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這些人,本就是一類人。
到鎮撫司時,天邊的魚肚徹底顯露出來。
一大清晨,錦衣衛叼著包子來回奔走,霍顯就在其間帶著姬玉落往他辦公的宅子走去。
他喜靜,宅子就設在最裡頭,一路走過去途徑各個值房,驚得好些個包子都從嘴裡掉了下來,霍顯眼疾手快地接住一個,塞回那人嘴裡,道:“吃就好好吃,浪費糧食做什麼?”
那人“唔唔唔”地狂點頭,視線卻忍不住往姬玉落身上瞟。
眼看霍顯帶著人進了房,又闔上門,鎮撫司上下當即炸了,此前迎親時不少人見過姬家長女真容,於是鎮撫大人攜夫人上職一事便傳了個七七八八。
就連籬陽也忍不住拉過南月問:“這……怎麼回事?”
南月道:“主子這是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端看她露不露馬腳了。”
霍顯的值房是個五臟六腑俱全的小宅邸,雖比不得霍府主院,但也算得上十分寬敞了。
四周一片鬱鬱蔥蔥的花樹,穿過前堂就是辦公用的屋子,兩邊都有耳房,一間歇腳用的寢室,置辦了床榻被褥,另一間則是湢室,還有換洗的衣物。
看得出來他平日多宿於此。
姬玉落被安排在他的寢室,有錦衣衛進來添茶,姬玉落對他溫婉一笑,“多謝。”
那人摸著腦袋笑,“不、不客氣嫂子,大人在前頭辦事,嫂子要有什麼事兒隻管招呼兄弟們一聲!”
人走後,姬玉落的嘴角便立即放平了。
她蹙了下眉,一抬頭卻看到前麵的霍顯正正看過來,這個地方恰對著他的書案,不闔上門的話,兩人抬頭便是照麵,姬玉落一怔,乾脆撇過臉去。
如此被他盯著,可謂是寸步難行了,可她並不很明白,霍顯究竟在試探什麼?
窗紙上的光線漸漸透亮,姬玉落無所事事地捧臉望天,心裡一陣一陣地琢磨著事。
一直到午時的日頭高懸,霍顯才招手喊她。
姬玉落過去了。
霍顯摁著眉骨往椅背上靠,道:“倒茶。”
姬玉落稍頓,麵不改色地給他倒了杯茶。
霍顯睨她,“會研磨嗎?”
姬玉落點頭,“會。”
她便拿了硯台在旁站著。
無論霍顯使喚她做什麼,她也始終和和氣氣的,他看過去時她便衝他牽一牽唇角,隻是看起來假假的。
霍顯手邊堆積著一遝卷宗,他正翻看著。
姬玉落隨意瞥著,卻在他將上麵兩份拿走之後,瞧見底下壓著的那份——三年前雲陽府衙的刺殺案。
她下意識眯了眯眼。
三年前的舊案,他怎麼在查這樁案子?
姬玉落迅速瞟了其餘卷宗一眼,看上麵的落印,都是三五年前的,錦衣衛這是突然開始重查舊案?
說不好這是不是有意的,姬玉落移開視線。
隻聽霍顯疲憊道:“最煩便是這種陳年舊案,辦到最後大多也得成一樁懸案。”
他盯著研磨的那隻手,整個人放鬆地單手枕在腦後,“夫人可曾聽說過三年前的雲陽府衙刺殺案?——想來也沒聽說過,那時你應當還未及笄,不常出門走動吧。”
姬玉落聲音平穩,“確實是沒聽說過。”
霍顯“嗯”了聲,繼續往後翻了幾頁。
其實他眼下還不能確定眼前人就是當日那個刺客,也不能確定當日那刺客與三年前這樁血案就一定有什麼關係,畢竟姬家大小姐這十七八年的行蹤都有跡可循,他在姬玉瑤這個名字上,實在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
可她又確實這樣不尋常。
霍顯不會放棄任何可以順藤摸瓜的可能。
霍顯感慨地說:“這年頭為官不易,總是容易招來殺身之禍。當年這雲陽知府委實是可惜了,在任多年矜矜業業,斷案清明,從未犯錯,卻偏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竟遭人滅了滿門,也不知是得罪了什麼窮凶極惡之徒,實在可憐,夫人說是不是?”
姬玉落神色無異,迎著他的目光也隻是附和道:“是啊,這世道太亂了。”
霍顯點頭,研磨的那隻手依舊很穩,隻是硯台邊上潑出一小滴墨漬。
很小一滴,暈在了乾淨的宣紙上。
霍顯沉默地看著,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