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她略微窺見了一些頭緒。
沈青鯉笑了下,“你也猜到了。霍顯還好麼?”
問出這話的時候沈青鯉便知道定是無恙的,姬玉落“嗯”了聲,又過半響才說:“多謝。”
“啊,什麼什麼?”沈青鯉十分欠地側耳過來,“你再說一遍,多什麼?”
姬玉落冷眼看著他。
沈青鯉笑彎了腰,說:“你知道嗎,當初謝峭,哦就是樓將軍,非逮著你要收你為徒,就是因為你跟霍顯太像了,你這臭脾氣可以說是同他一模一樣,就連冷眼看人的神態都相差無幾,你自己沒發現嗎?”
姬玉落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硬邦邦道:“沒發現。”
沈青鯉背靠窗台,兩手展開搭在欄杆上,手裡的扇子一晃一晃,感慨道:“你們都一樣,爭強好勝,還是急脾氣,三句不對付上手就打。不過你在爭強好勝上,比他還略遜一籌,他向來是不肯輸人的,你彆看他體格健壯功夫極好,其實都是為了勝過他兄長,你應該聽說過霍玦吧。”
她當然聽說過,宣平侯府的嫡長子,關於他的消息繁多,很容易打聽,外頭將他傳成了個神仙似的男子。
沈青鯉卻說,不是謠傳,是真的。
霍玦就是世人眼中樣樣都好的“彆人家的孩子”,在京都貴女眼裡,也是丈夫的不二人選。
他文武雙全,卻謙遜有禮,你能從霍琮身上看到的每一點世家公子的高傲無理,霍玦身上都沒有,對兩個弟弟,也竭力一碗水端平,他是宣平侯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是朝臣們寄以希望的臣子,也是霍家的前程。
可霍顯是個庶子,還是個出身不好的庶子。
試想,統共三個兒子,隻他一人是庶出的,難免敏感不服,自尊泛濫,因此他處處要勝過霍玦,處處與霍玦攀比,凡是比試,他必爭得頭籌。
他像是想讓全天下都知曉有自己這麼個人,鋒芒畢露,分毫不肯收斂。
沈青鯉說:“他又生得那樣好看,在學塾讀書時,小姑娘們都還年幼,藏不住心思,個個拿眼瞟他,臉紅心跳,先生為此還用席子將男女隔開,但後來用不著了,因霍顯性子衝動,三句不對付便要動手,且下手夠狠,看不慣他的人又那麼多,時日一長,姑娘們見他都繞道走。”
“而且他性子孤僻,也不愛笑,成日冷著張臉,他年紀更小的時候,樓將軍那時還因為這事常常逗他玩兒,戳他腮幫子,嘖,笑一下要他半條命。你說,他的性子是不是跟你一個樣?將軍當時見你,就是想他了。”
姬玉落聽著,腦海勾勒出霍顯年幼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那個霍顯與如今嚴絲合縫地對上。
很像,又很不像。
如今他也戾氣十足,會在酒後一言不合砸掉禦史家的門匾,也會因太傅辱罵,當街縱馬傷人,被他廷杖至死的官員也不在少數,也正因此才釀成了如今的惡名。
可好像少了點什麼。
是了,少的是沈青鯉說的那股爭強好勝的勁兒。
而且,他也並非不愛笑,相反姬玉落常常能看到他笑,甚至有時他怒極都會扯著嘴角笑一下,更遑論性子孤僻這一說,他分明能在酒桌席麵上談笑風生,風流都要從骨頭縫裡滲出來了。
就在今夜,她還見過那樣的場麵。
姬玉落甚至懷疑,沈青鯉說的與她認識的那個霍顯,是不是同一個人。
沈青鯉挑眉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覺得我說得不像他?”
他“唉”了聲,轉身仰天歎道:“人都是會變的,他少時想要萬眾矚目,如今……也算是另一種成全吧,所以他走到這一步,我並不意外,但你要知道,我們各自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也無可避免。”
沈青鯉看著姬玉落,姬玉落也凝視他,過了許久,她才說:“你們要做什麼,隨便,但彆動他。”
沈青鯉唇角僵了一下,眼裡有一絲轉瞬即逝的訝異,而後這抹情緒轉為悄無聲息的若有所思,他很輕地笑了一下,“你記不記得你兩年前接了個任務,殺完人後還把人家院子裡養的狗順回來了。”
姬玉落掀了掀眼皮,對沈青鯉這種先問後答的說話方式極為不耐。
沈青鯉道:“你當時也是這樣,護犢子似的,摸都不讓人摸一下。”
記得那時沈青鯉給那隻狗喂了點吃的,誰料那小畜生上吐下瀉,姬玉落手起刀落,恨不得結果了他,好在小畜生隻是腹瀉,沒出事,但後來姬玉落是碰也不肯再讓他碰一下了,防他跟防賊似的,一如現在。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朝露身上。
朝露也是姬玉落某次外出時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撿回來的,水靈靈的小丫頭,他嘴欠愛逗人,初見朝露時也不著調地逗弄她,姬玉落見狀,亦是冷冰冰地說:“你離她遠點。”
她性子冷漠,同情心稀缺,麵對旁人的苦難,眼都不會眨一下,人命在她眼裡輕薄得不值一提,在姬玉落心裡,世間的事物隻分兩種。
一種是彆人的,一種是她的。
許是能擁有的太少了,她總是對自己那一份攥得格外緊,若有人手賤去動,沈青鯉毫不懷疑,她一定會把那個人的手剁下來。
再不帶猶豫地塞進對方嘴裡。
所以沈青鯉至今也不敢再去逗弄朝露。
長久而詭異的沉默之後,沈青鯉抵唇輕咳一聲,小心翼翼道:“你們……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