬間,明顯感覺到燕暮寒環抱著他的手臂變得僵硬。

耳朵應該又紅了吧?

祝珩懶洋洋地靠在他懷裡,心底生出一點愉悅的惡意:“燕暮寒,都是你害的,你得負責。”

“……明日的補湯,我會命人停一下。”

祝珩能夠想象出他現在的表情,尷尬的心情散了幾分,唇角彎出一點笑意:“嗯,不用去找醫師了,叫人送桶涼水來吧。”

燕暮寒皺眉:“涼水?”

祝珩輕咳了聲,啞聲道:“一直那什麼著也不是辦法,我處理一下。”

……

……

用涼水處理?

行軍之人身強體健,欲望強盛,軍隊中會特地設立營妓來幫助士兵紓解,燕暮寒從未找過人,每每都是靠嗅著一塊薄紗,自己紓解出來的。

奴家失手,官人勿怪。

那塊薄紗是祝珩的,混雜著脂粉氣和藥味,被他偷偷帶走了。

說回正題。

燕暮寒在這方麵的經驗有限,但也知道一些紓解辦法,像泡涼水,可以但沒有必要,尤其是祝珩這樣病弱的身體。

“你以前都是這樣處理的?”

這不是值得宣揚的事,祝珩臊得麵皮發燙,“嗯”了聲,細若蚊呐。

燕暮寒陷入了一種複雜的心態當中,理智告訴他祝珩這樣處理對身體很不好,但情感上他獲得了病態的滿足,他懷抱中的心上人在這方麵一竅不通,乾淨得仿若山巔積雪,每一筆顏色都等著他去塗抹。

他既心疼,又開心得要瘋了。

“我教你。”燕暮寒停頓了一下,又糾正道,“不,我幫你,以後不泡涼水了,都交給我,我來幫你。”

祝珩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推到了床頭,燕暮寒將被褥堆在他身後:“靠著,不要動。”

失明帶來不安感,這極大地刺激了其他感官,祝珩呼吸微滯,感覺到他鬆開了自己的腳踝,但很快又握住了,重複了兩三次,手越來越抖。

是在緊張嗎?

祝珩抬手遮住眼睛,思考著現在拒絕燕暮寒幫助的成功率有多少,三成?一成?

腳腕一痛,燕暮寒鬆開嘴,在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牙印上落下一吻:“長安,不要走神。”

“好可惜,你看不到。”

“那就隻能好好感覺了。”

怕不是瘋了。

祝珩被他的放蕩之言震到了,久久回不過神來。

燕暮寒一貫體熱,今晚喝了祝珩剩的半碗湯,雖然不多,但也被刺激得上了頭,他夢到過祝珩無數次,真實的畫麵遠比夢境帶來的衝擊感要強。

讓他難以自持,忍不住在祝珩身上打下屬於自己的標記。

其實燕暮寒咬的並不重,但從他話裡透出來的那股子瘋狂勁兒,讓祝珩心驚不已,同時也猜到了答案。

一成都沒有,燕暮寒會放開他的可能性為零。

祝珩從來都沉得住氣,無法改變的事就要儘快接受,調整對策,如今這份理智也帶到了床榻之上。

他看不見,隻能依靠感覺,金絲炭烘得整個房間暖融融的,即使褪去衣衫也不會冷,祝珩按住燕暮寒解他衣帶的手,有些不自在:“除去褻褲就夠了。”

給他留件上衣吧,就當留一塊遮羞布了。

燕暮寒從善如流地收回手:“好,都聽長安的。”

說著乖巧的話,內裡卻是個瘋子。

燕暮寒方才咬在他腳踝上的那口徹底暴露了本性,祝珩默默腹誹,偏開頭,將臉埋在被褥裡。

被子是用新棉花做的,絲絨為被麵,今天剛曬過,充滿了陽光的味道。

燕暮寒握住了他。

房間裡的金絲炭散發出木質香氣,祝珩深吸一口氣,嗅到了些許。

燕暮寒的手好燙。

醫師說過幾日就要開始針灸了,很煩,以往太醫也給他針灸過,紮得他渾身都疼,晚上睡不安穩。

燕暮寒的力氣太大了。

明日不用喝補湯了,食補也得注意,要找醫師開點降火的茶,這種尷尬的事情一定不能發生第二次。

燕暮寒的手突然變得柔軟起來,但似乎過於濕潤了。

房間裡一片靜謐,落針可聞,嘖嘖的水聲忽然響起,如同驚雷落在祝珩耳邊,炸得他腦袋裡一片空白,隻剩下滾動著的幾個字:不是手,是嘴巴。

祝珩睜大了眼睛,心臟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他下意識抬起手推拒:“燕暮寒……”

