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深人靜,院子裡沒留守夜的丫鬟,屋裡發生的一切都靜悄悄的,沒讓任何人察覺,就連劉嬤嬤也隻以為主君是酒醉頭疼,送了藥來又離開,對於這些人來說,這不過是個稀鬆平常的一夜。
齊大夫匆忙從霍府離開,馬車飛奔趕往皇宮,遞上霍府的牌子,便有人前去通傳。
皇宮也是有角門的,供宮人采買亦或是辦差的宮人出入,但眼下早過了下鑰時辰,不過霍顯的名字是好使的,很快便有內侍開了門。
麵對趙庸,齊大夫本能腿抖。
他竭力站穩,述明來意,座上的趙庸眉頭緊緊黏在一塊,一場冗長的冷寂在屋裡蔓延開,許久才聽他道:“拿藥。”
身後的太監便匆匆去了司禮監的值房,這等藥物自是不能隨意安放,廢了些時辰,齊大夫才拿了藥,正要走,又聽趙庸在身後說:“讓他身子好了後,來我這一趟。”
齊大夫應是,腳底抹油似的走了。
趙庸盯著齊大夫離開的方向,嘴角拉得很平,手裡盤轉的核桃重重擱在桌上,閉眼緩了緩。
內侍見狀,呼吸也跟著停了停,說:“前些日子鎮撫忙上忙下,繃得緊了,如今太平下來,稍稍放縱也情有可原。”
趙庸睜開眼,他的語調總是很穩,毫無波瀾,“他固然是能力出眾的,膽子有,魄力也夠,這正是我當初看上他的地方,可年輕人太自傲,終究要被絆住腳,這回疫病的事,他若老實在府裡呆上幾日,縱禦史台再刁鑽,也拿不了他的把柄。”
內侍聽著,始終為霍顯說話。因他知道督公嘴上挑著鎮撫的刺,但他心裡還是疼鎮撫了,鎮撫行事乖張,督公也從來是由著他,時常替他善後。畢竟督公常說,鎮撫的性子與他年輕時一模一樣,說這話時,督公眼裡甚至還有些惆悵惘然。
故而內侍明白,鎮撫隻要不犯大錯,就永遠有一席之地,趙庸沒貶得,他卻不能貶。
內侍說:“鎮撫大人是這樣的,正因如此才要督公看顧。”
趙庸冷哼一聲,隻說:“你慣會替他說話。”
內侍笑笑,知道趙庸並非真的那麼不悅,此時也算消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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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月接過齊大夫送來的藥,立即就給屋裡送。
霍顯坐在榻上,坐姿端正,背脊挺拔,肌肉都像是繃緊一樣,這是疼的,可他越疼就越麵無表情,若非鼻尖和鬢角冒出細汗,根本難以察覺他在經受什麼。
毒素已經逼出,但蠱蟲開始活動了,且比往常更劇烈,服下藥後,經脈上的黑線行進緩慢,毒性與藥性相對抗,可那隻蠱今夜格外不肯聽話,它沒頭沒腦地掙紮,經脈沿線劇烈拉扯,像是要將五臟六腑撕裂才肯罷休。
霍顯以內力壓製,看手腕稍稍隆起的地方,蠱蟲正企圖遊走,他逗它似的撫了一下,問南月道:“她人呢?”
南月的臉唰得一下拉得老長,譏諷道:“走了,那個小丫頭倒是還在。您擔心她一意孤行另尋出路想方設法留她在府裡,可這人忒沒有心了,根本是引狼入室!”
霍顯淡淡“哦”了聲,“你可以滾了。”
“……”
滾就滾。
南月木著張臉走了。
屋門闔上的瞬間,男人的臉色登時冷寂下來。
“謝宿白”這個名字背後是人是鬼無從得知,坊間流傳關於他的所有消息,甚至無法統一出這人的年齡,故而霍顯原一直以為催雪樓的主人就是樓盼春,因為那枚戒指,他確信銀戒上的青玉就是樓盼春的那塊,而樓盼春也明知他能認出,故而樓盼春是有意泄露出消息。
為的是什麼,是姬玉落。
樓盼春在懇求他念著那幾年的師徒情誼,放過姬玉落,這也是霍顯最為自苦的一點。
因為樓盼春眼裡的他,和世人眼裡的他是一樣的,殺人如麻,為虎作倀。
但霍顯也確信一點,樓盼春絕不會下毒害他,至少現在不會。
那麼,那個在背後操控一切的人是誰?
客棧,沈青鯉推開門。
煙霧繚繞的書室裡,姬玉落背身站在窗外,聞言轉頭看過來,見到來人時卻是皺眉。
被嫌棄的沈青鯉“嘖”了聲,“大小姐,您看看這是什麼時辰,他前頭剛服下藥睡下,一時半刻醒不過來。”
謝宿白身子不佳,常年需得用藥才能入眠,但是藥三分毒,長年累月的服用,反而又傷了底子,但若不用,日夜熬著,也傷身,進退兩難,隻好用藥。
這點姬玉落是知道的,但沈青鯉卻忽然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姬玉落從前不知道,也從未問過,就像謝宿白也從不問她的過往一樣,因為各自都有沉重的過往,她不想被人揭開,故而也不會揭開彆人的,謝宿白亦是。
即便朝夕相處,便是在那最朝夕相處的時日裡,他們也像隔著一道看不清的鴻溝,加上謝宿白總有意無意地與她保持著距離,他的秘密,姬玉落更不會主動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