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管夷吾急而前行一步,亟待加辭駁斥,卻被齊公薑小白伸手按住,進而聞其言道:“眾皆不必強言爭論,寡人自有決斷,倪人欲求開宗立祠,寡人也不再過問,然鄭人於後偷下暗手,寡人卻是不能容也,如此般行徑不加以製裁,寡人何以告慰諸侯!”
聞其此言,不待音落,右師宋礬拱手賀道:“齊君英明!”
左相管夷吾亦隨言諫道:“宋使小人之誌,望君莫要因小失大,而致天下安危於不顧!”
齊公薑小白亦不奈道:“左相不必多言,似鄭之徒,寡人定將嚴懲,否則無以為方伯!”
見之大局已定,左相管夷吾亦歎道道:“亂天下者,勿為鄭徒,乃宋人也!苦勸難擋,待至天下大亂之時,謹盼宋侯兼及吾君莫要失悔,彼時能有平叛安天下之策!”說罷,悲憤落寞之情溢於言表,隨即謂上禮辭退朝。
右師宋礬使齊又遂其誌,謂對齊公薑小白恭維數語,隨即請辭還邦。
齊公薑小白亦因朝堂之上鬨得君臣不和而心緒煩悶,是以亦未著意挽留任其離去,詔罷右相鮑叔牙操辦聯軍伐鄭事宜,便著近侍開方宣告退朝,由其領行還宮。
春轉夏初,宋、齊、衛聯絡兵分三路襲向鄭都新鄭,鄭公姬突手持戰報問日眾臣:“忌我複強,齊宋衛三邦聯軍來犯,眾卿可有退敵良策!”
賊勢浩大,戰之必敗,君意要強,議和無望,滿堂文武議論紛紛,良久無人上言,鄭公姬突續而厲顏斥道:“平日無事,汝等喋喋不休,社稷困危,需叫汝等言語之時,汝等儘皆啞口無言,汝等竟是如此忠君職事耶?”
聞其叱喝,滿堂文武儘皆默然不敢大聲喘息,見諸此景,鄭公姬突拂袖側身,亟欲離朝而去,大夫鄭詹適時行出,謂上奏日:“臣有一策,不知可行否?”
鄭公姬突回首隨言道:“但講無妨!”
大夫鄭詹受命回言道:“齊宋衛三邦聯軍氣勢如虹,鄭室孤立無援絕難相抗,臣謹以夷製敵之法破敵取勝,由請君上決斷!”
聞此新奇說法,鄭公姬突饒有興致問道:“何謂以夷製敵耶?”
大夫鄭詹接言釋道:“臣亦無高深之論,乃引夷族侵犯中原,暨齊所倡尊王攘夷,聯軍必然舍我而逐外敵,則鄭之困解矣!”
鄭公姬突緊言問道:“若其不顧中原安危,執意伐我,則當如何?”
大夫鄭詹笑顏答日:“如此更妙,君上隻需一簡檄文,揭示齊室假仁假義,仰周左卿士之便,借天子之名捍護中原,倡議天下諸侯勤王製夷,屆時即可盟合天下諸侯,君上亦可掌控天下兵馬,進可輕取三邦聯軍,退可製夷以安天下,則霸業可期矣!”
鄭公姬突隨言猶豫不決道:“謀乃良謀,殊不知以夷製敵之法,乃為通敵叛國之重罪,卿就不怕中原諸侯群起而伐鄭耶?”
大夫鄭詹淡笑回道:“君若許臣施行此策,臣當即日納還職爵,從此脫離鄭籍,通敵叛國乃臣個人行徑,與之鄭室無關,就讓天下責臣一人耳!”
鄭公姬突謂其頷首愧言道:“卿可知此策一旦施行,寡人亦保汝不得,汝將背負千古罵名,中原再無容身之所,可謂九死一生矣!”
大夫鄭詹拜上道:“微臣明了!”
鄭公姬突緩緩起身,沉聲背對眾臣道:“大夫鄭詹,堂前胡言,著革職去爵,逐出鄭地!”
大夫鄭詹會君之意,跪地三扣,脫帽著地,謂上言道:“臣謹扣謝君上知遇之恩,即起離鄭,臣死勿為塚,臣生勿存名,鄭無臣耳!”
鄭公姬突旋即轉身言道:“卿且一路走好,汝之父母妻兒,寡人定當悉心照料!”
