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木頭回來的第二天, 何田和易弦今年夏天第一次在太陽完全升起後才醒來。
兩人幾乎同時醒了,轉過頭看看, 小夥伴也正轉頭看自己。
相視一笑後,何田有點不好意思, “昨天忘了掛簾子了。”
易弦翻個身, 側臥著,看著她, “以後也彆掛了吧。”
“嗯?”何田皺眉, 說什麼呢這是?
易弦的眼睛在晨光下又黑又亮,他挺認真地說, “我喜歡一醒來就能看見你的臉。”
這、這這說什麼呢這是?!何田覺得一股熱氣嗖一下從被子裡躥到臉孔,連耳朵都發燙了。
她一言不發,慢吞吞地翻了個身, 背對著易弦。
易弦看見她何田耳廓紅得都要透明了,知道她是害羞了, 可是她並沒像像他剛露餡那天那樣怒視他。
她睡得頭發半散開,領口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小脖子藏在亂蓬蓬毛茸茸的發絲下麵, 肩胛骨在薄薄的單衫下麵若隱若現, 就很想湊過去, 把下巴鼻尖擱在她頸後,去蹭蹭她。
但這暫時隻能是想象。
易弦坐起來,把那根掛著布簾的竹竿架在凹槽裡, 躺下歎口氣, 盯著房頂。
他聽到何田坐起來, 窸窸窣窣換衣服,突然又問,“能不能就換衣服的時候才掛簾子啊?”他語氣十分誠懇,“醒來了看見小夥伴的臉就覺得安全了……”
簾子後麵的人影一抖,過了一會兒,何田趴在橫杆上方,看著易弦,“要不,還是蓋個瓜棚吧?”
易弦噗嗤一笑,沒敢再說什麼,把被子拉起來,蓋在自己臉上。
何田咬咬嘴唇,默默笑著鑽回橫杆另一邊。
補充好了木柴,還得準備好燒窯期間的食物。一旦開始燒了,很多時候需要兩個人一起合作,可沒什麼空餘的時間做飯。
在開始燒窯之前,還得起一次網。
何田為燒窯準備的主要食物是燕麥麵包和麵餅。
燕麥是種緩慢釋放能量的食物,麵粉裡加了烤好碾扁的燕麥,再加入一把核桃仁,一小勺鹽,加水和酵母,揉成麵團,放進長方形的鋁製麵包模裡,等麵團二次發酵後,放在烤屜裡烤二十分鐘。
烤好的麵包,露在模子外麵的皮是棕黃色的,很脆。
模子裡塗了一層鵝油,所以倒著輕拍底部,麵包就會脫模。烤好的麵包放在竹篩子裡放涼,就能收藏在地窖裡了。
一整個夏天,地窖的溫度都保持在0-10度,所以麵包在裡麵放個幾天都不會變質。
燕麥麵包乾了之後就變得很硬,抓著一整塊麵包敲在桌子上會發出砰砰的響聲,像是在用一塊木頭敲桌子。吃的時候得用刀刃是鋸齒狀的麵包刀切成厚厚的片,放上肉、菜,或者塗上果醬。
易弦說這個麵包要是配羊奶奶酪吃一定很美味,但是何田沒吃過羊奶奶酪,隻能想象那種滋味了。
如果還有魚子醬,塗在燕麥麵包上也好吃。
何田上次做的魚子醬還剩下一小罐。不過,她上次做的燕麥麵包是用手揉成比掌心略小的橢圓形,放在烤屜裡烤的,更加柔軟些。
除了燕麥麵包,何田還做了燕麥餅。
做燕麥餅的麵團是熟麵團,把烤好的燕麥磨成粉,和麵粉、鹽混合好,不加酵母,加入滾水,一邊加水一邊攪動,等麵團涼了,揉成團,醒一會兒,切成小塊,壓扁,擀成圓形,麵餅中心塗一點油,兩張兩張摞在一起,邊緣壓緊,放在平底鍋上,用小火烤。餅子烤上一分鐘後,就會從中心鼓起來,像是條生氣的河豚,這時用木鏟給它翻個麵,烤另外一邊。
