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數息兵一擁而上,軍廚庖丁寡不敵眾,死於亂刀之下,楚王熊貲得之衛兵死命相護一時無恙,但見其從容取盞,仰麵一飲而儘,繼而豪言道:“息候已死,汝等莫做無謂之爭!即日起入我楚籍者,與我榮辱與共,如勿與,死無葬身之地!”
聞其此言,息軍止戰徐徐而退,楚王熊貲執盞轉身,凶麵直視眾人,息兵畏此儘皆棄刃投城。
楚王熊貲轉而還視陳姬息媯,展顏輕笑道:“娘子欲作何為?”
君上暴斃,將士倒戈,陳姬息媯亦知大勢已去,目下唯有兩途可行,一者跪地祈生,二者成節而死。
陳姬息媯柔顏含淚默視息候片刻,進而斂顏厲目環顧諸眾一番,臨了將之目光停滯於楚王身上,惡言相向道:“妾入息邑,即為息人,生不能存息社稷,死亦不為蠻楚賤臣,謹求隨君而去,幸也!”說罷,隨即俯身於地拾起一劍,起身抬手即向楚王刺去。
見之此景,楚兵即欲攔將上前,但聞楚王熊貲大喝一聲:“退下!”
眾皆聞聲止步,隻見陳姬息媯衣袖飄飛,劍閃寒光謂己而來,楚王熊貲竟紋絲不動,笑顏挺身硬受其一劍。
眾皆驚呼,隻見鮮血順著劍身汨汨外流,兩人四目相對,一剛一柔,鮮明了然。
陳姬息媯終是文弱女子,其力道大大不如男丁,楚王熊貲雖為劍傷,但未觸及要害,誠言道:“寡人受此一劍,亦算得抵過刺息之罪,盼汝消解怨恨,及後誠心事我!”
見得楚王熊貲硬受此劍,陳姬息媯本於內心生起一絲敬佩,不料其繼又口出狂悖之言,內心僅存之敬佩之情,頓時煙消雲散,陳姬息媯徒然怒道:“逆賊休得胡言,你我今日,隻有一人可活!”
“活”字脫口而出,陳姬息媯隨即還手抽回長劍,繼又奮力刺出。見之楚王熊貲再次遇險,十數楚兵不顧王言,奮勇衝出,將其手中長劍擊落,困於一隅。
楚王熊貲以掌撫胸,顧不得傷口鑽心之痛,伸手急令道:“不得傷及楚後,好生相待!”
聞及此言,陳姬息媯當即明會楚王之意,思道入楚生不如死,遂懷寧死不入楚地之誌,急而抱頭撞向堂中立柱,以期身死守節。
謂此,楚王熊貲急而指日:“速速攔下!”
虧得楚軍訓練有素,其有一員眼疾手快,戟杖其首將其擊暈,楚王熊貲跌撞上前,輕手將其抱起,送回寢宮休歇,臨行之際,不忘叮囑好生看護。
簡單包紮後,楚王熊貲即令行朝,威逼利誘令之息室臣民歸附於楚,眾皆無能反抗,是以叩首領命。
數日後,令尹彭仲爽受命引軍前來接防,息邑事了,楚王熊貲即攜陳姬息媯擺駕還楚。
還楚途中,陳姬息媯幾番尋死,皆為楚王熊貲預判救下,後因得知息亡乃為蔡人諂媚所致,顧念眼下生死無能,不若借楚之力滅蔡,以為夫君複仇,亦算是贖己入楚之罪,遂絕輕生之念,安居車內隨行入楚。
楚王熊貲乃世之強主,精悍剛毅,謂之柔柔纖女,直是無甚興趣,而見貞貞烈女,則見興趣盎然,回顧息殿席宴之上,兩人生死對決,其膽識謀略,天下女子,無出其右,遂決意非其不娶。
無獨有偶,陳姬息媯亦察出其此項性格缺陷,寄意利此以償心中所謀,自入楚地便閉門不出,使之楚王無得相見,以此吊係楚王心意。
時過月餘,楚王熊貲大擺筵席迎娶陳姬息媯。拜過堂,敬過茶,而至洞房花燭夜,兩人分著龍誕鳳服,隔案而坐。
趁著酒意,楚王熊貲壯膽起身,緩緩走向床頭,意行好事。
陳姬息媯正座床頭,沉聲攔道:“事已至此,妾已想得明白,終究是為楚王之人,然妾亦非隨便之人,王欲強來,妾定血染洞房!”