大夫鄭詹扣首又再一拜,隨即起身離朝。
鄭公姬突往其離去背影,雙目閃爍,待其身影消逝於宮門之外,即又厲目掃視堂下眾臣一番,終而無言,甩袖行去。
朝散之後,謂就聯軍進逼新鄭之實,文武百官各司其職,行就禦敵之事,以護宗廟。鄭公姬突則終日獨處,謹待敵後夷戎音訊。
話說大夫鄭詹請願施行以夷製敵之法,為之鄭公姬突罷職瀆爵逐出朝堂,繼而行出新鄭駕車往南,直奔南疆楚室而去。
因無符文使節,大夫鄭詹為之楚人緝拿,後謂廷獄有言,有獻楚入中原之法,遂為其押解進宮,謁見楚王熊貲。
楚殿會麵,楚王熊貲大笑道:“大夫摶弄朝堂為鄭所棄,今又隻身入楚勇扣郢都城門,其才氣膽色非常人可比也!其實大可不必,如想進官仕楚,隻需呈表上奏即可,自有謁者為之安排!”說罷,即令侍者釋其縛。
大夫鄭詹榮辱不驚,起身稍加整理衣衫,繼而躬身拜道:“感遇楚王禮賢下士,落魄仕子鄭詹誠然拜上!今見楚王之胸襟浩蕩,亦非尋常君望可比,製霸中原者,非楚莫屬也!”
楚王熊貲悅顏大笑道:“借得大夫吉言,他日功成之時,功德簿上必將書上大夫之名,敢問大夫入楚欲爵何職耶?”
大夫鄭詹連連揮手相辭,笑顏接語道:“無功無勞,豈敢問君邀祿,鄭詹此來亦非是入仕求官也!”
楚王熊貲不解問道:“如此,大夫入楚意欲何為?”
大夫鄭詹供手笑言道:“隻為進獻一言,僅此而已!”
楚王熊貲淡笑道:“大夫有言且教我!”
大夫鄭詹徐徐道來,回日:“不敢言教,乃與楚王商議也!楚王欲霸中原,天下皆知,奈何齊公領攜侯而禦之,而致楚王止步江漢,無能複進也!若說鄭詹有言,可助楚王更進一步,不知道楚王願聞否?”
楚王熊貲伸手請道:“但講無妨!”
大夫鄭詹續言道:“楚王北上幾侵息蔡,皆為齊室聯軍諸侯迫退,可說齊室乃為楚王製霸之途最大阻礙!反言之,楚欲製霸中原,需先暨齊之上,進而脅周號令諸侯,方可著稱方伯,而成霸業!”
楚王熊貲頓首問日:“大夫所言甚是!然則何以締齊領袖耶?”
大夫鄭詹起手指天,激奮道:“眼下便有一天賜良機也!”
楚王熊貲隨言大悅道:“願聞詳情!”
大夫鄭詹接言細敘道:“鑒於去歲冬月,鄭人襲宋救倪而罪齊,齊便糾集宋衛聯軍困鄭,明言究鄭之過,實為殺一儆百,以此戒令諸侯拜崇齊言,而強其方伯之尊!聯軍當下緊逼鄭都新鄭,若得楚王先行伐沒鄭室,則功盛聯軍,挫齊室之尊,世人亦將另眼待君也!及後輕取洛邑王畿,脅王降詔,賦予楚王代王征伐之權,籍可行就方伯之言,則霸業可成矣!”
楚王熊貲不置可否,淺笑道:“大夫即就獻將此言,而遭鄭君驅逐罷!借我之力而禦四方聯軍,大夫好計謀也!如此,大夫直言即可,勿需錯言旁騖,寡人自有決斷!”
大夫鄭詹拱手拜道:“楚王銳智也,一語道破鄭詹所想!然若聽之任之,則著齊室更進一步,此謂楚王所想耶?”
楚王熊貲連連大笑,讚日:“好個伶牙俐齒!寡人即便應行大夫之言,楚又以何名目伐鄭耶?”
大夫鄭詹隨笑禮言道:“楚王繆讚!鄭伯突自櫟侵鄭,複得君位而緩告於楚,是為不敬楚也,以此為由即可,齊之聯軍亦無能責楚也!”
楚王熊貲撐膝懇首,應言道:“也罷,弱齊強楚亦為我願,寡人遂著大夫之言,不日起兵北上,但願皆如大夫所料!”
大夫鄭詹躬身禮謝,不複與言。
楚王熊貲繼而與之就論天下大勢,不期大夫鄭詹對答如流,遂有將其留楚任職,奈何大夫鄭詹以使命未達執意出走,楚王熊貲隻得將其禮送出境。
出得楚境,大夫鄭詹遂又駕車轉道望北,縱跨中原奔赴山戎屬地而去。
數日後,楚王熊貲應約如期舉事,三萬楚軍起從息出,令尹彭仲爽帥之,借道蔡許直逼鄭都新鄭。
而見楚軍逼近,齊宋衛聯軍不知起因,亦不敢輕舉妄動,隨令傍城落營以察敵情,三軍遂成掎角之勢對峙中原。
及至山戎疆界,聞之鄭人鄭詹來訪,且謂鄭室三公禦戎聲躁漠北,狄戎部族莫不覬畏鄭氏之名,山戎單於阿布薩由是對其禮遇有加。
沒了中原富麗堂皇之大殿,卻多了一頂遊牧部族特色行帳,眾人帳中弄弦起舞飲酒食肉,歡歌笑語倒也其樂融融。
大夫鄭詹與山戎單於阿布薩聚會帳中,待得一曲舞罷,眾人薄飲微醺之時,山戎單於舉杯問日:“大夫何有閒暇入漠北一行耶?”