烤好後,餅子又癟了下去,兩層麵之間的熱空氣都跑出去了。
烤好的燕麥餅也放在地窖裡,它能比麵包保存得更久一些。要吃的時候,從邊緣輕輕一撕,餅子就裂開口,像張大了的青蛙嘴巴,這時就可以儘情把自己喜歡的肉、菜填進去,用手握著吃。
要燒窯的話,是不能保證定時吃飯的,更沒時間準備和製作熱的肉和菜。所以何田還炒了些肉醬。
肉醬最好是用紅肉來做。魚肉是絕對不行的,太容易腐壞。
所以她用的是兔肉。
兔子剝皮洗淨之後取下胸肉和腿肉,剁成肉末,加上鹽糖,或是豆瓣醬,和蔥末一起翻炒,然後裝進陶罐裡密封,吃的時候舀出一勺,塗在麵包或是麵餅上。
現在,菜園裡的黃瓜已經果實累累了,何田和易弦采摘了很多黃瓜,放在地窖備用。
鮮脆多汁的黃瓜切成絲或者片,和肉醬一起夾在麵餅裡,中和了肉醬的鹹味,又給這種乾糧帶來難得的鮮味。要是時間緊迫,就一手拿著黃瓜一手拿著餅子吃吧。
一切準備工作做好,陶器工坊裡的那些陶坯也徹底乾了,選個晴好的天,就可以開始燒窯了。
在這之前,還得把陶坯一件件擺放在窯裡。
選幾塊十厘米厚的木板和陶磚在爐窯裡搭做成架子,大的器物比如水缸放在中間,小的放在上麵,每件東西之間還要留有距離,讓火爐溫度能夠均勻。然後再用木柴把架子給封起來。
何田家的陶窯有兩米高,一米多深,一米多寬,小心計劃的話,能放兩排架子。
因為對燒製器物的美觀沒什麼太大要求,所以也就不用考慮走火的方向,能不能引起窯變、燒好的陶器上有沒有火彩什麼的了。這些家中的書上倒是有提及,不過,需要考慮這些因素的人,是藝術家,不是山民。
把所有必須燒的東西都放好後,再觀察觀察有沒有縫隙,可以見縫插針地放下點小物件,什麼陶梳啊,小盒子小盤子啊,香插啊,小風鈴啊之類的。
最後,架子的最底層,挨著地的部分,是放陶磚的。
陶磚全是用模件澆漿做的,每塊都是二十五厘米長,十厘米寬,十厘米厚,稍微放乾一點後,用直徑25厘米左右的竹管在中心插兩個洞,掏出洞中的泥巴。
何田家木屋裡的火爐和煙囪就是用這種空心陶磚蓋的。由於磚頭厚實又中空,具有很好的耐熱性,加熱之後會緩慢地釋放熱量,在寒冷的冬天,能讓一整個夜晚都保持暖和。
在森林中,陶磚並不是最佳的建築材料,木材才是。陶磚蓋的牆麵,在嚴寒時很容易出現變形,裂縫。如果是地上不太高的建築還好,如果是地下的,絕對不行。
何田燒陶磚,是想做一個升起的苗圃。
凍土季節開始後,如果是種在升起的苗圃裡,作物就還能再存活一兩周時間。要是能再給苗圃加個保暖的蓋子,比如弄個籬笆,蓋上草簾子,就能讓裡麵的植物再多活一兩周。
這麼一來,植物能多出近一個月的生長期。
彆小看這一個月。如果能多長四周,核桃大小的土豆就能長到拳頭大小。
挖池塘時挖出的土還有很多,所以她和易弦商量之後,決定再燒些陶磚,用來做一個圍欄,裡麵放上土,四邊架起竹籬笆。
陶磚所用的陶土就不用淘洗那麼多次了,篩過之後,放進洗衣機的備用桶中,加上水、沙子和草木灰,讓大米推個半個小時,就能用了。
空心陶磚用來做花池苗圃是很合適的,既能保持土壤的溫度,還透氣,還能將多餘水分析出。要拆卸、擴建也都很容易。
陶器工坊裡有一輛小獨輪木車,把陶坯一車一車運到陶窯,擺好,再把木車一車一車運過去,按照大小相間的規律擺好,然後,用殘舊的陶磚封好窯,隻留一個進火口,就可以開始燒了。