手被握住,燕暮寒含糊不清的聲音流淌在夜色之中,帶著一點難受的鼻音,聽起來軟軟糯糯的:“嗯,我在。”

祝珩被刺激得頭皮發麻,他腦海中所有與此相關的結論被全部推翻,這檔子事並不是痛苦的,也可以很……舒服。

簡直亂了套了。

這是祝珩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漫長的半刻鐘,腿上的桎梏剛一鬆開,他就想往床裡逃,無奈手腳發軟,很快被蹭上來的狼崽子抱住了。

“長安,我很舒服,你呢?”

幫忙之後還要交流心得嗎?

這絕對是他遇到過最難回答的問題,祝珩腦瓜子嗡嗡的,鼻腔湧起一股不舒服的酸熱感,他揉了揉鼻尖,從喉嚨擠出一個字:“嗯。”

是舒服的。

他的長安覺得很舒服。

燕暮寒心滿意足,靠在祝珩的胸膛上,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心底突然湧起一陣瘋狂的渴望,不夠,還不夠,他想要祝珩的心跳因為他變得更快。

狼族天生喜歡掠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臉麵什麼的都不重要,燕暮寒揚起笑,拉著祝珩的手放在自己頭頂:“長安,我都咽下去了,我乖不乖?”

“…………”

祝珩僵住,話不能說的太滿,更難回答的問題出現了。

第25章 傳言

大抵是床上功夫了得。

祝珩突然想起這句話,倒真是應了楚戎的猜測,燕暮寒動不動就臉紅害羞,在床榻之上卻放蕩如斯,手段……高超。

祝珩推不開在懷裡拱來拱去撒嬌的狼崽子,滿臉麻木,如若被幫助的不是自己,他定會懶懶散散地給燕暮寒下一句評斷:蠻野異族,行徑過騷。

所以,怎麼會有人問這種問題!

怎麼會有人吃那玩意兒!!

“你怎麼不說話?”

祝珩心情複雜: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難道是不相信我咽下去了?”

祝珩隱隱有不好的預感,警惕地“看”過去:“我沒有不——”

不等他說完話,燕暮寒就笑著湊上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我真的都吃乾淨了,不信你可以檢查一下。”

檢查?

柔軟的觸感落在唇上,祝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避無可避,唇齒被撬開,微苦的味道從燕暮寒的舌尖渡過來,隨著口涎在舌麵上化開。

“長安。”

“我很乖。”

“乖孩子應該得到獎勵,你說対嗎?”

他也吃過了那玩意兒。

祝珩根本分不出心去想燕暮寒又說了什麼騷話,滿腦子隻剩下這個想法。

那玩意兒是苦的,其中還帶著一絲腥味,越是不在意,味道越難以忽略,幾乎攫取了他全部心神,祝珩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度恍惚的狀態中,直到鼻腔發酸,他被才被一聲驚呼喚回了人間。

燕暮寒的聲音變了,從溫軟甜蜜陡然變得正經。

祝珩反應了兩秒,感覺到有液體從鼻腔中流出,他剛想去摸摸鼻子,手就被截住了,此時的燕暮寒已經拿來了紗布,幫他止血:“頭抬起來,不要亂動。”

補的太過了。

起反應了不說,還流鼻血了。

祝珩從未如此狼狽過,他靠坐在床頭,捂著紗布,甕聲甕氣地提要求:“補湯以後都不喝了。”

燕暮寒浸濕帕子,仔細地擦拭著他身上的血跡:“好。”

祝珩:“大補之物要控製量,不能吃太多。”

燕暮寒:“好。”

祝珩:“我說不吃了就不吃了,不能逼我吃。”

燕暮寒:“好。”

祝珩:“我自己吃飯,不要喂我。”

燕暮寒:“不行。”

……怎麼沒上當?

