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姑娘。”徐光啟麵色如常,微笑行禮。
“見過。”龍華民壓根兒不想搭理張詩芮,甚至對郭居靜的結交異教徒的行為很是不滿。
張詩芮再一次感受到了沒來由的敵意,這次不僅是龍華民,還有周圍的其他的教徒。但她還是禮貌地一一拜見。
張詩芮淡然的反應讓徐光啟眉頭一挑,他率先開口問道:“張姑娘,天師現在府內?”
“回大人。家父病留應天,並未抵京。”張詩芮搖搖頭。
“還望天師病體早痊。”徐光啟遙祝。但心裡中卻盤算:病了?嗬。還真是時候。
“謝過大人。”張詩芮拱手拜謝。
“姑娘,咱們上樓吧。”見寒暄得差不多了,丁白纓便走到張詩芮身側,小聲道。
張詩芮從丁白纓的語氣裡聽出了催促的意思,她心有不解,但還是向耶穌會的諸位拜彆:“我與好友在樓上有宴,便不打擾各位用飯了。告辭。”
“再會。”眾人亦向張詩芮告彆。
這場相會真是來匆匆、去匆匆。在繞過屏風的時候,張詩芮感覺到有審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但回望丁白纓的師兄,卻隻看見一群正在喝酒吹牛的平常男人。
“師兄再見。”丁白纓向陸文昭揮手。但陸文昭卻沒有出聲回應,隻是輕舉酒杯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根本不用問丁白纓身居何處,甚至不用刻意去查。信息已經夠多了。丁白纓跟在張姑娘身後,明顯是護衛。張姑娘雖然沒向陸文昭作詳細的自我介紹,但隔著屏風還是聽得很清楚的。所以隻需要找到天師府,就能夠找到丁白纓。
“大哥,她們走了,要不派兩個兄弟跟上去?”沈煉一心想搞個大案子。
陸文昭思考片刻,說道:“當然可以。但張天師的事不歸我們管,要是弄不到有用的消息,額外的花費很難核銷。”
“明白。”沈煉點點頭,但還是帶著一個校尉上去了。
你不明白,師妹不會讓張詩芮亂說話的。陸文昭心想。
一刻鐘後,日月摘星樓開始給耶穌會上菜。
“子先,我等何時可以麵聖啊?”龍華民向徐光啟敬酒。
“很遺憾,我現在無法告訴你確切的答案。”徐光啟回敬。“你們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向通政使司呈遞題本的時間。所以皇上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你們進京的事情。等到明天,我會以禮部的名義向皇上奏報耶穌會使團進京的事情,並懇請皇上恩準你們麵聖。至於皇上什麼時候批複、批複的結果如何就不是我能控製的了。”
徐光啟說皇上不知道耶穌會進京的事情純屬睜著眼睛說瞎話,京師十六門,每道都有錦衣衛日夜巡防。從他們進城的那一刻起錦衣衛就開始向上傳遞消息了。
“那就勞煩子先兄了。”龍華民又敬一杯,表示理解。
萬曆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利瑪竇由天津進入北京,三天後,由吏科給事中曹於汴潤飾修改的奏疏遞到皇帝麵前:“大西洋陪臣利瑪竇,謹獻土物於皇帝陛下。臣本國遙遠,從來貢獻不通,逖聞天朝之聲教文物,竊願沾被餘溉,終身為氓,始為不虛此生,因此辭離本國,航海而來,時曆三年,路經三萬餘裡,始達廣東......”
這封經過潤飾的奏疏極儘謙恭,完全是一副遠夷藩邦仰求天見的口吻。
奏疏與貢物引起了神宗極大的興趣,神宗一度想要見一見這些遠洋獻寶的異國人。但皇帝猶豫再三,還是沒有破壞他自己定下的“絕不在太監和妃子以外的人麵前露臉”的規矩。
最後,神宗沒有召見利瑪竇。而是派畫師去給利瑪竇畫等身像,並靠著太監居中傳話,來了一場沒有麵聖的“麵聖”。
作為利瑪竇的後繼者,龍華民不可謂不清楚麵聖的難度。
酒過三巡,徐光啟以聊天的口吻詢問龍華民:“教宗那邊有回音了嗎?”
教宗?一屏之隔的陸文昭注意到了這個詞。“到重點了,仔細聽。”他壓低聲音,然後把自己的無常簿也掏出來。
“教宗保祿五世(PaulusPP.V)已經允準用中文翻譯聖經了。”龍華民知道徐光啟在問什麼。
萬曆四十一年正月,龍華民命令金尼閣神父返回歐洲,赴羅馬向教宗保祿五世彙報在華教務,並向教廷提請,希望教廷能夠允許在華耶穌會以漢語舉行聖事,以中文翻譯聖經。萬曆四十三年,教宗頒發詔諭,表示同意這個請求。
萬曆四十六年,金尼閣帶著教宗的詔諭再次抵達中國。
“那教宗對‘利瑪竇規矩’的看法如何?”徐光啟輕輕舉杯,微笑著問道。
“教廷仍在爭論,並未得出確定的答案。”龍華民有些上頭了。
“那會長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呢?”徐光啟放下酒杯,拿起筷子,看了一眼郭居靜。然後又將注意力投回龍華民。
“我當然還是那個看法。祭天、祭祖、祭孔等活動含有迷信、崇拜的要素。自是有違我教教義的。隻要受洗入教,就應當拋棄之。”龍華民堅定地回答道:“既入我教,當拜我主。保祿以為如何?”
“嗬。”徐光啟沒有作答,而是轉身詢問郭居靜。“仰風以為如何?”
“尼科洛·隆戈巴爾迪!你這是背叛!”郭居靜本不願與身為會長的龍華民起爭執,但這個問題涉及“利瑪竇規矩”,郭居靜也就不能再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