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君顏妙拱手禮拜,緊言道:“昔日周工旦攝政之時,念在夷父顏有功於王室,遂將夷父顏次子友父分封至倪地,遂有今日之倪室!因之多方原因,未得天子賜胙名爵,致我出而未得諸侯之禮!顏妙鬥膽懇請魯公代為言說天下,賜倪一職半爵,以正倪室諸侯之名,籍以端正祠堂!”
聞此,魯公姬同撚須笑道:“方今天下已然以齊為尊,寡人之言無用矣!倪君何不前往臨淄,請得齊公奏疏天子賜胙,其言定比寡人之言好用也!”
見其似有推脫之意,倪君顏妙誠情回道:“顏妙並非未曾想過,隻是宋邾從中作梗,齊公未必願意助我,顏妙又何必自作多情耶?而除卻齊公,諸侯之中能於天子麵前說得上話者,唯餘魯公矣!世人傳頌魯乃禮儀之邦,魯公更是樂善好施,顏妙籍此前來魯地相請,還望魯公莫要推辭!”
聞其所言,情真意切,且態度誠懇,魯公姬同側首望它思索片刻,末了謂其言道:“倪君真是繆讚寡人矣!而今天子暨齊尊王攘夷之名,遂謂齊公言聽計從,寡人於王前實難以說上話矣!不過寡人可薦汝前往禚邑見之吾母文薑,其為齊公姑親,定能助汝達成所願!”
倪君顏妙當即伏地叩謝,魯公姬同趕忙起身將之扶起,隨之授其薦訪文書,囑其攜往禚邑,交予魯母文薑,其時自會相助成事。
事不宜遲,倪君顏妙當即辭彆魯公,依循魯公姬同指引,竟日即起車駕趕往禚邑。
一路馬不停蹄,不過半日光景,即到禚邑魯母文薑住所,已近十年未有外人涉足於此矣!倪君顏妙下車視之,但見桓公墳塋綠草幽幽,塋旁茅庵曆經風雨侵蝕略顯破舊,然更見滄桑穩重之像,庵前垂柳枝葉繁茂,庵後桃園百花爭豔,時遇外人闖入,野間野禽飛鳥爭相躍起逃離,不多時複歸寧靜,天人無爭遠離世俗喧囂,好一番世外桃源之像。
聞得屋外傳來車馬之聲,一老嫗自茅庵中緩步行出,滿頭銀發籍由竹簪束攏成髻,不見絲毫淩亂,身著一襲麻布青衫,雖比不得綾羅綢緞光鮮,倒也稱身合體彆具一格,更顯慈祥和藹。
老嫗微微抬頭,舉手遮目,細細大量來人,隨言道:“老身眼拙,不知是哪位貴客駕臨!”
觀之老嫗言談舉止,絕非尋常老太可比,料定是魯母文薑無疑,見其有問,倪君顏妙緊前一步,躬身拜道:“吾乃倪君顏妙,受魯公所薦前來拜訪,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魯母文薑聞聲垂下手來,驀然回首似自語道:“十年生死兩茫茫,千裡孤墳訴淒涼!茅庵破落,有些年頭無人來訪問矣!貴客登臨,有失遠迎,失禮矣!快請入座!”說罷,旋退望人讓出門道來。
倪君顏妙躬身拜謝,隨之上前攙之魯母文薑,一同行入屋內。
入得屋內,倪君顏妙環視四壁,但見屋內除卻生活用品,無一件無用裝飾之物,極是簡陋整潔,魯母文薑因之年邁,不堪久站,先行落座問日:“倪君今來寒舍,不當是為觀賞郊野春色也,敢何事尋訪老身耶?”
聞得其言,倪君顏妙這才回過神來,轉身拱手回道:“魯母慧識,顏妙此行前來,是為暨請魯母為使入齊行言!”
待其音落,魯母文薑即時起身,回言道:“老身早己不問世事,且年邁體弱,難奈奔波之苦,卿謹另擇他人前行罷”言訖,提杯送客。
倪君亦不爭辯,即於懷取出一簡,奉上敬道:“此乃魯公親篆薦文,敢請魯母一閱讀!”
過之少頃,見之魯母文薑無動於衷,倪君顏妙遂將書簡置於案頭,隨即轉身退至庵外等候。
魯母文薑望之案頭書簡怔怔出神,過之良久放才取而閱之,但見魯公文日:“慈母在上,同兒謹拜,經年不見母麵,同兒深感愧疚,然父仇未能得報,無顏往祭也!今次至信,乃為倪君故,望母襄助以成諸侯!母後之文才武略,不應緊守苦寒之地,而當出世治國安邦平天下,倪室暨成諸侯,亟乃母後入世之功,萬世揚名也!另可削弱齊宋,亦可告慰父君與我也!藉此,同兒叩首!”
