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蕭氏茶樓的密道埋放了大量炸藥,爆炸後的茶樓頃刻倒塌,殘垣斷壁,火堆散落各處,一片狼藉。
火燒的廢墟曾經是霍顯的噩夢。
東宮生變之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夢到大火過後的宮殿,那裡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了,地上都是殘餘的小簇火堆,內侍扒開火堆,便能看到底下麵目全非的焦屍。
那夜他也這樣翻找過,他沒有找到樓盼春,沒有找到太子,沒有找到小殿下。
後來這些人成了霍顯無數個夜裡的常客,他們總會在他夢裡逗留那麼片刻。
夢裡懷瑾太子溫文爾雅,在東宮遇見,時不時會給他講學,講那些先生們都講不出的學問。
隻是霍顯不愛聽。
可他也並未因霍顯不愛便敷衍了事,他常說:“以後啊你們就懂了。”
長孫連鈺更是舉止文雅,儼然一個謙謙小君子,他會在太子離開後說,毫不留情地指出:“你沒聽懂,我再給你講一遍。”
是個古板的小少年。
但也有頑劣的一麵,隻他太拘束自己,隻敢在無人時露出天真爛漫的模樣。
樓盼春自不必說,他在夢裡仍是為老不尊,逼著霍顯陪他喝酒,卻不讓他沾染半口,用那酒味兒吊著他,饞著他,然後哈哈大笑。
半醉半醒時他總說,要教霍顯這世上最厲害的陣法,最厲害的身法,待來日更要帶他一道上戰場殺敵。
他們師徒聯手,必是全大雍無人能敵的武將。
霍顯少時脾性實在不好,沒有遇到幾個願意拉他一把的人,難得的這幾人,在那場大火裡,永遠留在了那片廢墟。
現在他們回來了,可又好像沒有回來。
那場火葬送掉的,是所有人,它將無數人都推向了萬劫不複的境地,其中也包括霍顯自己。
在初入北鎮撫司的那兩年,他甚至夢到自己也變成了廢墟裡的一具焦屍,麵目全非。
起初會驚醒,會恐懼,可夢的次數多了,漸漸就隻剩下麻木。
直到他在那層層廢墟下麵,挖出了姬玉落。
霍顯的手到現在還是涼的。
府醫走了,太醫又來了。
霍府的府醫不比太醫院的差,但太醫仍舊來了趟,是為了給宮裡那位複命的。
霍顯沒有攔他,順便也聽他說了說診斷結果。
說得大差不差,皮外傷居多,但不是被炸的,而是被砸的。姬玉落被找到的地方不在茶樓裡頭,而是在茶樓與旁邊一家店麵中間的窄巷,她反應快,想必在火藥引發之前就跳窗了,但對方下了死手,埋放的火藥威力極大,連帶著相鄰的店鋪也跟著塌,姬玉落就被埋在兩座樓之間的瓦牆下,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有一處傷最為要緊,砸在了額頭。
她方才上藥時醒過片刻,又渾渾噩噩昏了過去,再叫不醒。
南月送走太醫,撩了簾子回來,道:“太醫——”
屋裡太安靜了,他這麼一開口便顯得嗓音有些大,忙壓低聲音,道:“太醫說,夫人傷了腦袋,恐怕這陣子都是時醒時睡,持續多久沒個準頭,但夫人底子好,好生養著沒什麼事。”
南月說話時從後頭偷瞄霍顯,他整個人潦草得很,指甲縫裡都是灰,手背上也是因為挖人而劃出的傷,方才上藥霍顯的都沒有親自來,因為他的手是僵的,他怕顫抖會弄疼姬玉落。
他就這麼坐著,似要坐上很久很久才夠。
南月不敢勸他,正要悄聲退下去,霍顯便道:“叫人備水,我要沐浴。”
南月愣了愣,“欸”了聲就往外跑。
丫鬟備了水和衣物,南月去隔壁屋子過問了朝露的傷勢,她傷得比姬玉落還重了些,小臂的皮肉都被炸開了,但沒有傷著腦子,清醒得很,這會兒疼得眼淚啪嗒啪嗒掉,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那紅毛鳥就落在床頭,許是被虐出了感情,竟也用翅膀輕輕拍著朝露。
南月沒見朝露這麼哭過,也不知怎麼哄,隻好拿了塊糖給她,讓她含住。
末了垂頭喪氣回到主屋門口蹲著。
這一天天,都什麼事兒啊,晦氣死了。
晚些時候籬陽來了,茶樓那條街引起不小動靜,事關霍顯,禁軍又騰不出手,是錦衣衛領人勘察現場,清了屍體。
事情辦好,他才火急火燎往府裡趕。
“怎麼樣了,大夫怎麼說?”
南月撐著膝蓋坐起來,指著腦袋說:“皮外傷,但砸到這兒了,還暈著。”
籬陽鬆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他又問:“大人呢,可還好?”
“還……行?”南月回頭往門縫裡望了眼,說:“回府後就特彆冷靜,該說什麼說什麼,對答如流。”
籬陽沉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