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陽想到什麼,重重點頭,抵唇咳了聲,說:“我們大人一向很好,彆看他脾氣不好,有時說話陰陽怪氣,動起怒來房頂都鎮不住,但其實鎮撫司許多弟兄都受過他的恩惠,大人雖出身宣平侯府,但當初進錦衣衛時沒靠家裡幫襯,他也是靠考核選拔才進來的,最懂這些人的不易了,平日裡私賬也沒少走。”
籬陽說得感動極了,姬玉落安靜聽著,道:“可你們大人俸祿又有幾個銀子,不也都是貪汙受賄來的麼?”
籬陽怔了怔,“……”
說到這兒,姬玉落更好奇了,道:“他這貪汙受賄的贓款,是真收了?”
籬陽猶豫,壓低聲音道:“在這個位置,有時也是身不由己,大人說了,要當個爛人,就得從骨子裡腐朽給他們看,裝也得裝得像。”
姬玉落笑:“那他這是劫富濟貧?”
籬陽摸了摸鼻子,一時無言。
但看到姬玉落那毫無芥蒂的笑,他頓時反應過來,他跟這催雪樓的人證什麼清白,她自己就不是什麼清清白白的好人。
姬玉落似是能看出他心中的腹誹,不由莞爾:“你這麼護著他,倒是衷心,往後錦衣衛呆不下去了,不若替我做事如何?我們那兒比這兒自在,還不用日日點卯。”
籬陽心驚,然還不待他回話,身後就有聲音傳來:“還不快謝過夫人。”
他猛然回頭,原來是霍顯回來了。
霍顯似笑非笑地看著姬玉落,“說不準將來真有那天,咱們都得跟著夫人混飯吃呢,是不是?”
籬陽低頭,聽出了些許打情罵俏的意味,找了借口匆忙退下,姬玉落進到房裡,霍顯緊隨其後。
房門闔上,她就靠在門板上,側頭看著霍顯。
霍顯走過去,高大的身影覆蓋在她身上,捏住她的下巴吻下去,放開時姬玉落的唇已經染上了深色,比原來更好看。
她撩眼看他。
平靜地,淡淡地,但又含著那麼一絲欲說還休的意味在裡頭,就是這一絲足以將人釣住,但對姬玉落來說興許隻是平常的眼神,霍顯覺得她像是個施蠱的人。
他道:“找我有什麼要緊事?”
平白無故,姬玉落應該不至於找到鎮撫司來。
緊接著,姬玉落便從袖袋裡拿出一隻盒子,說:“受人之托,跑這麼一趟,我是來給霍大人送藥的。”
這盒子甚是眼熟,霍顯立即便明白過來,是靜塵師太配製的新解藥。
他頓了頓,伸手接過,再看姬玉落,她臉上並沒有太過震驚的情緒,不像是剛知道的樣子。
她心平氣和地走到桌前坐下,繼續吃那碗本是給霍顯帶來的瘦肉粥。
碗已經將要見底了,根本也不見得是給他帶的。
或者本是要給他的,後來又不樂意給了。
姬玉落吃下幾口,才說:“你先服下,看看有什麼療效,盛蘭心說,師太那裡已愈發接近解藥的配方了,應該有很大把握能解了你的毒。”
她說罷,停了瞬,抬頭看他:“你原本知道這事兒麼?”
霍顯服下藥,抬了抬眉梢,“當然知道——”
“你不知道。”姬玉落打斷他的話。
在今日之前,她被霍顯那勝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樣子唬弄住了,他井然有序地安排一切,讓人以為他也給自己穩穩當當地安排好了一條退路,儘管姬玉落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什麼法子能逼趙庸臨死前替他解毒?
但霍顯總該是有辦法的。
可其實他沒有,所以他才會在這些日子迅速地搜羅證據,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斬斷趙庸的退路,然後甕中捉鱉。
至於他,那時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為寧王安排了更適合的人選,宣平侯和文彬,倘若真有敵軍逼宮的那一日,寧王府的兵力將成為文彬和宣平侯的助益。
姬玉落扯了扯唇角,笑道:“以身殉國,真令人感動,霍顯,你不愧是姓霍的。”
自盛蘭心走後,她心中便沒來由騰起一簇無名怒火,一路走來,這火苗熄滅了,卻化作了一股煩悶之氣。
因為她愈發發現,霍顯其實是個很不受控的人,他不像朝露,也不像催雪樓裡的任何一個人,可以照她的心意令行禁止。
他甚至可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消失不見了,他似乎本身就沒那麼想活著。
可為什麼?
姬玉落自知骨子裡沒有那種聖潔的東西,所以她恐怕永遠也無法理解霍顯。
誠然,她也並不想。
她隻是覺得,霍顯就像一匹馴不服的野馬,格外令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