書中所記倒不複雜,不過寥寥數語,卻使得魯母文薑心煩意亂愁眉不展,是自顧言道:“同兒這是要置老身於洪流旋渦之中也!”
魯母文薑於屋思之良久,將近日暮入夜之時,方才起身燃起一盞燭火,謂之屋外言道:“倪君且請入屋相敘!”
倪君顏妙聞言推門而入,畢恭畢敬於魯母文薑身前再行一揖,隨之侍立一側。
兩人相對無言,僅聞得屋內燭火跳動之聲,亂世之中難得如此靜謐氛圍,著人不忍破壞這一份安寧。
終了,魯母文薑歎打破沉寂,歎言道:“也罷,老身便待倪君使齊一言!餘之時日無多,死前還能一見中原波瀾壯闊之勢,亦不枉人世間走這一遭!”
聞得此言,倪君顏妙轉出拜日:“顏妙謝魯母,謹待佳音!”說罷,禮言告辭,隨即如車離去。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閒窗伴懊儂。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亂世當道,終是不能置身事外!送走倪君顏妙,魯母文薑簡單收拾些衣物,雇得一駕馬,迎得徐徐東風,踏上北上臨淄之路,離時數回首,不知何日是歸期。
話說這日,正值左相管夷吾所定正月大朝,齊公薑小白及與五屬大夫複事公務。
俱皆述職畢,齊公薑小白擇其寡功者而譙之曰:“列地分民者若一,何故獨寡功?何以不及人?教訓不善,政事其不治,一再則宥,三則不赦。”
功寡者受之訓誡,自覺羞愧而不敢言。
謂其已然知錯,齊公薑小白公亦未深加怪罪,繼又問道諸屬大夫日:“於子之屬裡,可有居處為義好學、聰明質仁、慈孝於父母、長弟聞於鄉裡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罪莫大焉!”
見君有問,五屬大夫具各如實上報,唯恐表述不詳。
聞罷眾言,齊公薑小白又問道:“於子之屬裡,可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於眾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才,亦為大罪!”
依之前事,五屬大夫具又秉正上報,恍顧闡述不儘。
待之諸屬述畢,不等其還複心緒,齊公薑小白隨之緊言問道:“於子之屬裡,可有不慈孝於父母,不長弟於鄉裡,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者,謂之下比,罪無可恕!”
例行公事,五屬大夫具事己之所知,但求問心無愧。
齊公薑小白點頭稱讚,複謂五屬大夫道:“五屬之重即乃國之重,切莫庸政懶政!期望諸眾退而修屬,屬退而修連,連退而修鄉,鄉退而修卒,卒退而修邑,邑退而修家。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舉;匹夫不善,可得而誅。政成國安,以守固地,以戰則兵。封內治,百姓親,出征四方,立一霸王,亟仰眾卿之功!”
聞罷君上訓言,五屬大夫受命而退,左相管夷吾隨之近前拱手拜日:“適見明君風範也!”
齊公薑小白拂袖免其禮,繼而感言道:“得卿一讚不易也!”說罷,君臣二人相視大笑。
恰在此時,突聞宮前甲士前來奏報:“魯母文薑宮前請見,敢請君命,見之與否?”
君臣二人互望一眼,齊公薑小白當問日:“莫非是先君襄女娣,可有問清此來何由?”
宮前甲士回日:“說是有事相求,細問何事,其日需得見到君上,方才敢言!”
眼下齊魯不和,魯母文薑突然造訪問,且不知是何居心,見與不見,齊公薑小白一時無決,遂側首望向左相管夷吾。
左相管夷吾會意回道:“遂終是故親舊戚,不見有違禮數!”
聞得此言,齊公薑小白還首望向宮門甲士,謂其點頭授意。
宮門甲士拱手領命,去不多時,即領得魯母文薑現身於齊公薑小白君臣二人麵前。
望見眼前老嫗,齊公薑小白上下打量,驚而言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薑,德音不忘。此乃襄公生前所作,姑母即便年華老去,亦不至如村野老婦模樣也!”
觀其言行,左相管夷吾隨即攔之身前,拱手責道:“長輩當前,不得無禮!”
聞之君臣二人之言,魯母聞薑輕笑隨言道:“這位可是為名滿華夏之管夷吾乎?果然是為大家風範!齊君為人處世之修為則還有待提升,與之先君襄公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彆!”
聞其譏諷之言,齊公薑小白欲待發作,轉眼瞥見左相管夷吾以目相阻,遂側目望它,漫言問道:“姑母此來所為何事?”
