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 / 2)

楊寶珠把手柔柔搭在女兒細小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她沒有問武明殊方子從何而來,女兒知道她說的話輕飄飄,就費心尋來這房子勸她振作。她又何必掃興地尋根究底呢?

她隻道:“阿娘在長安還有些姐妹與手帕交,待這玩意做出來之後,也寄給她們一份試試。”

武明殊頓時意會,翹起了唇角——找KOL背書打廣告嘛,她懂得。

看來,把這方子交給楊寶珠果然是對的。不說幾年的母女感情,就從利益相關上,她們母女二人是天然的同盟。武士彠就不一樣了,他心裡隻有自己的官位和好男寶。

她又有點好奇:“阿娘,你在長安都有什麼人脈啊?”

楊寶珠緩緩吐出了幾個名字。

武明殊倒吸一口氣,看自家阿娘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難怪在曆史上,她們便宜爹被前房之子趕出門,妹妹還能進唐太宗後宮當一才人呢。敢情不是武士彠的麵子大,是楊寶珠的背景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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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一個風寒,闔宮都驚動了。

聽說,身居太極宮深處的上皇李淵也顧不上忌諱,主動露了麵,來東宮探望了太子——也是他做皇帝之後盼來的第一個小皇孫。

對了,李承乾的名字還是李淵起的呢,用“承乾宮”給他命名,又暗合了“承托乾坤”的含義,可謂是賦予眾望了。就連先太子李建成的兒子也隨了他,一個個都用上了“承”字輩來命名,反倒是阿耶給次子起名李泰,不曾按照字輩。

李承乾還暗暗失落過,明明李承泰也挺好聽的啊,和他更像一家人了。直到太子伯伯和他的表兄們身隕後,他才陡然驚覺,或許皇祖父給堂兄弟們用“承”字起名,是在示好,更是暗示阿耶他和太子伯伯是一家人。而阿耶不為所動,則是無言的拒絕和反叛。

從前,李承乾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大人們甚少與他分說。可從玄武門之後,他就好像被一朝點化,想明白了許多事。

他平躺在床上,無聲地眨了下眼,才覺得眼眶未澀。

就像今天,發了一回高熱之後,李承乾仿佛一瞬頭腦清明,又想明白了許多事。

阿耶就不是太子出身的呀。他會相信他親手立的太子嗎?好笨啊,怎麼才想到呢?

李承乾眨了眨眼,酸澀的眼眶流出了淚水。他想抬手去擦,卻覺得沒有一點兒力氣。

“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窸窣的聲音驚動了守夜的宮女,她不意看到李承乾眼角的淚水,當即驚叫一聲。不多時,李世民和長孫皇後就出現在李承乾的麵前。

他們的麵上各有一道印記,像是被軟榻壓出來的。鬢發也微有淩亂,一看就是在床前守了許久,受不住了才在外間的軟榻上睡覺。

“承乾,你可算醒了。”長孫皇後手握著帕子,幫李承乾輕輕拭去眼淚,輕聲道:“你都睡了一夜了。”

李世民沒說話,隻立在身側,靜靜端詳著兒子的麵色。

我睡了一夜?

李承乾微微一怔,嘴唇一動,隻覺唇上乾澀不止。他張口想說什麼,卻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口。

然而,一直觀察兒子的李世民卻誤會了他動嘴的意思:水,水,承乾想要喝水,快拿來!”

宮人們連忙端上一碗清水。李世民把兒子扶起身,長孫皇後親自端著,一點點仔細喂入李承乾的口中。

清水是溫熱的,還有著淺淡的蜂蜜甜味,一下子衝淡了李承乾口中的苦澀感。他怔怔地感受著水流劃過乾澀嗓子的感覺,仿佛回過神似的,一個抬眼對上父母關切的眼神,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哎喲,怎麼還哭了呢?”長孫皇後這下沒有用帕子,而是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淚水。

李承乾嗓音艱澀:“高熱燒的。”

李世民微微皺眉:“怎麼突如其來高熱了?太醫說你是陡經冷暖,可是下人們照顧不好你?”

“不是他們!”

是他本該睡下之後,陡然想起白天的事,越想越睡不著。就直起身子,穿一件單薄的中衣開始思考人生。思考過一夜之後,果不其然得了風寒。

“阿耶,您彆罰他們。是承乾……”

李承乾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憐兮兮:“是承乾沒照顧好自己。”

他又想起了什麼,連忙道:“您也彆遷怒玄奘大師。和大師沒關係的!”

這話李世民信。畢竟兒子剛聽完玄奘講經,就興致勃勃地跑到兩儀殿跟他討論了一番,如何擴大大唐的邊界線,直把老父親搞破防了。

那副生動的小模樣,根本不像是聽了胡話的。

但李世民心中重重哼了一聲——什麼意思?懷疑你阿耶會胡亂遷怒是不是?你阿耶難道在你心裡就是個胡亂怪罪的昏君?

但看到李承乾病中麵色止不住潮紅,整個人發飄發蔫兒的模樣,李世民還是把湧到口頭的不滿咽了下去,咽到了肚子裡。

他跟長孫皇後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衝她微微點頭。兩人就分頭行動,一個順勢坐在床前照顧李承乾,一個則出了寢殿,不知去往何方了。

李承乾怔怔地看著那道偉岸的背影,心中又是一痛——病中好像格外容易放大感情。他的鼻子又忍不住發酸了。

阿耶阿娘,真的好愛他啊。

若是不愛,怎麼會以帝後之尊,在他床前連守一天一夜?若是不愛,怎麼會任由他胡亂分說,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句也不反駁。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會被廢太子呢?是父母突然移易了性情,不再喜歡他了,還是因為……他的才能不足以擔當太子呢?

