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霍顯臉上太過一本正經,仿佛是要徹夜長談的意思,姬玉落不作他想,跨了過去,盤腿而坐,“鎮國公府,你想怎麼查?”
霍顯屈起一隻腿,手腕搭在膝頭上,說:“從已知的開始查,當年在雲陽,趙庸與你什麼仇?”
話音落地,霍顯看到姬玉落點著膝蓋的手指停了,筆直的腰背也肉眼可見地繃硬,臉色不變,但眸子裡頭卻寒意涔涔的,大有一種誰提誰死的瘋勁。
他也不是第一次察覺,隻要提到趙庸,眼前的人就會變得躁動陰鬱,像是被人撥了逆鱗,清冷的眼尾露出刀鋒般的淩厲。
霍顯眼看她的手緊握成拳,“趙庸和鎮國公府密不可分,要查蕭府,就得先查趙庸,何況你難道不想知曉當年之事,究竟有沒有蕭家的份?”
姬玉落唇線繃直,漫長的沉默裡,唯有小幾上的燭火“呲呲”燃燒著,霍顯也不急,就等著。
許久之後,姬玉落的手鬆開,臉色一如平常,冷淡道:“他殺了我阿弟。”
顯然這個弟弟不會是姬府那個還在吃奶的小孩,況且她哪裡來的弟弟,許是當年被什麼人家收養了。霍顯問:“什麼時候的事?”
姬玉落說:“七八年前。那年霍玦戰敗,整個雲陽民生凋敝,匪寇橫行,那些官員趁亂洗劫,將罪名栽在匪寇身上,越是家大業大,就越是容易成為旁人的眼中釘,當年的雲陽首富,姓喬。”
霍顯一怔。
他和籬陽兩人把前幾年雲陽記錄在檔的案子翻了個遍,企圖從中尋到什麼蛛絲馬跡,幾乎是姬玉落一提,他就立馬想到這樁案子。
當時雲陽戰敗之後,出現多起匪徒作亂洗劫,甚至滅人滿門的案子,這個喬家便是其中一樁。霍顯之所以對其印象深刻,正是因為當時的喬家乃雲陽首屈一指的富商,做的是金銀玉器的生意,可以說是富可敵半城,然而一家上下數十口人,都在一夜間死去,光是死亡人數就要比其他類似的案子更為慘烈。
霍顯記得卷宗上記載的是喬家三口,那家確實有個兒子,他不禁溫聲問:“後來呢?”
姬玉落將腰帶纏在指間,說:“事發時夜裡,一群黑衣人蒙著麵闖進來,我和喬循藏在櫃裡,沒被發現,那些人以為屋裡沒人,才摘下了麵巾,為首那人我認得,是個衙內,也是喬家店肆的常客,翌日那衙內將此事當作土匪洗劫案上報給了府衙,便草草了結了,我知其內情,便帶著喬循報了官。”
霍顯跟著一頓,無論是京都還是地方,官官相護是常態,尤其是這種要案,必不是一個小小衙內能決斷下來的,再看當初血洗府衙的案子,便知此事結果如何。
報官才是催命符,那些人是不可能留其活口的。
姬玉落鬆開手指,腰帶彎出了弧度,鎖骨上方隨著呼吸凹進去了一下,“當時,趙庸就在官署後院,是他親手殺了喬循。”
她的聲音太平靜了。
眼微垂著,隱去了急躁,隻剩埋藏在寒潭底下的陰冷。
霍顯的指尖從寢褲上撫過,思索地靜了片刻。
霍玦死了,宣平侯親自從雲陽送回的屍體,霍家痛失長子,最是痛苦的時候,那時他在做什麼呢……總之與趙庸還不是狼狽為奸的關係,對他的動向並不清楚,但宦官出宮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何況還是遠赴雲陽,若真是這樣,先帝怎會不查?
不,也不是沒可能,那條密道連他這個“乾兒子”都瞞過去了,先帝又如何知道?
兩人停了話,都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稍後霍顯回過神,“是為財?”
姬玉落道:“當夜那群黑衣人用喬夫人逼問喬正平,拿到了喬家三十多把鑰匙,連帶著底下密窖裡的金條都搬空了,不是為了錢是為了什麼?”
霍顯眼微眯了一下,“若是為錢,趙庸何必要親自去?這筆錢用在哪裡,怎麼用的,都得查。”
但是怎麼查又是個問題,因涉事之人除了趙庸,都被姬玉落殺乾淨了。
姬玉落似乎看出霍顯眼裡的意思,不禁擰住眉梢,掀了掀眸,“他們本就該死,既然知道凶手是誰,還有什麼好查的?”
磨嘰。
霍顯像是聽到了她心裡的腹誹,抱手靠在床頭,說:“你看到的隻是部分,若是不查,那些漏網之魚怎麼清算?喬家上下為何而死,你就不想要討一個公道?”
姬玉落扯了下唇,沒說話。
當年兩個年幼的孩子死裡逃生去府衙報官,討的不正是一個公道,公道二字對她來說實在是諷刺得厲害,而從霍顯這樣的人嘴裡說出來,就更可笑了。
這點自知之明霍顯還是有的,是以也不再多言,道:“不早了,其餘事明日再說,先睡吧。”
姬玉落情緒不高,心裡還裝著事兒,聞言冷淡應了聲,便拉高了被褥躺下,對著幔帳頂端睜著眼,像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