左相管夷吾退之一側,魯母文薑謂其肯首見禮,繼而斂顏回之上問,應日:“亦非甚要緊之事,於齊君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也!適有倪君顏妙尋到老身,欲求天子任職晉爵,亟說齊公乃為王前貴人,遂請老身入此規言齊君,王前行言一償倪人之願!”
聞及此言,齊公薑小白白冷言道:“姑母年事已高,何不安駐禚邑樂享晚年!時過境遷這世道還屬於您否?”
魯母文薑淡笑道:“人活此世,便可論世而為!不知老身這姑母薄麵,還有為否?”
齊公薑小白緊隨之直言不諱道:“且不說周室自有諸侯冊封之禮製,倪人庶出於邾室,今行數典忘祖之舉,寡人怎可為天下之大不韙而助其另立宗祠?更有倪邑是為我盟邦宋之屬邑,我若成其之念,何以告慰宋公禦說?何以告慰天下諸侯?”
魯母文薑不疾不徐道:“不過是一姓之民欲求開宗立祠而已,不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齊君以一己之私欲而駁之倪邑百姓之請,又何嘗不是厚此薄彼違逆民之心舉耶?如此假公濟私,齊君之氣度,與先君襄公相比,亦可謂是天壤之彆也!”
齊公薑小白怒日:“姑母何其無禮也!事事拿之先君與我相比,殊不知暨得天下諸侯之長者,乃寡人也!而先君德才兼備氣度不凡,不過落得一個眾叛親離身首異處,此中不乏姑母之功也!”
聞之此言,魯母文薑憶及傷心往事,亦即拂袖怒日:“如無管鮑輔佐為政,汝當早就屍腐莒地矣!登徒子無君無父,終了亦將不得善終!”
齊公薑小白氣得渾身顫抖口齒不清,稍加平複心情,隨之冰冷言道:“姑母今日如此辱我,如若換過他人,寡人早已命眾推出斬訖!念在你我姑侄血親份上,吾今不與問罪!然見姑母極力為倪開脫,寡人今日便斷了姑母這份念想!”說罷,旋即轉首望向近侍開方,揚聲吼道:“詔司馬王子成父來見!”
見之君上盛怒,近侍開方不敢有違,當即領命快步而去,齊公薑小白隨之還首直視力魯母文薑,恨言道:“寡人要這世上再無姓倪之人,與之姑母亦就不用為此爭論不休矣!”說罷,連聲大笑不止。
見其如此剛愎自用,魯母文薑氣得血脈僨張,繼而伸手抵額,險些暈倒在地。見此,左相管夷吾慌忙行出,急令之甲士擁下休歇,進而拱手上諫道:“倪民請封,乃人之常情,未罪君上,不應即可!倘若為此大動乾戈,罹兵中原再興殺伐,則有違尊王攘夷之道,若天下諸侯籍此輕君,君之霸則難得長久,臣謹代君深感不值也!”
齊公薑小白仍舊憤憤不平,側首背言道:“此乃家事,管子不必參預也!”
見其如是說,左相管夷吾亦不好多言,隻得拱手請退,謹於心祈禱天佑齊室也。
而見朝中大臣竟替外人言說,齊公薑小白心中怒火更盛,遂一縱身將之案頭茶盞器皿掃落地下,即在此時,近侍開方領得司馬王子城父奉詔來至。
入而見禮,不等司馬王子城父開口,齊公薑小白當即開口言道:“著汝伐倪,需得多少兵馬?”
司馬王城父回道:“倪邑百裡之地,萬餘精兵即可攻下!”
齊公薑小白接言道:“好!便許汝兩萬精兵,並附宋邾兩邦聯軍檄文,三軍統歸將軍調遣,限汝三日之內燼滅倪室!”
身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雖不何由起兵伐倪,但上有君命,服從便是,至於緣由君上不言,
司馬王子城父不知何由伐倪,但君上不說,便也不必細問,既然上有君命,服從便是,是以當即應言道:“屬下定當,不負君望!”說罷,按劍而退。
觀其離去背影,齊公薑小白憤憤自語道:“膽敢妄言寡人不如先君,寡人倒要看看,這天下誰人說了算!”說罷,一抹邪笑顯漏麵上。
司馬王子城父出得宮來,即見左相管夷吾等候於宮前大道上,遂趕忙上前見禮,問日:“不知左相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見教也?”
左相管夷吾回禮反問道:“君上可是授命司馬帥軍伐倪耶?”
司馬王子城父回日:“相邦何以知之?君上著我三日之內燼滅倪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