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幼年入宮,現年過半百,他的父母早已亡故,可以說,身為主子的皇帝幾乎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已經完全進入“授業解惑”狀態的朱常洛,沒有察覺到王安那聲輕笑裡轉瞬即逝的孤寂。他繼續誨人不倦地問道:“王安這每年一萬兩銀子還算是少得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今天這節臨時加出來的課完全超出了米夢裳的認知範圍:“妾不知,請皇上賜教。”
“王安在京供職,不需要準備進京述職的路費。王安沒有上官,不需要為了升官而到處打點。”朱常洛下意識地用手推了推鼻梁的位置,但那裡並沒有架著眼鏡。“也就是說,他不需要為了討好誰而花錢。”
“皇上知之而縱容知之。那妾做這些還有什麼用呢?”米夢裳抬起腦袋,用疲憊而落寞的語氣問道。
“當然有用,因為朕要把這背後的東西徹底斬斷。”朱常洛平淡的語氣裡透著決絕。
“背後的東西?”米夢裳隱約間有些明悟,但靈光尚未閃現。
朱常洛長歎一聲。用問題代替答案:“你知道大明朝立國以來最廉、最直的官是誰嗎?”
“海瑞,海剛峰。”海青天的大名天下皆知,米夢裳怎麼可能不知道。
“海瑞除正俸、正給以外一文不拿。他生活節儉,種菜自給,穿布吃糙,為母親做壽而買二斤肉都能成為當地的奇談怪論,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供人消遣。”朱常洛言語稍頓,麵有哀色。
“人生是有筆賬要算的。收入等支出,那叫什麼?”朱常洛突然看向魏朝,問道。
“回主子,這叫平賬。”魏朝聽得兩股戰戰、滿頭大汗。
“對咯。收支相抵叫平賬,結餘叫遺產,虧損是債務。萬曆十五年十月,海青天魂歸青天。海瑞沒有兒子,所以他的好友王用汲代為主持喪事。到地方之後,王用汲卻隻見‘棺外蕭條無餘物,冷落靈前有菜根’。吏部侍郎啊!過世之後連喪葬費都湊不齊!這是朝廷、是大明的恥辱。”朱常洛麵沉如冰。“清官、直臣不該是這樣下場。”
“我大明的規矩要求讀書人不僅要做官,還要做聖人。但朝堂上有幾個海瑞?宦臣中有幾個王安?”朱常洛將王安與海瑞並立同論,這讓王安感到莫大的榮耀。他直了直腰杆子,老臉上滿是紅光。
“正七品縣令每年八十石俸祿,合六十兩銀。十年不吃不喝也才堪堪六百兩銀子。而孝敬上司、迎來送往、考滿朝覲,十年下來至少要花掉上千兩銀子。且不說千裡做官隻為財,但十年寒窗之後一個體麵的日子要吧?平不了這個賬,當官的手上又有權,那要怎麼辦?”朱常洛看著米夢裳的眼睛。
“貪汙。”米夢裳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折色火耗,淋尖踢斛,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環視自己以外的三人,說出驚人之語:“是祖製逼官為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