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隻冷冷地看著,直到崔文升身上純白的衣料由內而外地染上一抹血紅,他才出聲道:“你就在那裡趴著吧。”
“奴婢叩謝老祖宗恩典。”崔文升以言代禮。
“五十個犯官死了二十八個,但你活了。”屋裡點著幾個火盆,可王安卻一字一句地將屋裡好不容易聚起來的溫暖給封凍了。
崔文升感覺自己墮入了冰窟,他生怕王安接下來的一句話是“皇上賜你自儘”。
不過好在王安嘴裡說出的卻是一個問句:“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奴婢不知。”劇痛幾乎掐滅了他的理智,令他無法思考。但崔文升還是能隱約覺察出王安並不是來這裡殺他的。至少現在不是。
“抽你鞭子的人叫做刑寬,想來你應該認識。”王安說道。
行刑的過程中,行刑者始終在受刑者背後。隻是在處刑結束之後,才短暫地走到刑台的正前方。可那時,受刑者要麼死了,要麼暈了。
“刑寬?”崔文升一麵分出精力壓製劇痛引發的思維紊亂,一麵搜腸刮肚地回憶這個人名。可他實在想不起刑寬究竟是何方神聖。
崔文升的身份是東廠提督,接掌大印不到兩個月,親自督辦的案子隻有“鄭養性抄家案”。但鄭養性本人已被赦免,這案子裡便沒了值得他本人出麵審訊的大人物,因此他尚未與底層役隸有過任何接觸。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見過刑寬,也不可能去問刑寬叫什麼。對崔東廠來說,刑寬不過是一個蝦米式的人物。
“奴婢愚鈍,實在想不起這個人是誰。還望老祖宗賜教。”崔文升放棄了。
“嗬。倒也正常。他來這兒看過你,和我一起的。”王安冷笑一聲。“刑寬供職於東廠,說起來是你崔東廠手下的一個小吏。他和你一樣,都有絕活兒傍身,不過伱的絕活兒是打板子,他的絕活兒是抽鞭子。”
崔文升年輕的時候,曾在宮裡做過一段時間的行刑太監。而宮裡的刑罰有且隻有一種,那就是廷杖。廷杖有“打”、“著實打”和“用心打”的貓膩,但想要準確地執行監杖太監的命令,是需要長期練習的。
行刑太監在訓練時,一般要用到以皮革製成的兩個人體模型,一個裡麵放磚頭,一個裡麵包上紙,然後給它們穿上衣服。
放磚頭的模型是用來練習“外輕內重”手法的,出師的條件是看起來打得很輕,衣服都沒有破損,但其實裡麵包著的磚頭全被打碎。而包紙的模型則是用來練習“外重內輕”手法的,出師的條件是看起來打得很重,但其實包裹裡的紙都不曾毀損。
崔文升很有天賦,是同期的學生裡最早出師的。
因此被王安這麼一點,他立刻就明白刑寬究竟是何許人也了。
王安沒等崔文升回話,繼續說:“死的二十八個人裡有二十五個是該死的。剩下三個是自己體弱,沒能扛過來。”
“多謝老祖宗搭救。”要不是背上痛得根本沒法翻身,崔文升非得給王安磕一個。
但他的感動還沒開始,王安的冷水就潑下來了:“我?我可沒救你。在我看來你就是個無藥可救的廢物!貪汙、受賄、勒索,為了弄錢跟一條瘋狗沒什麼太的區彆。而且你還是那邊的人,二十幾年下來,東宮哪天不受那邊的覬覦?我哪天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崔文升明白了,保他的不是王安,而是皇上本人。這時,他開始慶幸當年的決定是正確的:就在鄭貴妃的隨侍太監紛紛對皇長子表達敵意的時候,崔文升選擇了中立。他既討好福王,又極力避免得罪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