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顯將她的神情儘收眼底,她不知九玄營,也不認得寧衡。霍顯緊接著問:“今夜是誰讓你去救人的?”
姬玉落不言,隻用指甲刮著杯盞上的花印。
霍顯道:“沒關係,咱們換一個問題。姬家大小姐,和三年前的雲陽府衙刺殺案有什麼關聯?”
姬玉落不言,霍顯的問題便一個接著一個拋過來:
“當日屠獄之人可與催雪樓有關?”
“既然如此,你今夜救的人,背後可是催雪樓?”
“你和趙庸,又是什麼仇什麼怨?”
姬玉落把玩茶盞的動作停住,慢慢勾起唇,看向霍顯:“霍大人這麼好本事,做什麼錦衣衛呢,去茶樓說書豈不快哉?”
霍顯頷首:“倒也是個好路子,可惜我這手太臟,不敢侮了筆墨——我若是將你在城門口吊上三日,會有人來救你麼?”
姬玉落對上他的目光,說:“那得試試才知道了。隻是大人當日明知宮裡行刺之人是誰,卻誣陷他人瞞天過海,你對趙庸也沒那麼實誠,而且……欺君之罪,不要掉腦袋嗎?”
霍顯隻淡笑著,目光從她那雙狡黠的眸子落在那張張合合的唇上。
死到臨頭,還挺硬氣。
“這麼說來,我也算你半個救命恩人,以身相許就不求了,姬小姐答我最後一個問題便可。”
他停頓了瞬,字字清晰:“你師承何人?”
姬玉落也沒料到他這般神情嚴肅,問的卻是這個問題,不由一頓,而後防備地擰起眉頭。
見她不肯吐露半分,霍顯換了一種相較輕鬆的姿勢坐著,說:“適才你與我交手中,就不覺得奇怪?我為何可以處處壓製於你,為何知道你招招落於何處?”
姬玉落朝他看去,不由回憶起之前交手的場景,心中確有疑惑,但她不肯將這種好奇表露出來,隻譏笑道:“霍大人身手矯捷,真讓人佩服。”
好敷衍的誇讚。
霍顯之前知道她那副溫軟柔弱隻是表象,沒想內裡扒開全都是刺,還怪紮人的。
他壓下那點興味,提醒道:“你再想想,咱們所使招數表麵看似不同,可內裡同出一轍,我之所以能壓製住你,不過是因早在多年前就將其中一招一式拆解開來研究過了。”
姬玉落微不可查地頓了頓,不可能,老頭明明就她一個徒弟。
霍顯凝視她的神情,猜出她確實是有師父。
他垂放在膝上的手漸漸收緊,那個他之前一直不敢多想的念頭油然而生,隻覺得呼吸都有些不暢,他抿了口茶,神情自然道:“你知道樓盼春嗎?”
姬玉落麵上呈現的是一種陌生的神色,口吻更是平靜:“當年戰無不勝的樓大將軍,誰人不知。”
霍顯捏緊茶盞,她不認識樓盼春!
姬玉落看他手背上泛白的關節,在他揣摩她的同時,她亦然也審視著他。
痛苦。
藏得很深的痛苦,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在轉瞬間平複下去,就像是錯覺一般,他麵上並沒有任何異狀。
霍顯鬆開杯,又去添茶,道:“那想必你也知道,我師承於他,而他當年走南闖北,也不知還有幾個同門在世,我第一次與你交手便覺出端倪,若有可能,你我或許也有些淵源。”
茶沫浮在麵上,印著油燈的光,也印著霍顯不太真實的麵容。
樓盼春路子野,所有武功招式都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根本沒有門派,又談何同門?
但姬玉落身後那個人,必定與樓盼春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
姬玉落聞言,內心已驚起波瀾,麵上卻絲毫不顯,淺笑時又是一副溫柔樣,“這套近乎的手段並不高明。”
霍顯唇角還勾著,眼眸卻垂了下去。
他沉默了少頃。
燈光落在他臉上,卻漸漸隱沒了他麵上的平和,陰鷙布滿瞳孔,他忽地將茶盞朝前擲了出去,姬玉落避開,隻聽“哐當”一聲,那劉嬤嬤今日才從庫中挑出的嶄新青瓷盞就碎成了兩半。
隨著這聲響,霍顯也迅速移步上前,姬玉落蹬了桌腿,坐在椅上向後滑退,可她小臂的傷卻讓她仍舊禦敵不利,霍顯將她撈起,撞向床柱,“吱呀”一聲,床幔狠狠一顫。
他臉上哪還有好好說話的神態,像一頭巨大的野獸,眉目間的狠厲要將人吞噬,褪去那身假模假樣的皮囊,這才是真正的詔獄之主,北鎮撫司的掌舵者。
他冷嗤道:“你以為是在跟你玩兒呢?我前麵的問題,有一句答一句,少說一個字,我就剁掉你那兩個丫鬟的指頭,直到血流身亡為止。”
姬玉落皺著眉頭,脖頸被用力掐住,她下意識仰起頭,窒息感讓她麵色漲紅,而就在這時,劉嬤嬤著急忙慌推門進來:“主君、主——誒喲喂!這是作甚,快放手!放手!”
霍顯鬆了手,姬玉落扶著床柱喘氣,劉嬤嬤忙過來攙住她,“這是做什麼呀!夫妻說話難免磕絆,遮安你也不能動手啊!”
劉嬤嬤嚇得連他的字都喊出來了。
姬玉落並不解釋,隻站在劉嬤嬤身後,倒像是真被丈夫欺負的小可憐。
霍顯看她一眼,麵色依舊不是很好,道:“什麼事?”
劉嬤嬤“哦”了聲,才想起正事,麵色難看道:“三公子來了……”
緊接著,門外就傳來吵鬨聲,有個虛弱的聲音正一邊咳嗽一邊怒吼著:“霍顯!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