血止住了,燕暮寒將紗布丟掉,拉起祝珩的手:“在眼睛恢複之前,我會照顧你的日常起居,吃飯必須得我喂,你可以提要求,但這點沒得商量。”

所有対祝珩身體不利的事情,他都要排除在外。

補湯帶來的燥火都發泄出去了,祝珩的體溫逐漸降下來,他往被子裡拱了拱,討價還價:“飯菜你喂,喝湯我自己來。”

許是剛剛紓解過的原因,祝珩聲音微啞,帶著一絲慵懶。

燕暮寒聽得耳根發癢,隨手丟了擦拭的帕子,將祝珩變涼的手揣進懷裡,探進衣衫,緊貼在腹部:“視情況而定。”

這就是討價還價不成功的意思。

嘖,專橫霸道的狼崽子。

床榻是特彆定製的,睡兩個大男人綽綽有餘,燕暮寒躺進被窩,將祝珩的腳勾到小腿間,夾緊:“冷不冷?”

源源不斷的熱度湧過來,將冰涼的手腳暖熱,祝珩不是第一次與他肌膚相親了,隻是這一次時間地點不相宜,他們擠在同一個被窩裡,無論是掌心下柔韌的肌肉,還是燕暮寒刻意放緩的聲音,都帶著一股惑人的性感。

十八歲的狼崽子已經度過了變聲期,殺伐淩冽,唯有低聲耳語時才能聽出一絲清朗的少年意氣,像是撒嬌,是麵対特定的人時才會露出的稚子心意。

祝珩心下動容:“不冷。”

他想起明隱寺裡那隻攤開肚皮讓他擼的狸花貓,手上微動,將燕暮寒布滿腹肌的肚子當成貓肚子呼嚕了兩把。

軟硬適中,沒有絨絨的毛,手感尚可。

“長安……”

又是那種黏糊糊的語調,咬出繾綣的兩個字音,少年意氣儘數化作了曖昧旖旎,聽得人麵紅耳熱。

燕暮寒慣會撒嬌,像隻不諳世事的幼獸,用毛絨絨的腦袋蹭過來,連得寸進尺都說得理直氣壯:“我那樣乖,你得給我獎勵。”

舌尖仿佛又嘗到了那種澀苦的味道,祝珩渾身僵硬,近乎認命地等待著燕暮寒的擺弄,滿腦子的禮義廉恥都在叫囂。

燕暮寒沒有如想象中一般起身,隻是拉著他暖熱的手:“摸摸我就好了。”

他像一隻得到美味佳肴的野獸,滿心歡喜不舍得下嘴,將獵物仔細地供在掌心,聞一聞舔一舔都歡喜得渾身戰栗。

“隻是……摸摸?”

燕暮寒笑音喑啞,帶著一點難耐的鼻音:“我不舍得長安做那種事。”

他又在裝可憐了。

傳言果然不虛,這位異族將軍心機深沉,城府過人,曉得如何能讓人心軟,祝珩暗歎一聲,這腔真心若是給了彆人,定然會換來死心塌地的真情。

但燕暮寒偏偏鐘情於他。

一個受儘折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隻想著報仇的人,哪裡會有談情說愛的心思。

祝珩悶悶地咳了幾聲,何況他還是個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病秧子。

燕暮寒要的獎勵遠遠不如他給的幫助過火,掌心的熱度燙得祝珩指尖發顫,小將軍的骨頭硬,身上的肌肉硬,沒想到這一處更硌手。

夜裡又起了風,窗紙被吹得簌簌作響,不知是否下起雪來。

祝珩沒有心思去探究,他的手被燕暮寒拉著,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耳邊盈滿了毫不克製的喘息,越來越放肆。

不消多時,燕暮寒就鬆了勁兒,祝珩還沒回過神來,撚了下指尖,帶著點古怪的笑意:“這就……結束了?”

他沒有經驗,但也知道正常的時間,不該這麼快。

燕暮寒罕見的羞惱起來,一邊給他擦手,一邊惡狠狠道:“都怪你!我平時很久的,你太刺激了,你一碰我,我就忍不住……”

聽起來還有點委屈。

祝珩被逗笑了:“好,怪我,我以後不碰了。”

“不行!”燕暮寒掖好被子,像是遭受了極大的打擊,拱進祝珩的懷裡,語氣懨懨的,“要碰的,我下次一定會忍住。”

祝珩故意道:“萬一忍不住……”

狼崽子炸毛:“沒有萬一!”

