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喊話的是個小郎君,身形清瘦,尚未及冠,十八·九的模樣,看起來比姬玉落大不了多少,臉色蒼白,厚重的大氅壓在身上,感覺都能把他的腰給壓彎了。
這便是霍家的嫡幼子,霍琮。
再有兩年及冠,他便要承襲世子之位了。
而他這具破身子,總會讓人想起當年他被庶兄算計的事。
院子裡的丫鬟仆婦知他身份不一般,見他在院子裡放肆,隻圍著他勸,護衛也都犯難地不敢上手。
都說主君與宣平侯府斷絕了關係,這些年他的種種作為,確實都沒把宣平侯放在眼裡,可有些事霍顯能做,底下人卻不敢做。
霍顯推門出去,那叫囂聲才停了下來。
劉嬤嬤看看姬玉落,又看看門外的情形,左右為難,最後一歎氣,總歸選擇陪在屋裡,給姬玉落倒了水,姬玉落一邊撫摸著脖頸,一邊去通過花窗縫隙去看。
聽說霍三公子是打娘胎裡就體弱多病,從小到大就是個藥罐子,又被霍顯算計下了藥,身子才變成如今這樣,走兩步都喘。
看他那雙迸著火星子的眼,想必是恨極了這位兄長。
霍琮確實是恨極了。
他推開攙著他的小廝,追到廊下揪起霍顯的衣領,“父親呢!錦衣衛的人將父親帶走了,你把他怎麼了!”
霍琮的眉眼與霍顯生得有幾分相似,可年紀尚小,稚嫩尤存,霍顯看著這個在嫡庶身份上高他一等的幼弟,嘲諷地扯了扯唇,而後輕而易舉地掰開他不算禮貌的手,輕輕一推,就將霍琮丟在了台階下。
小廝大驚,忙過來扶:“公子!”
霍顯彈了彈皺亂的衣襟:“霍琮,越大越沒規矩了,舉止不端,還不敬兄長,你在國子監就學了這些?”
霍琮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啐他:“你算哪門子兄長,霍家才沒有你這種敗壞家門的混賬東西!你給我把父親放了,我尚且還能當你存了一絲良知!”
“啊,對。”霍顯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我與你們宣平侯府是沒什麼關係了——都聽見了?誰讓你們隨隨便便放人進府的!還不動手?不想乾就給我趁早滾蛋!”
如平地驚雷,方才不敢上手的護衛和放霍琮進院的丫鬟仆婦皆是一懼,方發覺自己犯了大錯,忙手忙腳亂地去拉霍琮。
霍琮掙紮:“霍顯!父親他、他腿傷複發,受不得昭獄苦寒,你若還念點血脈情分,就莫要做這等喪儘天良之事!”
霍琮臉色都青了,不知道是病的還是氣的,霍顯看他一眼,輕飄飄道:“吵死了,丟出去。”
少年的吵嚷愈遠,屋裡的劉嬤嬤也從這三言兩語中捕捉到了關鍵,隻見她神色一變,在霍顯進屋時,道:“侯爺他……”
劉嬤嬤頓了頓,沒似霍琮那般直言,委婉道:“他犯事了?”
霍顯看了眼劉嬤嬤身後的姬玉落,“嬤嬤也要替他求情?”
劉嬤嬤為難地沉默片刻,“他到底是你生父,既然恩斷義絕,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可——”
霍顯擦著手,手裡一股霍琮身上的藥味,他不耐煩道:“行了,嬤嬤不必多言。”
姬玉落垂著眼眸,熱鬨看了一半,便沒有興致了,隻一聲不吭地冥思苦想。
霍顯所言難斷真假,還得過問師父或是謝宿白才行,可他確實沒將她交去詔獄,無論他想要什麼,左右不會是她的性命,這點暫時不必擔心,且他與趙庸之間必有間隙,隻是不知這間隙可大可小,能否為她所用。
姬玉落整理完思緒,心下要稍稍安定了些,卻見劉嬤嬤言罷要走,儘管假麵被挑破,可她也並不想與他同榻整宿不眠,於是忙出聲道:“嬤嬤……”
據她了解,劉嬤嬤乃霍顯乳母,分量還是有一些的。
劉嬤嬤聞言頓步,回頭看姬玉落臉上惶恐之色,難免操心,躊躇少頃,隻怕主君今夜接連動氣,萬一又……
要不,將夫人安置去偏房歇息一晚,也好讓他們夫妻二人靜靜心。
劉嬤嬤想定主意,正要說話,卻聽霍顯先一步開口:“適才是為夫不好,讓夫人受苦了。”
劉嬤嬤一聽,當即鬆了口氣,主君到底是個有分寸的人,她欣慰道:“這就對了,夫妻麼,床頭打架床尾合,瞧這門窗大開,炭火都不暖了。”
說罷,劉嬤嬤闔了窗,頭也不回地走了,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姬玉落麵上的可憐惶惶不見了,霍顯表露出的愧疚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麵無表情,防備的姿態依舊,隻仰頭看他,露出那段雪白的脖頸,上麵的紅痕清晰可見。
霍顯的目光在那上頭多停留了會兒。
衝動了。
他沉默片刻,上下打量她,道:“去沐浴。”
姬玉落知道他起碼今夜不會對自己如何,性命之危解除,而她眼下披頭散發,渾身臟亂,甚至還沾著不知道誰的血,於是不反駁就進了湢室,喚來小丫鬟添水。
霍顯側目凝著湢室門扉上掛著的珠簾,許久才推門出去,吩咐護衛嚴加看守後,遣人喚了籬陽。
今夜發生太多事,先是宮中,後是賭場,昭獄接連進了不少人,籬陽正忙著審問。
他快馬加鞭來到霍府,書房裡,霍顯沒點油燈,隻燃了隻燭火,光線很昏暗,隻能看清他沐浴後微濕的發尾。
籬陽上前,“主子,賭場裡抓的不少都是尋常百姓,剩下的夥計跑了幾個,嘴很硬,隻怕沒個三兩天不肯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