楚王熊貲聞言止步,言道:“娘子非為隨便之人,寡人亦決非輕浮之人,敢問如何可得伊人芳心!”
陳姬息媯爍目直視其麵,毅言道:“息君亡於麵前,社稷失之我手,時下妾之所想,無非是為替夫複仇,為民請願!楚王身受劍芒已償其過,然蔡候攛掇之罪未加懲處,唯請我王滅蔡以釋我怨,而得賤妾專諸事君也!”
聞其此說,楚王熊貲聲聲大笑,回言道:“即非娘子有言,寡人亦將取蔡!”說罷,於案取得一簡空卷,提刀篆言:“弘武治世,楚王敕命,授令尹彭仲爽掛帥出征,領軍三萬伐蔡,師出無由,令旬日之內攻取蔡邑全境,務必執拿蔡候來見!”
文畢,楚王熊貲奉書遞與陳姬息媯,隨言道:“娘子滿意否?”
陳姬息媯不複與言,雙手接過詔文書簡,懷抱胸前如獲至寶,隨之徐徐躺平於臥榻之上,楚王熊貲行進關簾入帳,遂成魚水之歡。
次日,王出巡事,陳姬息媯即著心腹攜楚王詔文書簡前往息地,傳詔令尹彭仲爽起兵伐蔡,並著信使另行囑托,著其起兵之時,打起息師椽旗,以慰王後思念故土之情。
驗過詔文真偽,令尹彭仲爽當即應諾領命,送走信使即入軍營點卯清糧,以承行軍之需。
秋七月下旬,令尹彭仲爽帥楚師入蔡,不到半月期間,連下蔡室十餘城,進而領軍直逼蔡都上蔡。
話說這彭仲爽,本為申邑人氏。公元前688年,楚王熊貲引兵伐申,彼時彭仲爽是為申室大將,沙場數番交手,給予楚王熊貲帶來不少麻煩。後為楚王熊貲使計俘獲,因念其才不忍加害,遂召入楚室而用之。彭仲爽既而感念楚王不殺之恩,先助楚王征取申邑,後又輔政接管息地。期間多立功勳,楚王熊貲遂廣地予爽,其家世為楚大夫,後又因其治理息地有功,擢升為令尹,是為楚史長河中,為數不多非楚國宗族之令尹。
大軍臨城,蔡候姬獻舞登城查視,“息”字椽旗映入眼簾,即知楚軍犯境,乃為息人使之釁仇也!
眼目下,以上蔡些許薄弱兵力,根本無法抗拒楚室數萬精兵,念及自身本無逆楚之舉,加之又是楚室盟邦,許得息人怨恨出了便罷,不至於毀人宗廟,蔡候姬獻舞遂效前般,引之文武百官開城相迎,舉國投誠。
令尹彭仲爽行將上前,與其照麵完成交割,隨即領軍開進城區,安定好城中防務,即循王詔押蔡候姬獻舞還楚郢都。
戰報先於令尹傳至郢都,楚王熊貲喜而執書前往見陳姬息媯,不料為其拒之門外,遂堵門惑而問日:“娘子所求,寡人儘皆照辦,奈何冰顏待我更勝曾從前?”
陳姬息媯於屋對曰:“吾一婦人,忍辱負重,而事二夫,今已事成,既弗能死,其又奚言?”說罷,自咬舌跟,斷之說話之能。
楚王熊貲急令醫師救之,過之刻餘悻悻而走,自此兩人極少會麵,及至生得堵敖及成王,陳姬息媯亦未複與楚王熊貲言得一語。
絕得美人羈絆,楚王熊貲遂可全身心投入政事,而今蔡息並歸與楚,入主中原再無障礙,遂欲烹殺蔡候祭旗,揮師北林製霸天下。
時有郢城令鬻拳,楚室宗族後裔,楚王熊貲敬其忠誠,授以大閽之職,使其主管楚都郢城防務。
聞得楚王欲殺蔡候,郢城令鬻拳隨即上表諫日:“聞君欲烹蔡候姬獻舞,臣謂我王深感得不償失,是以奉文上閱冒死諫阻,王欲殺之蔡侯,是弑螻蟻般簡單,然其一死,中原諸侯勢必懼而合盟,其時聯軍南下護蔡,楚將以一敵百,徒生無儘麻煩,楚入中原之途,亦將更加艱難。臣謹審時度勢,深覺我王之舉弊大於利,雖可解一時之恨,但將使楚陷入危局!”