人形火爐溫度適宜,折騰了一晚上,祝珩疲倦不已,心安理得的拋卻廉恥,抱緊了懷裡暖烘烘的狼崽子。

意識迷蒙,即將沉入夢鄉的時候,祝珩感覺到懷裡的人回抱住他,緊貼著他的胸口,低聲喃喃:“忍不住,也要你碰。”

委屈巴巴,認命一般。

可憐得緊-

補湯停了,醫師寫了藥膳方子,廚房每日換著花樣做菜,再沒有出現過補得太過的荒唐事。

燕暮寒拿被刺殺當理由,一連告了半個月的假,軍營也不去了,引得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猜測繁多,殊不知他整日待在家裡不是養傷,而是在照顧祝珩。

一日三餐親自喂,跟伺候祖宗似的,儘心儘力。

祝珩在的地方,三米之內必定能看到燕暮寒。

消息越傳越離譜,已經從燕暮寒被刺殺受傷,傳成了他活不過今年冬天。

穆爾坎從軍營過來,將此事當成笑話講給燕暮寒聽:“將軍,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軍營裡的兄弟們都很擔心,每日急吼吼的,嚷嚷著要來看你。”

“暫時不回,軍中若是有事,你直接來找我。”

穆爾坎思索了兩秒:“將軍是想借此機會,逼出刺殺之人?”

火爐裡溫著酒,酒是穆爾坎帶來的,很烈,辛辣的酒香氣縈繞在涼亭四周,熏得滿襟酒氣。

燕暮寒望向不遠處的書房,今日天氣晴朗,窗戶開著,祝珩坐在桌前,眼睛上覆著一條遮光綾,他衣衫半褪,裸露的肩背上插著幾根銀針。

針灸是從幾天前開始的,每三日施針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老醫師拈著銀針,緩慢刺入祝珩的後頸。

燕暮寒一下子握緊了杯子:“刺殺一事我心裡有數,你不必多花心思,近日王廷可有大事發生?”

在慶功宴上,王上対穆爾坎多有褒獎,加之穆離部在中調和,穆爾坎如今已經是軍營中的二把手了,地位僅次於燕暮寒。

每日王廷議事,他也要出席。

“確實有件事,西十一部聯合上書,奏請王上選妃。”

北域共有三十六個部族,可以籠統劃分為幾個陣營,分彆是西十一部,中王廷,東二十四部。西十一部處於穆爾勒河上遊,靠近延塔雪山,是北域曆史最悠久的部族,固執保守。除去王廷,剩下的二十四部是近幾十年來緩慢落成的,不滿西十一部的守舊,雙方明麵上過得去,暗地裡一直爭強鬥狠,水火不容。

穆離部隸屬於東二十四部,穆爾坎一直看不慣西部的老頑固,想起上午在王廷的經曆,不由得嗤笑出聲:“老東西們這些年總是嚷嚷著選妃,早已引起了王上不滿,如今竟然還不知道收斂,借著南征大勝巧立名目,舊事重提。”

“王上膝下無一兒半女,這一脈本就出自西十一部,近些年來東部崛起,老家夥們怕王廷落入旁人之手,當然急得不行。”

燕暮寒半點不驚訝,說起北域王廷和各部的秘辛來頭頭是道:“王上一心脫離西部控製,在位多年扶持東部,若是現在鬆口答應選妃,此前的謀劃就功虧一簣了,不過子嗣一事的確是大問題。”

南秦朝堂腐朽,無人堪用,北域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風光,東西部之爭岌岌可危,不出意外,三年間必有惡戰。

燕暮寒晃了晃杯子,看著清冽的酒液濺落在手背上,尾指殘缺的傷口上也沾染了點滴晶瑩,濃烈的仇恨從指尖燒到心底。

或許根本用不上三年。

穆爾坎想起什麼,壓低聲音神秘道:“將軍有所不知,近日城中流言四起,以前那樁駭人聽聞的荒誕舊事又被提起來了,說是王上與長公主有私,子嗣說不定……早就有了。”

“砰——”

酒杯被扔到桌上。

燕暮寒眉心緊蹙:“消息是何時傳出來的?”

