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七年,春末夏初,癸未。
自打揚州城入了夏,原本還算晴日尚多的江都便仿佛一下子入了雨季,連日來降水不斷,陰雨綿綿便成了揚州古城的主調,而李恪所居之臨江宮亦在揚州轄內,自也是如此。
揚州臨江宮乃前隋煬帝所建,坐江都城南十裡向,因近揚子津,故而又名揚子宮。
臨江宮臨近江渚,在臨江宮中有一處聆江樓,因地勢較高,修於半山,故而在樓上便可聞江濤之聲,觀江水之貌,是為臨江宮風景之勝。
是時,因連日陰雨,天色昏暗,縱目望去,滿眼俱是灰蒙蒙的一片,但就是這滿眼的昏暗,竟給了原本以秀麗靈動而著稱的揚州城,多了一份渾厚凝重的味道,讀出了幾分古城揚州的味道來。
“嘩啦啦。”
李恪負手站在聆江樓的台簷之下,極目望去,看著昏暗天空之下淼無邊際的江水,聽著耳邊雨水敲打明瓦的聲音,心中有著一種莫名而來的沉鬱。
雖不知因由,但卻如一塊大石一般壓在了李恪的胸口,叫他呼吸尚且不暢。
“錚、錚、錚”
就在李恪心中突如其來的一陣沉鬱之時,一陣琴音自聆江樓中傳出,悠揚的琴聲混合著連綿不絕而來的江水拍岸的濤聲,重重疊疊,竟有幾分撼動人心的味道。
李恪看著遠方,聽著耳畔的琴音,心神恍然,仿佛自己正是曲中人,如那葉蕩在江水之上,縹緲不定的孤舟,信水而遊。
奏曲之人琴藝超卓,動人心魄,正是李恪半月前自煙雨樓帶回的蕭月仙,而她所奏的曲子便是曆代千年而傳承下來的《水仙操》,隻是不知怎的,蕭月仙的這支《水仙操》竟比李恪曾聽聞過的少了幾分壯闊,反倒多了幾分寂寥。
不過這曲子正和此情此景,倒也正和李恪眼下的心境。
“好曲,仙娘這曲《水仙操》配上這耳畔濤濤不決的江水之聲倒是相得益彰,聞之甚好,能入本王之心。”蕭月仙一曲奏罷,李恪隻絕回味無窮,仿佛還身在曲中,於是撫掌歎道。
蕭月仙謙虛道:“今日之曲能和殿下心意,多半還賴殿下所賜的這張‘玉玲瓏’。”
蕭月仙口中的‘玉玲瓏’乃是古琴之名,曾為曹魏時古琴大師嵇康所有,名傳天下的廣陵散便是嵇康以‘玉玲瓏’所著。
‘玉玲瓏’,琴如其名,奏琴有撞玉之聲,乃天下奇珍,曾為前隋楊素所得,藏於府中,而後楊素府被李世民賜予了李恪,這張古琴也就為李恪所有了。
李恪聽得蕭月仙的話,搖頭道:“仙娘所言謬矣,在本王看來,凡事在人,非在器,一首曲子的好壞,豈能儘因琴之好壞而斷,若琴師無才,縱是古之‘號鐘’、‘繞梁’相贈,也於事無補。奏琴之道正如本王習武一般,若是力不能開弓,縱然落雕弓乃神兵利器,也難稱驍勇。”
蕭月仙已在李恪身旁伺候了半月,每日李恪習武,她也能時常陪侍在身邊,李恪武藝了得,甚至不在軍中宿將之下,她眼力不差,自看得出。
蕭月仙道:“殿下乃鳳子龍孫,自尋非常可比,且豈敢以殿下相擬。”
李恪聞言,輕笑道:“仙娘何必自輕,依本王而言你琴藝超卓,縱是宮中樂師亦不及你,你之琴藝可堪為當世之伯牙,”
蕭月仙方才所奏的《水仙操》乃春秋時成連所著,成連乃琴師伯牙之師,曾授伯牙琴藝三載,後於東海之畔的蓬萊山傳授此曲於伯牙,伯牙得其曲之魂,乃成一代名家,李恪已伯牙相喻,自然是極高的讚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