楚王熊貲見表,遂召郢城令鬻拳入殿覲見,如麵即問日:“鬻卿可知蔡囚如何辱寡人乎?”
郢城令鬻拳回日:“屬下不知!”
楚王熊貲怒日:“寡人亟欲縱其還邦冰釋前嫌,不料蔡囚惱羞成怒,兼之大鬨公堂,咒日王後詭計多端,寡人不義,此等逆臣該殺否?”
郢城鬻拳隨言拱手勸道:“似此確實該殺,然其性命關乎社稷運數,輕易殺不得!楚室方才踏入中原腹地,我王即用如此殘忍手法,將之被俘虜公候殺害,必將引得中原諸侯群。若我隱忍一時之氣,赦免其罪,並與之結盟,如此既得盟友,又可示頤諸侯,成楚仁德之表,豈非一舉兩得?國事當前,還請我王克製情緒,以期鑄就不世功業!”
縱觀天下局勢,楚王熊貲亦知郢城令鬻拳方才所言,確是利於楚之佳法。然蔡侯如此辱沒自己,楚王熊貲終難消卻心頭之恨,遂罔顧郢城令鬻拳勸誡,執意烹殺蔡侯。
郢城令鬻拳見其執迷不悟,一時急敗壞,然又彆無他法阻其烹蔡,遂一咬牙拔出配劍,懸其肩頸之上,耿言道:“臣今寧可與王同歸於儘,亦不願見之我王失信於天下,以壞楚室基業!”
楚王熊貲謂其忠直不阿,即時幡然醒悟剔厲前行,隨之改口言道:“寡人知錯矣!”說著,即令撤下油鍋,赦免蔡候欺君之罪,不日與之行盟,縱還蔡邑。
聞得此言,郢城令鬻拳方才棄劍拜倒於地,叩首言道:“王上能納臣議,實乃社稷之福也!然為人臣者脅君從事,亦是為大不敬,罪大當誅,懇請我王賜死!”
楚王熊貲知他氣性率直,並無無意責怪於他之意,遂慰道:“寡人知汝一片赤城,敢於犯顏直諫,戒我之錯者,楚僅鬻卿一人也,功莫大焉,豈敢問罪!”
王雖無怪,然郢城令鬻拳自覺罪無可恕,是以摯言道:“王雖赦臣之罪,臣何敢自赦?”話音未落,操起佩劍,自刖一足,然後忍痛大呼道:“人臣有無禮於君者,以此為鑒!”
郢城令鬻拳此舉,驚得楚王熊貲目瞪口呆,待得回過神來,趕忙派人救治。
念其忠直之名,楚王熊貲後將其斬下一足,供奉於太廟之上,以警自身未納臣諫之罪。
經此一事,足見楚王熊貲用人之能勝卻諸侯,其能納萬民之言,開明賢達之名一時享譽四方,而郢城令鬻拳冒死直諫之舉,又給眾臣樹下忠君榜樣。及見朝堂內外,臣之敢言,君之敢用,試問楚室不強何待!
天道使然,一邑強盛崛起,必有一邑伴隨弱勢沉寂,周楚之征啥應此語,眼見得楚室侵息掠蔡,中原大地陰雲籠罩,若其續往北上,周室社稷危在旦夕,周王姬胡齊痛心疾首,隻得於房著文泄憤,提刀篆言道: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於出征,以匡王國。
比物四驪,閒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於三十裡。王於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廣,其大有顒。薄伐玁狁,以奏膚公。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於涇陽。織文鳥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
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閒。薄伐玁狁,至於大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禦諸友,炰鱉膾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辭是好辭,然卻未能救國,當務之急乃為尋訪治國安邦之策,以周之力,決無與楚抗衡之能,隻有諸侯合力禦楚,方有一線生機。
放眼天下,能與楚人抗衡者,唯有齊魯二邦也,然則二邦生隙未能同心,否則亦不致使楚如此蠻橫猖獗。
周王姬胡齊思之再三,還是寄意請齊盟合諸侯,畢竟齊室所倡“尊王攘夷”甚得諸侯擁護,如若賦其王命,使其震臂高呼,必可匡合諸侯聯軍禦楚,假使得此周則安矣!