王上與長公主相差六歲,一母所出,當年姐弟倆年幼,被陷害驅除出王廷,一直相依為命。後來王廷內亂,混亂之際王上帶兵殺回,是夜入主王廷,二人這才得以回歸。

流落在外之時,王上曾向西十一部求助,被狠狠羞辱了一番,是以如今倚重東部。

流言在十幾年前就傳開了,起因是王上進入王廷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駙馬爺。

說好聽點是駙馬,其實対方與長公主之間並沒有明媒正娶。

那人是西部顯貴,妻妾成群,在王上與長公主落難之際,他強搶了長公主,以二人生計脅迫長公主嫁他為妾,與他歡好,據說長公主當年受了好一番折磨。

若是單純殺了此人,也可以當作是他羞辱長公主的代價,但怪就怪在,王上誅了他全族,和這人同一部族的人都沒放過,殺了整整幾千人,人頭堆滿了整整一條街。

一時間風聲鶴唳,有閒言碎語傳出來,說長公主被此人強迫後,不到六個月便產下一子。

足月子,非早產。

而當年長公主身邊,除了王上以外,並無其他男人。

親姐弟有私,乃是亂倫的大醜聞,經年日久,傳言愈發猖獗,但由於那個足月的孩子尋不到蹤跡,此事的真假尚且存疑。

穆爾坎知道他與長公主關係密切,怕他擔心,連忙答道:“就是這幾日傳起來的,長公主為了避嫌,也稱病沒有去王廷。”

書房裡,老醫師已經施完了針,祝珩肩背挺拔,銀針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光,襯得他皮膚更白,比屋簷下未化的雪還要白。

燕暮寒眉眼低垂,淡聲道:“選妃、私情、子嗣……是有所圖謀,還是想攪亂王廷的渾水?你派人去查一查消息是誰放出來的。”

穆爾坎一口飲儘杯中酒:“將軍懷疑有人想渾水摸魚?”

“我懷疑有人想魚目混珠,雖然亂倫之子的名聲不好聽,但若能一次性籠絡住兩大權勢,想必也有不少人趨之若鶩。”

時隔多年,這樁荒唐的醜聞再次在王廷掀起軒然大波,人人爭論猜測,但燕暮寒卻麵無表情,平靜地說著話,仿佛対此事毫無興趣。

穆爾坎猜不透他的心思:“可當年之事未必是真的,這顆魚目真的敢以身犯險嗎?”

杯中的酒潑了大半,燕暮寒把玩著杯子,意味不明地笑笑:“此事疑點重重,很可能不是捕風捉影,賭一把飛黃騰達,如果是我的話,願意試一試。”

穆爾坎一臉沉重地離開了,燕暮寒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正想往書房去,目光一瞥,瞧見了小跑來的管家。

管家臉色煞白,誠惶誠恐道:“將軍,長公主殿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重金尋求治療z泄的法子QAQ

第26章 女裝

時辰到,老醫師依次取下銀針。

祝珩閉目忍痛,待老醫師說“好了”後才睜開眼,攏好衣衫:“咳咳,有勞了。”

“隨著毒素排出,氣血盈旺,你的目力也會逐漸恢複,現在應當可以看清一些事物了。”

遮光綾薄透,將刺激的陽光隔絕在外,隱隱約約能看清輪廓和大概的色彩,祝珩露出點笑意:“是能看清些許了。”

其實從前幾日施針開始,眼前就浮動著混沌的光影,大塊大塊模糊的一團,他一直怕恢複不好,而今終於可以放下心了。

老醫師給他倒了杯熱水,裡麵放著一顆晶瑩的糖塊:“喝點,補充一下體力。”

施一遍針下來,他沒怎麼著,一直坐著的祝珩卻累得夠嗆,麵色蒼白,幾乎與素白的遮光綾融為一體,連唇上的血色都淡下去了。

唉,身子還是太虛。

祝珩道了謝,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甜甜的糖水極大緩解了針灸時的疼痛。

銀針根根排布,被老醫師放在桌上,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照得針頭泛起深暗幽光,仔細一看,那細長的針尖竟變成了紫黑色。

祝珩眉尖一蹙,捧著滾燙的杯子,心底卻生出絲絲寒意。

好霸道的毒,竟將銀針都浸透了,他的母後就是被這東西害死的嗎?

見他一直盯著銀針,老醫師以為他在害怕,安慰道:“毒素在你體內堆積多年,已經浸入肺腑,能引出來一點是一點,這是好現象,莫要憂心。”

祝珩應下,對他來說多活一天就是賺一天:“先生可知這是什麼毒?”

