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青鯉比姬玉落還要早到半個時辰。
原本是風塵仆仆怒氣衝衝來譴責謝宿白昨日的不義之舉,卻生生被這鬆香茶水平了心境,謝宿白在室內點的香素有靜心的功效,又值午後暖陽散落,坐久了甚至還有些犯懶。
沈青鯉漸漸懶散了坐姿,手裡的折扇輕搖慢晃,朝那蹲坐在旁添茶點香的小侍女拋了個媚眼,“小銀妝啊,許久不見,又竄個子了呀。”
名喚銀妝的侍女暗自翻白眼,不理他,隻專注烹茶。
沈青鯉不在意,他是個沒人捧場也能自己唱出一場戲的人,於是聲情並茂地“嘖”了聲,“瞧瞧咱們小銀妝,剛來催雪樓時還是個娃娃呢,轉眼就成小美人了,嘖嘖嘖,姓謝的太不懂憐香惜玉了,怎麼能讓咱們銀妝乾這種粗活呢?”
侍女深吸一口氣,傲枝姐姐說過,無論沈公子說甚,不要輕易搭話,否則他將演得更來勁,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沈青鯉支頤輕歎,“要不你換個主子吧?跟你沈公子如何,我不比那姓謝的好麼,你們在他跟前伺候,當真不覺憋悶無趣?”
姬玉落來時,隔著那道影影綽綽的珠簾,就看到侍女將烹好的茶倒入盞中,隨後“砰”地一下重重落在桌案上,語氣不善道:“沈公子還是喝茶吧,少說話吧!”
沈青鯉“嘿”地一笑,正欲再開口時,卻見傲枝撥開珠簾,身後露出張素淨小臉,他一個激靈翻身坐直,銀妝也扭頭看來,忙驚喜地躬身道:“玉落小姐。”
姬玉落道:“你們先出去吧。”
銀妝和傲枝便一同退下了。
沈青鯉對上姬玉落那不冷不熱的眼神,尷尬地“哈,哈哈哈”了幾聲,說:“昨夜麼,我也不是故意丟下你跑的,隻是咱們玉落小姐武藝不凡,想來無需我這草包添亂對吧?我就知道你能全身而——你脖子上的傷怎麼回事?”
沈青鯉神色驀然一正。
姬玉落盤腿在席上坐下,沒去答他的話,也懶得與他計較他昨夜的不義之舉,隻問:“京中近來謠言紛紛,事及前太子,此事是你乾的?你替誰做事?”
沈青鯉手裡的扇子微頓,而後又輕快地搖起來,神秘兮兮地說:“樓裡的規矩你懂的,收了傭金之後,是萬不可暴露雇主名字的。”
沈青鯉的話半真半假,但催雪樓確實有這項規矩。
況且沈青鯉這人視錢如命,平日又懶散慣了,若非是大價錢,否則他不至於跑到錦衣衛的地界做這等子賣命之事,但主上恰恰也在京都,這兩樁事真的沒有關係麼?
姬玉落沉吟半響,眼神炯炯地盯著他,辨他話裡真假,末了卻是問:“傳言說懷瑾太子當年是被構陷,可是真的?”
沈青鯉有些驚訝,姬玉落素來不關心朝中之事,竟也有好奇的時候,他高深莫測地笑笑,“興許吧,陳年舊事,其中究竟如何,後人如何知曉。”
姬玉落今日好奇心出奇重,竟還要再問,沈青鯉輕咳一聲,先發製人道:“換我問你了,你這傷……霍顯乾的?你昨夜與他交手了?他認出你了?”
姬玉落被迫將要問樓盼春的話咽了回去,心裡藏著事,於是隻胡亂“嗯”了聲,便捧起沈青鯉麵前的茶抿了兩口,也沒聽清沈青鯉嘀咕的那句:“還是那個樣子,不懂憐香惜玉。”
鬆煙嫋嫋,兩人盯著盤旋在碧玉香爐上的煙霧,心思各異,一時沒再言語。
又過許久,才隱隱聽到門外有輪椅推動的聲音。
緊接著,一陣清苦的藥香飄了進來。
傲枝推著謝宿白來了。
短短兩個月,他看著又消瘦不少,讓本就俊挺的五官愈發立體,仿佛刀削的一般,那泛著病氣的白讓他即便不刻意也自然露出薄涼。
平靜的眉眼,永遠像凝了一層霜。
唯看向姬玉落時,才稍稍有要化開的跡象。
輪椅推過來,姬玉落也起了身。
謝宿白隻看了她,風寒剛好,嗓音還有些啞:“來了。”
沈青鯉被忽略了個徹底,陰陽怪氣地哼哼笑了聲,便自覺退到屏風後。
待輪椅停住,姬玉落複又坐下。
傲枝要給他添茶,被謝宿白攔了,他傾身握住茶壺,一套優雅的動作行雲流水,茶水緩緩從壺口流出,他邊斟茶邊道:“外頭太陽看著大,冬日將過,風可還冷?”
姬玉落眉間緩緩顰起,看他冷白的指尖,像是被抽乾了血,看起來比從前更不好了,可他神態自若,麵上沒有任何異常。姬玉落說:“還好——嶽大夫怎麼說的?”
最後那話問的是傲枝,傲枝正要開口,謝宿白就兀自接了話,“還是老樣子,仔細養著,沒什麼大礙。”
他把那杯茶推到姬玉落麵前,又將沈青鯉那杯涼了的拿遠,姬玉落頷首應了聲,“主上留在京中可有要事?今日尋我,是要我做什麼?”
這時傲枝才捧上一個紫木匣子,笑著說:“玉落小姐是忘了自己的生辰了。”
姬玉落一怔。
臘月廿六,今日確實是她生辰。
其實每年生辰於她而言並不算什麼值得紀念的日子,她不喜熱鬨,更不會大擺什麼宴席,但謝宿白會給她準備生辰禮物,比如那支她用的很趁手的簪子,可惜落在了霍顯手裡。
姬玉落打開匣子,裡頭赫然躺著一枚銀戒,樣式簡單,上麵隻墜著半顆打磨圓潤的青玉,戴在手裡也不至於引人注目。旋開青玉,便露出鋒利的鋼針。
是一件小巧精致的武器。
謝宿白看她眼裡流出的興致,不由自主地展開眉宇,道:“喜歡嗎?”
姬玉落不掩飾欣喜,點頭說:“很合手,多謝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