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膝長談一翻,幾乎讓人忘了這是在床上,她也忘了床上隻有一床被褥,霍顯就這麼看了她一會兒,才吹了燭火,掀開被褥另一端。
長夜歸寧,窗外下起了淅淅小雨,雨聲清澈,引人入眠,而到將至清晨時,這雨便有磅礴的趨勢,電閃雷鳴,窗邊驟亮。
霍顯本就淺眠,當即便睜開眼,入目的是將亮不亮,還灰蒙蒙的天。
沒有與人同衾的習慣,霍顯抬手捏了捏鼻梁。
雷聲轟鳴,難得的是身邊向來反應靈敏的人竟然沒有動靜,他偏頭去看,隻能看到姬玉落背對著他的後腦勺,以及衣領下一截肌膚。他正收回視線,又停住,“姬玉落。”
沒人應答。
霍顯伸手去碰她的後脖頸,隻覺指尖滾燙,像是碰到火爐一般。他當即坐起身,把人掰正了躺,伸手輕拍她的臉,“醒醒。”
“彆吵。”女子皺著眉頭,煩躁地撇開他的手,又背過身去。
霍顯披衣下榻,推開門,本想吩咐南月請郎中來,不料門一開,就與一個俠女打扮的小丫頭對了一眼,她抱著劍,圓溜溜地兩眼看過來,一個勁兒越過他肩頭往裡看。
南月忙說:“這人是那個叫紅霜的帶來的,她非賴在這兒不走——主子適才要吩咐什麼?”
霍顯道:“她起了熱,應該是風寒,去把郎中請來。”
南月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個“她”是誰,朝露趁機擠了進去。
接連兩日,先是在寒冬臘月穿著露臍的舞裙在風裡跳了場舞,緊接著又為躲避蕭元景在冷水的浴桶裡泡了許久,隨後又進了密道,難忍不適,回到府上兩人還拆了房,便是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郎中把過脈,隻說是風寒,不嚴重,開過藥後南月將人送走了。
天已大亮,雨還沒停。
霍顯命丫鬟去煎了藥,負手在床邊看了會兒,那個叫朝露的小丫頭在姬玉落臉上這蹭蹭那摸摸,滿臉愁容,轉頭來瞪他一眼,又似乎有點怵他,扭回頭說:“小姐怎麼會生病呢,她除了受傷從不生病的!”
霍顯把目光從姬玉落身上挪開,“你家小姐經常受傷嗎?”
朝露哼了哼聲,沒答話。
南月隔著屏風來問:“主子,還去衛所嗎?”
“去。”霍顯看了眼屋裡,丫鬟仆婦都在忙了,又瞥了眼姬玉落,才整裝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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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年前朝廷裡的事,籬陽可能比霍顯更清楚。
承和帝把他一手推到趙庸身邊,沒幾年就撒手人寰了,什麼都沒留,隻在錦衣衛給他留了個能用的籬陽。
聽霍顯問起當年事,時隔久遠,籬陽思忖片刻才道:“皇——先帝想擺脫司禮監桎梏,一心尋機會想要廢東廠,可苦於無果,他定是不知密道的事,否則早就查到鎮國公頭上了,先帝那時對鎮國公還很是信任,甚至還想倚仗他推翻趙庸。”
話音落地,籬陽臉色倏地一變。
承和帝繼位時身子還健朗,可後來卻忽然不好了,病痛如山雨傾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正是從他與蕭騁袒露本心時起!
趙庸曆來喜歡膽小無能又聽話的皇帝,當年懷瑾太子薨後,東宮空懸,顯禎帝一直到駕崩都沒立上儲君,就像趙庸後來挑中了順安帝一樣,當年他也挑中了默默無聞、身份低微的六皇子,也就是先帝。
先帝在他麵前裝愚蠢、扮無能,可他終究是沒沉得住氣,急著蠶食閹黨的力量,以至於遭到了反噬,因為他根本就找錯了人!
霍顯從他隻言片語中猜到來龍去脈,又問:“霍玦戰敗後,趙庸曾親自去過一趟雲陽,從京都快馬加鞭去雲陽,來回最快也要二十日,你可有印象?”
二十日太長了,趙庸從未告過這麼長的假外出,籬陽正欲搖頭時,忽而頓住,“那陣子趙庸生過一場大病,有將至一月沒伺候在禦前,也就是那日起,先帝趁機免了趙庸在禦前伺候,會是那次麼?”
霍顯深思地點著桌案,“霍玦戰敗……那時正亂著,他為何要趕在那個時候去雲陽,當時還發生了什麼事?”
宣州痛失兩座城池,當時朝中的事兒太多了。
先是派兵奪城,武器糧草都需重備,宣州的流民都往京都來,還發起了疫病,簡直是雪上加霜,賑災款是流水一樣的往下撥;另一邊還得收拾雲陽的爛攤子,災後重建是必須的,軍事上有巡查禦史盯著,但庫銀的事就得派戶部大臣前去稽核——
庫銀……
霍顯驀然抬首,“當年下派去稽核府庫銀兩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