李承乾從未想到過後者,今日還是第一次。

李承乾從小就很驕傲。畢竟自記事以來,他就是在誇獎聲中度過的。祖父誇、阿耶阿娘誇,舅舅也誇,就連他那群堂兄弟們,也有不少或明或暗地崇拜他的。

他從來以大唐太子為己任,從沒想過自己會不能勝任的。

“在想什麼呢?”

長孫皇後輕聲問他道:“在想什麼呢,承乾能不能告訴阿娘?”

李承乾收回了怔忪的眼神,抿了抿嘴:“在想為什麼五姊和泰弟沒來看我。”

“他們啊,白天來過的。就連你祖父和舅舅,白天也來看過一回。現在太晚了,你阿耶就讓他們回去睡覺了。”

“嗯。”

長孫皇後溫柔地幫著李承乾梳理汗濕的額發:“你可嚇壞你阿耶阿娘了。怎麼說風寒就風寒呢?還好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似是想責備兩句,可到底不忍心。到最後,都化作一聲溫柔的歎息。

李承乾順勢倒在了長孫皇後的懷裡。自被封太子以來,他已經很少這麼做了。但長孫皇後殊無異色,隻用一隻手臂鬆鬆攬著他。

“下次萬不可魯莽,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彆讓你阿耶阿娘憂心了啊。”

“嗯。”李承乾閉著眼回答道。

他寧可自己是個廢物,因為夠不上太子的標準而讓賢於弟弟們,也不想失去阿耶阿娘的愛。

他好自私。

李承乾幽幽地想:這麼說,他應該感謝係統和彈幕們。若不是他們,自己還傻乎乎地蒙在鼓裡。

不知道阿耶廢太子的那一天,阿娘會做出什麼反應呢?會勸諫阿耶收回成命,還是也覺得他難堪大任?

【天……長孫皇後也太溫柔了吧!】

【不愧是二鳳白月光啊啊啊啊!】

【這聲媽咪我先叫為敬!】

【可惜啊,好人不長命。其實我一直覺得要是長孫皇後活著的話,二鳳和鳳寶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的。】

【+1】

【附議。】

【真的太可惜了,她走得那麼早,二鳳一直都沒有再立一個皇後QAQ】

什麼!

彈幕在說什麼?

阿娘……活不長……?

李承乾垂死病中驚坐起。方才如死灰般的心,再次極速律動了起來。他呼吸急促,望向長孫皇後寧靜柔和的麵容,眼底滿是驚異和痛楚。

封號“長樂”塵埃落定的一刹那,他滿腦子都是“認命”二字。這下卻頭一回不服輸了起來。

在母親的生死麵前,區區一個太子之位算得了什麼?比起彈幕中的設想,他更寧願自己被廢,也要讓阿娘平安無虞地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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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裹挾著滿身夜色與寒氣,匆匆進了屋,望向一直等待的來人:“無忌。”

長孫無忌工整地行了一禮:“陛下。”

旋即又忍不住問道:“太子殿下……承乾他如何了?”

雖然妹妹膝下已有幾個孩子,可李承乾是長孫無忌見得最多,也最喜歡的一個孩子。

雖然妹妹膝下已有幾個孩子,可李承乾是長孫無忌見得最多,也最喜歡的一個孩子。

“業已無礙。高熱退了,現在已經醒了。觀音婢正在東宮陪著他呢。”

長孫無忌長舒一口氣:“那就好。”

又道:“不知陛下召臣有何事?”

“朕確實有一事要托付於你。本來該交給觀音婢的,可她現在有了身子,又要看顧承乾,恐怕不宜見血。”

見血?

長孫無忌倒吸一口涼氣。

倒不是他害怕見血——可眼前的人是誰啊,上一回的見血還是在玄武門呢。

他立刻覺得這件事不簡單了起來。

李世民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無忌莫慌,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清掃太極宮中的故太子一脈舊黨罷了。”

兒子沒說實話,李世民一眼就能看出來。白天提議給兄弟們封王,夜裡就高熱不褪?結合前幾天的前太子事件,李世民一下子猜出,一定又有人故意跟李承乾說了胡話。

隻是,那群心懷魍魎之人,到底怎麼把話遞到東宮的耳邊?

李世民想不明白。

(係統:你想得明白就怪了。)

想不明白,那就好好清洗一番太極宮。本來早就該這麼做的,隻是觀音婢突然有了身孕,後麵又發生一連串瑣事耽擱了而已。

長孫無忌猶豫道:“這……此乃陛下內帷之事。臣恐怕不便插手。”

“於工,朕之事就是天下事。於私,你是觀音婢兄長,再者說,你探聽承乾暈倒時怎麼說來著?可見朕的內帷事也與你息息相乾。”

長孫無忌這下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隻好苦著臉應下此事。

次日,他從妹妹的手中接過宮女宦官們的名薄,帶著府上的屬官門客一一清查起來。

沒想到,這一查,還真查出來一樁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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