凡毒必有解,引是引不乾淨的,若能查明毒的種類,或許可以對症下藥。

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使心性淡然如祝珩也不例外,他不認命,曾翻閱過很多醫書,對藥理知識也略知一二。

老醫師歎了口氣,搖搖頭:“老夫醫術有限,平生未見這種複雜的毒,隻知這是多種毒混合在一起製成的,具體名字和什麼毒說不明白,若要尋來源的話,或許可以為你指一條路。”

他雖年邁,但也知道燕暮寒是什麼人,滔天權勢,或許真能查清毒源也說不準。

“老夫年輕時遊曆諸國,到過迦蘭,那裡盛行巫蠱毒術,又被稱為毒疆,其國內有一處世外之地名千山蝶穀,傳聞天下至毒皆出於此,那裡的人定知曉你所中為何毒。”

迦蘭,千山蝶穀。

祝珩默默記下這個地名,摸索著站起身送他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醫師突然停下腳步,神色猶豫地看著他:“每日補養氣血還不夠,要多注意休息。”

祝珩不解地眨眨眼睛,他這幾日睡的不錯,有燕暮寒暖床,不像以前一樣怕冷怕熱,噩夢纏身,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多年養成的早起習慣都快被更改了。

老醫師清了清嗓子,委婉道:“精血亦關乎身體虛盛,房事要注意次數,咳,勿要……多泄。”

祝珩一愣,冷白的麵皮唰的一下變紅了,耳垂仿若滴血。

醫者仁心,怕他不聽,老醫師勸得苦口婆心:“精血流失太多,氣血也會難補。”

“……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說出這句話幾乎要了祝珩的命,他羞恥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臊著一張大紅臉送走醫師,關門後立馬把自己埋進了絨被裡,在心裡將燕暮寒罵了個遍。

狼崽子正值情動年紀,夜夜同眠,纏著他摸摸舔舔,跟個吸食男子精氣的妖精似的,他並未次次拒絕,很多時候都是一推而就。

委實放縱了一些。

如今被醫師點破,祝珩羞臊之餘,也發現了另一個問題,他對燕暮寒似乎太過予取予求了。

這樣不好,祝珩拍拍熱燙的臉,不能再被狼崽子迷惑了。

在軟榻上躺了一會兒,祝珩慢吞吞來到桌前。

這裡是書房,燕暮寒平日會在此處辦公,桌案上散亂著軍報和奏折,這些都是北域王廷的機密,但燕暮寒從未避過他,祝珩不知該說他陽謀玩的好,還是心大了。

小火爐上溫著熱水,祝珩倒了一杯,往裡加了兩塊糖。

他其實有些嗜甜,糖人和蒸奶糕都很合他胃口,不然當初也不會主動問裴聆要糖人,隻是沒想到最後大半的糖人都進了燕暮寒的肚子。

前幾日一直在下雪,今天放晴了,天氣好得不像是北域的冬日,祝珩咽下糖水,透過覆在雙目上的薄紗看向窗外,看翠竹落雪,看石階生苔,看這短暫的大地回春,心裡一陣鬆快。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小路上有兩人推推搡搡地走來,祝珩端詳了半晌,直到腳步聲靠近書房門口,才看清來人是塔木和裴聆。

塔木被穆爾坎打得皮開肉綻,這幾日方能下床,一瘸一拐好不可憐,但瞧他對著裴聆疾言厲色,又不像是剛被罰過的張揚跋扈。

祝珩靠在窗口,隨口道:“燕暮寒不在,去彆處找吧。”

塔木瞬間收斂了表情,也不用裴聆扶了,跳著腳跑到窗戶下:“主子!”

祝珩被他這一聲叫愣了。

裴聆跟過來,恭恭敬敬地問了好:“主子,是他讓我教他用南秦話怎麼說這兩個字的。”

“我不找將軍,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主子,聽裴聆說,你可以聽懂北域話了?”

塔木的態度和以前大不相同,祝珩有些好奇他來找自己的原因,抿了口水,懶懶散散地“嗯”了聲。

“主子,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會被將軍打死的,以前是我不對,總覺得你配不上將軍,是我……”他絮絮叨叨地懺悔著,最後落成一句結論,“你是將軍認準的人,以後就是我的第二個主子了!”

