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稻荷神社,臨近山峰頂部,遠遠的便能看見籠罩在山尖的弧形結界,看似無害的淡藍咒力騰挪流轉,光滑剔透的結界表麵仿佛彗星曳尾,晶亮的光斑沉沉浮浮,玄妙的咒符若隱若現。
阿音在結界外的石階上駐足,眉心微微攏起,試探性地指尖輕觸,卻在靠近結界的那一刹,萬般雷霆齊湧,像一瞬間覺醒的藍紫小蛇,朝她的指尖彙聚。
在更強烈的斥力到來之前,阿音連忙收回手。
她的反應已經足夠迅捷,然而指腹上有焦黑殘留,身體的自愈功能被喚醒,那股直刺入神經中樞的疼痛卻難以抹除。
阿音略感失望地歎了口氣,對這個結果也並不是很意外。
神社的兩層結界,第一層隔絕分家和宗家,第二層,卻是連長老都無法涉足其內,唯有家主資格的人才被允許進入。
單單是從這新年祭典的結界布置上,就能窺見禦三家的等級製度有多苛刻。
阿音苦惱地繞著結界轉圈,倏爾聽見了從後方傳來的,愈發接近的聲響,她心中一凜,連忙竄入石道旁的灌木叢中,屏息凝神。
鬱鬱蔥蔥的灌木叢林完美地遮蔽了她的身影,阿音借由葉片的間隙,朝外麵窺探而去。
腳步聲雜亂而少有重疊,來者不止一人。
從他們的站姿上看,一群侍從打扮的人圍簇著中間一位長發披散的貴氣男子,恭敬地從兩側開道讓路,微微俯首,誰也不敢直視那名男性。
玉盤朦朧,雲霧輕薄,風徐動,送來了一瓢月光。
月華照在那男子的臉上,顯露出他的麵容。
阿音眼瞳微睜,這個人她是認識的。
該說是冤家路窄嗎。
有過一麵之緣的加茂家主和阿音選擇了同樣一條上山的路,他還隨身帶著幾名仆從。
阿音稍稍壓低了身子,更加警惕地隱匿了起來,同時豎起耳朵聆聽,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這次的結界……哼,果真是出於禪院惠之手嗎。”加茂家主的語氣聽不出喜怒,“設立禁製,違者抹殺,簡單粗暴不具有一點美感。還是一如既往的他的風格。”
阿音:“……”
啥,差點把她電哭的結界是禪院閣下搞的?
“家主大人。”他身邊的一個家仆躬身行禮,謹慎問道,“請問,是否需要我等隨您同行?”
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阿音心中輕咦。
這個結界,不是隻允許禦三家家主或者天皇陛下進入嗎,其他人若是進去,頃刻間就會被電成焦土吧——這點剛才阿音切身體會過了。
很快,阿音的疑惑便有了解答。
隻見加茂撫著下巴,沉思片刻後,說道:“家主聚首,不帶隨從確實不方便。這樣吧,丙和甲隨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守結界,防止閒雜人等滋擾清淨。”
“是。”
侍從的隊伍裡,走出兩名一高一矮的男人,加茂手中凝起咒力的光,接著往他們的脖子後一拍,光芒消弭,侍從的皮膚上顯出咒力的烙印。
之後,他們隨加茂走進結界,結界並未對他們產生排斥反應。
阿音旁觀全程,見狀便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結界分辨一個人的辦法,歸根結底還是看他們的咒力。
隻有攜帶了“家主咒力”的人才能進入,這本就是一個不完善的漏洞。演變成如今,已經是禦三家都默認的潛規則了。
禦三家之所以遲遲不修複這個“漏洞”,大概也是考慮到家主個人的需要,身邊不帶兩三個隨從服侍就渾身不舒坦。
家主出行在外,一般來說都會帶幾名隨從護衛,不僅是安全保障,更是為了照顧這些大少爺們的生活起居。
如果阿音沒想錯,其他兩位應該也帶了自己的隨從。
阿音鼓了鼓臉頰,心道禪院閣下都不願意帶她呢。作為式神而言,她是絕對夠格和他同行了吧?
算了,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阿音見加茂的家主和兩名侍從遠去,她一個轉身便鑽進了叢林深處,不再走平坦的石階路。山坡陡峭,她踩在上麵如履平地,靈活地繞過雜草叢生、枝椏繁茂的樹林,來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
結界是全方位無死角的,就連地下都有紫色電光的流竄,阿音在草坪上行走,很快便來到了結界的外緣。
既然知道了解題思路,阿音不加猶豫,三下五除二拆開了密封完好的木盒子,從一堆毛線裡扒出了壓在底部的小小玉佩。
玉佩滑入掌心,第一感覺便是清涼提神。
這塊不知底細的玉佩,是五條悟送給她的。
他曾在信箋上言道,阿音可以憑此玉佩自由出入五條家。
她大膽猜測,五條家的結界原理,和禪院閣下的應當大同小異。那麼同理,他給自己的玉佩也能通用。
這些都隻是推測。
阿音小心翼翼地拾起玉佩,掛都不敢掛,就握在手心,朝結界戳了兩下。
毫無阻滯感,像戳破了一張薄紙,她的整條手臂都伸了進去。
昏暗的環境裡,玉佩的咒力核心如一顆藍色寶石,散發淡淡幽光,襯得玉石質感愈發通潤。
阿音心中一喜,立刻兩步蹦了過來,此時她再看那小號的玉佩,眼神都變了。
這玩意兒是寶貝啊,無價的那種。
阿音珍之又重地把玉佩懸在腰際,加茂還未走遠,她循著空氣裡那一縷未散的螺螄粉味,輕巧地尾隨了過去。
山頂的空氣沁人心脾,遠離了塵世的喧囂,薄涼的雲霧繚繞指尖,而遠觀那山峰唯一的火紅亮光處,歌台暖響,金殿玉宇,赫然矗立在紅綢翩舞般的燈籠搖動中。
阿音遙望那瓊樓台閣,她目力很好,沉重的夜色裡,她也能捕捉到從那金殿處,淩空升起的一點火花——
認出了那是什麼,阿音的呼吸微滯。
這一刻,她的腦海裡不合時宜地浮現出往日的畫麵。
前段時日,臘月才中旬,阿音便展望著不久之後的新年祭典,也不知是何等繁華景象。
當時夜寒露重,一件羽織輕輕披在她肩上,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用回頭,她都知道是誰。
“這麼晚了,禪院閣下怎麼還不睡啊?”
“阿音也沒睡。”黑發的青年家主從屋後走來,發絲間鍍了銀輝,眉目更添星光,“我看到阿音的屋子裡還亮著燈,不太放心,就過來看看。”
“啊,我忘記了。”阿音這才擺出了後知後覺的表情。
“在想什麼?”
“……”
阿音抬頭,月中的月亮明澈如玉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渺似煙,在安靜的夜裡又清晰可聞。
“我在想,這裡的新年祭典會是什麼樣的。和我家鄉又有什麼差彆。”
“阿音的家鄉?”
“我家……嗯,其實已經忘了很多了。”阿音聳了聳肩,略帶無奈地笑著,她就連自己的真名都忘了,又能指望記住多少前世的事情呢。
“但總歸還是記得一點東西的。”
“新年是一年最熱鬨的日子,人人洗滌勞累,換上新衣,佳肴豐盛,走親訪友。大人會格外寬容,小孩能得到許多壓歲錢,還有吃不儘的糖。為辭舊迎新,孩子們還要守夜,但往往撐不了太久就會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