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趙庸盤腿坐在草垛上打座,手邊的破舊矮幾上擱著吃剩的半碗粥。
說是粥,實則是米湯罷了。
短短三日,他麵頰削瘦,但卻依舊端著個氣定神閒高深莫測的模樣,閉著眼,臉上的皺紋都不帶動的。
隔壁的獄卒在吃酒劃拳說葷話,空氣裡似都漂浮著嘈雜的口水,倏地,那喧鬨聲戛然而止。
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趙庸睜開眼,蕭元景已然行至牢房前,他道:“督公。”
趙庸毫不意外蕭元景的到來,他動作慢慢地起了身,道:“你伯父到哪了?”
蕭元景道:“三天前才來的消息,到汝寧府了,想必如今離京更近了。”
趙庸“嗯”了聲,說:“刑部雖沒提及蕭家,但我懷疑隻是緩兵之計,你大伯進城許是不容易,你記得在城裡做好接應,具體布控當日他南下時便與你吩咐過,你隻要做好手頭的事便可,元景,這麼多年,你行事穩重,你大伯最器重你了。”
蕭元景低下頭,“承蒙大伯和督公關照。”
趙庸道:“你姓蕭,以後這些都是你們的,便是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也得倚仗你的助力。”
蕭元景道:“元庭已被我騙去了龔州老宅,在塵埃落定之前,我不會讓他入京,以免落入旁人手裡。”
趙庸點頭,“你想得周到,你大伯就元庭這一個孩子,你替他料理後方之事,他才能安心顧著前方。”
蕭元景又迅速與趙庸簡述了這三日朝中發生的大小事,趙庸聽罷,沉默過後,方說:“霍顯可有什麼動靜?”
他搖頭說:“他一直在鎮撫司裡呆著,這次刑部和大理寺是鉚足了勁要清賬,錦衣衛也算是牆倒眾人推,處處受掣肘,按理說他不可能給自己找這麻煩。”
趙庸沒說話,隻抿直了唇,道:“他是個讓人見不著底的人,你防著他點,不是壞事。”
蕭元景點頭,又說:“我還察覺到,霍顯那位新婦,姬家的大姑娘有些功夫,不似傳聞柔弱,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聞言,趙庸怔了一下,他蒼老的眸子微微眯起,忽然想起什麼,喉間發出一道哼笑,“我竟漏了她,你看著辦吧。”
看著辦,這話意思就深了。蕭元景正應了是,獄卒便走來,為難地在遠處徘徊。
趙庸邪眼一瞥,再看蕭元景疲憊的麵容,道:“你走吧,以後沒事也少來,免得叫人抓住把柄,如今是要緊的時候,事事都需謹慎,更莫要讓無關緊要的事牽住心神。”
無關緊要的事,蕭元景心下一顫,心虛地垂下眼,“是,下官告退。”
他恭敬行過一禮,轉身離開刑獄。
剛踏出鐵門,臉上的精氣神就頓時不見了,遠處的幕僚上前,道:“公子,督公可說什麼了?”
蕭元景搖搖頭,問:“人有線索了嗎?”
在問這話時,他才有了些情緒。幕僚皺了下眉,神麵色凝重道:“按理說不應該,長安性子安分,不會肆意亂走,況且若是真出了什麼事——”
蕭元景淩厲的眼神掃過來,幕僚頓了下,道:“我們的人在九真廟附近找遍了,連山上都找了,那夜行宮戒備森嚴,他不可能自己離開,怎麼會無緣無故消失?”
蕭元景麵色沉沉,腦子裡浮現出一張清冷的臉。
那個深夜裡指向他的箭頭,蕭元景這輩子都忘不掉!
他攥緊拳頭,咬牙道:“讓你跟的人,行蹤確定了嗎?”
幕僚點頭,“那小娘子日子過得快意舒坦,天天跟市集上轉悠,在茶樓聽小曲聽到日落才乘車回府,路上不是東來寶的糕點就是花露齋的甜湯,看時辰,這會兒她該從茶樓出來了。”
但幕僚疑惑,“公子,我使人跟過,霍夫人沒什麼異狀,前幾日還因為善妒,在府裡險些害死一個姨娘呢,就一普通婦人,公子何須在意她?”
蕭元景不說話,站定許久,招手讓幕僚附耳過來,低聲囑咐幾句,隻見幕僚臉色微變,驚疑道:“可是如今這個時候,平白生事,恐怕——”
蕭元景冷眼瞥過來,一字一頓道:“我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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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彆去,暮色四合,街市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皆是趕著時辰回家中用飯,賣小食的鋪子這會兒生意才漸漸好起來,人頭攢動。
茶坊開在角落,生意依舊冷冷清清。
姬玉落闔上密保,神色難明地看向窗邊的麻雀,慢慢品著涼茶。
侍女道:“小姐,這是江南那邊最新的動向。主樓一下離了大量人,能管事的都在外頭,有些人就按耐不住了。往後主上入主皇城,催雪樓的主子就該換了,眼下許多人都起了心思,雖說小姐也無心掌事——”
姬玉落擱茶,側目道:“誰說的,我還指著它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