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少隨行大臣還等在行宮,順安帝被錦衣衛用擔架抬回行宮時,引得眾人大為震撼,震撼過後,好幾個文弱官員受不了,當即就捂唇吐了。
血肉模糊,左邊胳膊半截被咬掉,隻連著一層皮,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完好的,就連臉都隻瞧得清半邊,若非那身衣袍尚能看清龍爪,恐怕沒沒人敢認這是順安帝。
太醫屁滾尿流地被錦衣衛提進殿裡,一盆盆水地往裡端,端進去是清的,端出來是渾的;藥也是一碗一碗往裡送,太醫說話聲都在打顫。
霍顯站在殿外,凝視著人來人往的大殿,垂著的手滴著血,淌紅了一小片青磚,臉上、脖頸上都是血痕,麵上渾無表情,安靜又冷厲。
你說他擔心皇帝吧,他又不比殿外這些急得彪鄉音的官員心急,但說他不急,那眉梢壓著,心思沉沉。
沒人敢揣摩霍顯的心思,也沒人敢靠近他。
蕭元景闊步從遠處走來。
蕭元景供職於神機營,所屬禁軍,但又不屬護衛禦駕出入的那一波,可這次祈福他也擔任巡防布置及掌管軍械,方才又是目睹了山裡的情況,這會兒官員們一窩蜂朝他奔去,直將人堵在了門外。
蕭元景受了些輕傷,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閉了閉眼,忍著那些唾沫星子往臉上飛,深吸一口氣道:“文皇後在山上建有石洞,用於觀景,具體情況不明,隻知今夜皇上與惜妃出現在石洞裡,惜妃的屍體就在彆院,諸位想看,便去看。”
提到惜妃,官員們臉色皆是一變,聯想順安帝的狗屎性子,立馬就腦補出了前因後果,個個臉都綠了,“那山上怎會有狼,不是都——”
“在查。諸位,讓讓。”蕭元景言簡意賅地說罷,躋身進去,瞥了霍顯一眼,攔住了個太醫,問:“皇上如何了?”
太醫擦著汗,道:“氣息虛弱,失血過甚,人已經不清醒了,左臂鐵定是保不住,腿也……即便是醒來,也不能走動了,而且吊著的一口氣,能撐多久,沒人能保證。”
這麼說的話,就是人暫時沒死,但生不如死的意思。
可蕭元景隻關心人死沒死,皇上隻要活著,朝廷就不會亂。
聞言,蕭元景放了人,看向霍顯道:“霍大人勇猛,護駕又加一功,隻是你這傷……”
霍顯臉色也不太好,他往石台上一坐,漠然道:“勞蕭大人費心。”
這時南月奔走而來,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白布,霍顯衣裳也不脫,就往裡上藥,完了白布一纏便不管了,南月想說卻不敢說,他顯然能察覺到,主子這會兒情緒很糟糕,但又不是因為皇上,於是他生生憋紅了臉,往後頭一杵,也不動了。
主仆兩人跟雕像似的,硬邦邦立在那兒。
蕭元景討了個沒趣,也不再多言,請了幾個官員坐鎮,看著皇上,便兀自就處理禁軍的事了。
剛一轉身,眸色便沉了下來,腦海裡浮出一張臉。
姬家長女……
冷箭擦頸而過的餘驚猶存,幽夜裡那雙眸子波瀾不驚,敵意像是藏匿在薄冰之下,不動聲色,她才像是被人從口裡奪了食物的狼!
蕭元景摸了摸脖頸上的劃痕,傷口是真的,那陣破風而來的殺意也是真的,仿佛是她的警告。
可她怎麼會,她怎麼敢!
蕭元景一掌重重拍在架子上,梨木架應聲而倒,“轟”地一聲,掀起一陣塵灰,洗漱用具散落一地,其中一雙齒木掉在他腳邊。
他視線下移,注視著齒木,緩緩才消了氣。
蕭元景坐在一旁,仔細思忖起姬玉瑤這個人,除了是霍顯名義上的妻子,竟對她沒有旁的印象,且看她拉弓的架勢,分明是個老手。
姬崇望,怎麼會讓姑娘家學射擊?
蕭元景掌心覆在臉上,搓了兩下冷靜下來,他重重吐息,看著一地雜亂,道:“長安。”
推門進來的是另一名隨從,他道:“公子,長安方才出去了趟,還沒見回。”
蕭元景擰眉,“外頭那麼亂,他去哪了?”
隨從搖頭。
蕭元景眼皮跳了跳,從下山開始心就一直是懸著的,這會兒也坐不住,起身出去,道:“行了,屋裡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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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的動靜一直折騰到深夜,皇帝的命堪堪保住,太醫不敢離開片刻,輪流值守。
霍顯還坐在殿外的石台上,耷拉著腦袋,石化似的,動也不動。
吳升作為皇帝的內侍,首當其衝擔了個瀆職的罪過,人被扣下去時,正巧經過,大喊道:“霍大人、大人救命,奴婢冤枉啊!”
霍顯眼皮都沒撩一下。
籬陽彆著繡春刀跑來,臨近時放慢步伐,輕聲走過去,先與南月對了個眼色,南月搖搖頭,籬陽心裡有數,咳了聲道:“大人,受傷的弟兄都安置妥當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大家心裡都有數,還有就是,夫人那裡……在等您。”
霍顯身上的傷包紮得潦草,脖頸處的血都凝固住了,聽到姬玉落才堪堪動了下手指,道:“讓她先歇吧,今晚我守在這兒,事情嚴峻,祈福之事不宜再行,明日一早,送女眷們回京。”
籬陽應下,又張了張口,說:“可夫人……”
他說著,避讓了一步,露出身後顫顫巍巍的錦衣衛。
宮裡的太醫這會兒都守著皇上,也不知夫人怎麼就逮了個懂醫術的錦衣衛,錦衣衛撲通一聲跪下,拖著哭腔道:“大、大人,您行行好,夫人說您這傷不治,就讓小的提頭去見!”
霍顯終於把眼挪過去,“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聽她的話?”
被波及的籬陽和南月紛紛撇過頭,心虛地撓了撓眉尾。
處理好身上的傷勢,籬陽就要將人領走,霍顯倏地扭頭過來,叫住他:“她……她怎麼說?”
籬陽怔了怔,“什麼?”
“……”
霍顯一時氣悶,目光從閒雜人等身上掠過,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夫人,怎麼說?”
籬陽恍然大悟,說:“夫人說天兒熱,傷口易潰爛,讓屬下仔細著些,也要大人保重身體。”
話音落地,氣氛靜了一瞬。
籬陽看著霍顯,霍顯也望著籬陽,這麼大的動靜,她就半個字也不打算交代。
霍顯不作聲地換了氣,“她還說了什麼?”
在霍顯刀鋒似的逼視下,籬陽露出猶豫的神色。
這話他是很不想帶的,本打算就這麼佯裝忘了,可是大人非要問,籬陽掃了眼周遭,往前兩步,低聲道:“夫人要屬下帶句話,說……‘你家大人與群狼近身肉搏,英勇無畏,我竟不知他是鐵打的呢,你要去見他正好,把我這誇讚的話一並帶給他’,就,就這些。”
籬陽說罷,拎著那名無辜的錦衣衛疾步離開。
南月沉默了,這哪裡是誇讚的話,繞是籬陽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複述出來,也掩不住那話裡反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