站不利索的少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祝珩被嚇了一跳,剛想叫裴聆扶他,就見塔木右手握拳抵在心口,虔誠仰頭:“我欠主子一條命,此恩必報。”

不過是配合燕暮寒出口相助,塔木怎會將恩情歸在他身上?

祝珩不願居功,擺擺手:“其實燕暮寒沒想殺你,我隻是順勢提了一嘴,你不用如此感恩戴德。”

塔木聽完裴聆的翻譯,帶著哭腔道:“將軍都告訴我了,主子心地良善,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後我這條命就是主子的,隻求你不要嫌棄。”

祝珩:“……”

燕暮寒究竟告訴了你什麼?

“你先起來吧。”

塔木在裴聆的攙扶下站起身,眼巴巴地望著祝珩,快要哭出來似的,看得祝珩渾身不自在,無奈道:“……我不嫌棄。”

塔木頓時喜笑顏開,若不是顧忌身上的傷,恐怕能跳起來慶祝。

祝珩站得累了,思忖著回去再問問燕暮寒,剛想把他倆打發走,管家就著急慌忙地跑來:“主子!”

拜燕暮寒的計劃所賜,現在全府院裡的人都稱呼他一聲“主子”,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管家抱著一摞衣裳跑來,最上麵的是一件赤色罩紗裙,殷紅似血,在陽光下泛著柔軟的光澤。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女裝。

祝珩有種不好的預感,默默往後退了兩步,握緊杯子。

“主子,快換上這身衣裳。”管家連門都沒進,把手上的東西遞進窗口,“裴聆,你去幫主子換上。”

祝珩的眼睛上一直覆著白綾,府中的人還不知道他眼睛好了大半。

塔木挑起最上麵的罩紗,語氣很凶:“這是姑娘家穿的裙子吧,為什麼要主子穿這個?”

管家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親自上手給祝珩換衣服:“來不及解釋了,快換上,人馬上就從前院過來了。”

“我管你來得及來不及,一個大男人怎麼好穿女兒家的裙子,我看你是存心想侮辱主子,不怕將軍動怒嗎?”

塔木不依不饒,紅著眼睛一臉凶相,好似管家不是讓祝珩換女裝,而是讓祝珩去死。

他從小跟在燕暮寒身邊,養出了一身難馴的脾性,撕咬起來也帶著瘋勁兒,並未將府上的人放在眼裡。

府中的奴仆們背地裡都說他是條瘋狗,隻向著燕暮寒的狗。

管家無法,隻得壓低聲音道:“這就是將軍吩咐的,長公主殿下來了,要見主子。”

聽到“長公主”三個字,塔木的身體僵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恨意:“將軍呢?”

“在前院接待,你可彆過去添亂。”管家警告道。

祝珩從窗口探出身來,接下了衣裳:“我自己換。”

窗戶一關,祝珩拿著衣服快速走到屏風後,他一把扯下遮光綾,拿著紗裙就往身上套。

這是一套奶白色的裙裝,布料上繡滿了雪花的暗紋,除此以外沒有多餘的裝飾,說不出的矜貴,外套一層薄薄的罩紗,乍一看上去,仿若披了一身落日。

裙裡是棉絨的,很暖和,出乎意料的合身。

祝珩換完就準備出去,剛抬起步子,又頓住,撈起那條兩指寬的遮光綾,係在眼睛上,摸索著打開書房門:“要去哪裡?”

守在門口的三人齊刷刷地看過去,不約而同露出驚豔神色。

祝珩本就生得雌雄莫辯,被正紅色的衣裙一襯,顯出幾分俏麗,舉手投足間,又有一股清冷的矜貴氣質,十分惹眼。

“怎麼了?”

管家慌忙錯開眼,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語氣放的更輕:“您先在亭子裡坐會兒,奴才去前邊看看。來人,趕緊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把主子的頭發挽起來。”

祝珩懶得束發,一直是披散著,若要裝成女子,也得挽一個女子的發髻。

亭子裡的酒香還沒散儘,濃烈刺鼻,祝珩被嗆得咳了幾聲,塔木連忙遞上水,不知是不小心還是心不在焉,祝珩還沒接住他就鬆了手,杯子摔了個粉碎。

裴聆嚇得輕呼一聲,塔木回過神來,連忙認錯。

祝珩皺了下眉,從聽說長公主來了後,塔木就神色恍惚,這個在傳聞中和燕暮寒關係匪淺的長公主怕不是個簡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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