進火口上掛著一塊沉甸甸的鐵板,用一根粗麻繩拉著,等窯爐內的火徹底燒旺後,每隔一會兒,就得往裡麵添柴。
添木柴時要觀察爐火的顏色,直到爐火呈現明亮的橙色,看了幾秒鐘後閉上眼睛,眼前還留著那種顏色的殘相——這就說明爐火的溫度已經接近一千度了。
這時,就要非常小心。
從現在開始,不管是狂風還是暴雨,打雷閃電,都不能停下,要一直加柴,讓爐火保持這個溫度。
如果爐內溫度降低,那這一爐的陶器可能都完蛋了,打開窯的時候也許還是完整的,一拿出來,就會“啪”地碎成兩半。
燒窯這三天,何田和易弦幾乎全天守在爐邊。隻在晚上輪換著睡一會兒,實在太累了,就在窯棚下麵搭的臨時床上躺一會兒。
加柴、劈柴,往爐子裡投入柴火時要一個人拉起鐵板另一個人快速用鐵鉗架起木柴放進去,柴要儘量放得靠裡。每次加柴,臉上、手臂上的毛孔都是灼熱的,流出的汗瞬間被烤乾。
這幾天,在兩人的睡夢中,夢到的也是不停在添柴、劈柴、運柴火過去,夢境一直是橙紅色的。
到了第四天早上,何田說,可以封爐了。
除了鐵板蓋著的添柴口,爐窯頂部還有一個出氣口,是氧氣進入,在爐內循環的地方,把這兩個口用磚塊封死後,爐火就會漸漸熄滅,燒陶的最後一步也是最奇妙的化學變化,會在爐內由明亮的橙紅色轉入黑暗中完成。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覺了。
封爐之後,爐窯在幾天內逐漸變冷,這個降溫的過程不能太快,不然還是會收到一窯破碎的陶器,千萬不能急著打開爐窯。
何田和易弦回到家,感覺像被烤掉了一層皮,頭發也乾枯得像乾草,就連每天陪伴他們的小麥,從頭到腳的毛都炸起來了,摸起來乾乾的。
何田燒上一大鍋水,和易弦下了碗麵條,連湯帶水吃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躺下睡一覺。
這覺一下就睡到中午。
易弦醒來,看到何田正在蒸米飯。
米飯放在竹盒裡,放了板栗、蜜紅豆和一條鴨腿。
飯蒸好了,再摘兩根頂著小黃花的黃瓜,洗淨放在案板上一拍,切成段,倒進大碗裡,加上鹽糖醬油一調,配著米飯吃。
這頓飯不怎麼費事,可是營養齊全,有肉有菜,顏色也很鮮豔,深粉紅色的鴨腿,金黃的栗子,雪白晶瑩的米飯,深紅色的蜜紅豆,嫩綠色的黃瓜,味道,當然也相當不錯。
這也是他們這幾天吃到的第一頓熱飯。
吃飯的時候何田又燒上一大壺水,他們需要好好洗個澡,洗掉一身的煙熏火燎氣。
昨天晚上,她選了兩根絲瓜藤,在尖端隔斷,讓藤的斷口放進小竹筒裡,絲瓜供應給枝葉果實的汁液就源源不斷滴進小竹筒裡,這時摘下來,竹筒已經快裝滿了。
洗澡水倒進木桶裡,冷熱水混合好,把竹筒裡的絲瓜汁倒一半進去,再把一塊紗布浸泡在竹筒裡,等它吸滿了汁水後敷在臉上,這就是絲瓜汁麵膜了!
這麼舒舒服服地泡在加了絲瓜汁的熱水裡,靠在木桶邊,不斷把絲瓜汁拍在敷臉的紗布上,乾枯的皮膚頭發都得到滋潤,絲瓜汁有滋潤的效果,帶著淡淡的清香,要是在木桶裡再加幾片薄荷葉,那就更能解乏了。
這麼洗完之後,就感覺煥然一新,何田覺得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