想定即行,周王姬胡齊遂著單伯姬晉出使臨淄,攜其所做《六月》之文示寓齊公薑小白,驥其聯軍勤王抗楚,如初周太師尹吉甫北伐玁狁般,定國安邦,匡扶周室社稷!
單伯姬晉受命而往,得見齊公薑小白表明來意,並奉上《六月》詩文。
齊公薑小白虔言戰之要事,需聚朝與之眾卿商議,遂先將單伯姬晉禮送至驛館稍歇,繼之鳴鼓行朝。
三陣朝鼓響過,文武齊至大殿,伴隨禮樂行訖君臣大禮,齊公薑小白先著近侍開方謂眾頌唱周王《六月》詩文,即而臨麵問日:“周室使臣如齊,寄望寡人聯軍禦楚,眾卿以為當應否?”
左相管夷吾隨言上諫道:“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則據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憂者,則享天下之樂;能救天下之禍者,則獲天下之福!祈君諄循天道,應命盟合諸侯,謹得天下歸心,霸業可成也!”
齊公薑小白對日:“製霸之路,非此一途,荊楚帶甲之數可投鞭斷流,遼域縱橫據半壁江山,勤王敵楚,談何容易!且楚遠於齊,於我難為患,宋魯之所方需覦楚窺視,眾不用命,齊何急焉?令有戰之糧草消耗,甲兵戰損,何人補我?臨戰者不動聲色,而詔我先,我非願也!”
左相管夷吾接言駁日:“君何如此小量也!明主用兵,非為己之好惡,乃將為公心大道,以誅暴討亂也!夫兵者,不祥之器,天道惡之,君勿用,是為大德,不得已而用之,是謂天道!故君子者常畏懼而不敢失道,人之在道,若魚之在水,得水而生,失水而死!請君以義誅不義,決江河而溉爝火,臨不測而擠欲墮,濟危扶困,匡扶天下,期成不世偉業!”
齊公薑小白道:“寡人仍未想明,周室王畿黯弱至此,管子為何還是如此擁護?再者說,鄰周者另有鄭衛宋陳曹等十數諸侯,盟而禦楚亦不是不可為,為何非我齊室出世?且荊楚北釁於我而言,或為西出良機,趁諸侯自顧不暇之時,我則突起大軍攘伐宋魯,必可一戰成事!”
左相管夷吾急而續諫道:“依君之所想,臣可預見事無成也!經略有言,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能有其有者安,貪人之有者殘。殘滅之政,累世受患;造作過製,雖成必敗。舍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順。是故逆者亂之招,順者治之要,君當甚行!”
齊公薑小白一時語塞無力反駁,推諉應言道:“也罷!即便寡人應承王命,盟合諸侯聯軍禦楚,然今亂世當道,禮崩樂壞,諸侯之間並起爭執,寡人又如何化解其間恩怨,使之合盟聯軍?
左相管夷吾答曰:“臣聞昔者有道之君,敬山川、尊宗廟、重社稷,富其文卿,善聞其言,固其武臣,宣用其力。聖人在前,貞廉在側,竟稱於義,上下皆飾。形正明察,四時不貸,民亦不憂,五穀蕃殖。外內均和,諸侯臣伏,國家安寧,不用兵革。饋受幣帛,以懷其德,昭受其令,以為法式。亟行此道,即可清仇解怨,諸侯複為之親!”
待其說罷,齊公薑小白又問道:“聯軍舉事,難以齊心,及願盟合於天下而無私怨,犯強逆而無私害,為之若何?”
左相管夷吾從容應日:“國雖強,令必忠以義;國雖弱,令必敬以哀。強弱不犯,則人欲聽矣。先人而自後而無以為仁也,加功於人而勿得,所橐者遠矣,所爭者外矣。明無私交,則無內怨;與大則勝,私交眾則怨殺!”
齊公薑小白讚日:“善哉!”說罷,複請單伯姬晉複朝聽論,當其麵著聞檄告天下,召天下諸侯聯軍勤王,共禦荊楚。
書出,諸侯響應超出預料,亦了窺測楚室之強。
冬十月,單伯會齊侯、宋公、衛侯、鄭伯盟於鄄。 三往何勞萬乘君,五來方見一微臣。微臣傲爵能輕主,霸主如何敢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