大夫鄭詹笑顏回道:“自然不是為賞漠北美景而來,乃是鄭詹為鄭所棄,窮途末路而投單於也!”
單於阿布薩接言道:“大夫笑言也,以大夫之才具謀略,無論寄往何處,皆為柱國之石,隻是咱這漠北莽漢,留一漢人於營,恐有不妥!”
大夫鄭詹垂首歎道:“也罷!即時如此,鄭詹亦不予單於為難,敢請單於賜予半裡之地,容得鄭詹安身立命!”
單於阿布薩驚愕道:“僻居漠北,豈不委屈大夫也!”
大夫鄭詹昂首自語道:“得以苟活於世,鄭詹彆無所求矣!吾之舊主姬突,行事凶橫冷厲,想必單於已有領受,而我當朝釁君,豈非更是死路一條?中原已無鄭詹立足之地,如得單於寬仁垂憐,賜地半裡以安身,我必銜枚以報,授君臨幸中原之策!”
聞得此言,單於阿布薩隨言舉杯敬道:“如此便就領教大夫良謀也!漠北宏疆千裡之地,締許大夫半裡之地又有何妨?及後,大夫即為某之親族,生計什物必予大夫置辦周全,乾!”
大夫鄭詹取杯隨飲,進而獻言道:“昔時,北戎侵晉犯齊,為之鄭齊聯手相抗,致其功虧一簣,而今鄭齊反目,給予單於可乘之機,是為單於南顧中原之最佳時節!”
單於阿布薩滿麵憂色,鬱言道:“大夫之言似有一定道理,然某窺測齊勢正盛無能輕下,藉此大夫何以教我耶?”
大夫鄭詹笑顏揮手道:“單於誤我之意也!鄭詹適教山戎南顧中原,然無說著使山戎南下伐齊,即便齊今伐鄭在外,然則齊室邦強民富,其領地地仍駐有精兵數萬,單於就是舉全族之力,亦難動其分毫!鄭詹呈諫單於南顧中原,乃為伐燕也!齊強難下,燕弱則可取,趁之齊室南下伐鄭,而無暇北顧之時,單於即可舉全族之兵突起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掠燕邑,彼時必可滿載而歸!”
聞其此說,單於阿布薩悅而取樽相敬道:“大夫高論,咱家受教!”言訖,當先一飲而儘。
見此,大夫鄭詹亦執杯於手,禮言回道:“落魄書生,適為求生呈奏,慚愧,慚愧!辟言陋見,不值一提!”說罷,隨之滿飲杯中酒。
言行合一,各取所需,兩人和顏悅色,推杯置盞開懷暢談,則見番漢和盟之像。
時隔數日,單於阿布薩親領萬數山戎精騎,襲掠燕地,燕軍孱弱不堪與敵,遂檄文四方求援。又因之齊燕相鄰,刻日之間,燕侯求援檄文,即握於齊公薑小白手中。
燕地陷落,齊則危矣,魯室環是在側,本邑駐軍又不敢輕動,眺望燕地連天烽火,齊公薑小白負臂緊攥檄文,拍案怒日:“山戎番賊,壞我好事也!”一語言畢,遂令召回圍鄭齊軍,北上助燕抗戎。
遠有楚軍虎視眈眈,近有鄭軍欲作死戰,而見齊室莫名退兵,為免自討無趣,宋衛兩邦大軍隨即不約而同,棄圍新鄭相繼退兵還朝。楚軍則見之漁翁之利即失,緊守鄭地已無必要,亦告退兵去矣!
鄭室社稷覆亡之危順勢得解,戰報傳至莫北山戎地界,大夫鄭詹登高南望,遙瞰新鄭自慰道:“臣之使命達成,鄭室社稷得存,臣無憾矣!隻是自此再難侍立君側,謹祈宗邦明君邦安好!”說罷,轉身落寞而去,及後隱匿漠北,再無蹤跡。
山戎單於阿布薩則領得萬數悍騎,縱橫燕地如入無人之境,掠得燕民兩千餘,席卷大批物資,不待齊軍退還臨淄,即尊大夫鄭詹之言不與齊軍照麵,旋即退兵撤回漠北,後為感激大夫鄭詹獻計之功,遂應言予地半裡著其安身立命,不時前往詢言問策。
至此,鄭、齊、衛、宋、楚、燕、戎七邦曠世之爭,遂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