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陳濟慢悠悠重複了這三個字。
他想起被綁在山裡那幾天,想起那晚山中夜談,陳熙說得那句:「可我明知,這裡有個人是我的親弟弟,豈能趕儘殺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陳濟不自覺露出了輕蔑的嗤笑,他當然是不會信陳熙那些鬼話的,他本該料得到,陳熙遲早會置他於死地,怎麼還能等到旁人來告知呢?
事已至此,他必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這位大司馬的德性才行。
於是,他繼續控製著獄卒,要挾道:“跟我去見你們的中丞大人,把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兩個獄卒都被劍逼近著脖子,在陳濟、馬達的挾持中,走出了關押之所最外層的大門。
外麵天色很暗,有不少巡夜的官兵各處走動,一看見陳濟、馬達押著兩個獄卒出來,都一齊擁了過來,持劍麵向陳濟主仆二人。
陳濟神色淡然,隻管吩咐這些官兵:“去叫你們中丞大人來,我倒要問問,我的同族弟兄無緣無故被這牢飯毒死了,他要怎麼跟我交待?”
官兵們聽了,都十分吃驚,麵麵相覷片刻,便有一個趕緊去報知了王敏。
王敏趕來得很快,因為自他就任禦史中丞以來,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他親自到牢中看了一眼,看著滿地的屍首,直讓他頭皮發麻。
王敏從牢獄中走出,怒得發指,立即質問了兩個獄卒:“為何要下毒?”
陳濟、馬達將兩個獄卒丟到王敏麵前,靜候問訊。
兩獄卒跪在地上,重複了方才的口供:“是大司馬劫了卑職家人,逼我等下毒,事成就放人,卑職才不得不做。”
王敏盯著二人看了一會兒,吩咐身邊的判官:“送他們去廷尉府受審,由你出麵報案。”
判官得令,就要押解二人出門。
“等一下。”陳濟忙上前攔住。
王敏隻好問:“陳公子有何指教?”
陳濟淡淡一笑:“指教不敢當,隻是中丞大人明知,現任廷尉乃周太後親眷,而方才獄卒所供主謀是大司馬,就隻管送過去,這案子能公正審理嗎?”
王敏聽了,則不以為然:“審理平民命案,乃廷尉府專職之事,你怕廷尉府不能公正審理,可此案發於禦史台之內,難道由禦史台來審理就公正了?不如陳公子來舉薦一個能公正審案的衙門?”
陳濟當然舉薦不出來,他數遍全京師的衙門,大約也沒有哪個是敢向大司馬問罪的,又何談公正?
如此轉念一想,倒是送廷尉府的好,畢竟此案由禦史台親自報案,若周家人還敢公然袒護大司馬,豈不就坐實了周太後與大司馬的私情?
於是陳濟又改變了主意,笑向王敏道:“中丞大人言之有理,的確沒有比送廷尉府更合適的。不過,我希望大人在這之前先錄下其口供,以免這嫌犯在廷尉府被滅了口,我同族兄弟們的命案就無從查起了。”
王敏不好反駁,隻得叫他手下的主簿拿來紙筆,記下兩獄卒的口供,並按手指畫押。
完畢,王敏又問陳濟:“如此,本官可以將嫌犯送去廷尉府了嗎?”
陳濟笑點點頭:“有勞大人將這口供收好,日後萬一廷尉府事務繁雜,將此案錯審、或是遺漏了,還得麻煩大人多去提醒幾次才好。”
王敏冷笑,不由得感歎道:“陳公子的要求還真多。”
“大人體恤,我的同族兄弟們都是跟著我出來做事,才遭此劫難,我總得給他們家人一個交待。事發於禦史台,我不得不勞駕中丞大人與我同為原告,若大人不能體諒我的苦衷,那我隻能認為,兩名獄卒是受命於大人才下得毒,大人不願此案早日水落石出了?”陳濟的論調突然變得陰陽怪氣,並故作出一副恭謹的模樣。
王敏竟無言以對,隻得應承下:“好,我與你同為原告,陳公子可還有彆的訴求嗎?”
“彆的就是……”陳濟想了想,回望一眼身後的牢獄,又向王敏禮貌微笑:“這牢房,我住著已經不安全,大人若還要繼續關押我,是不是得為我換個住處?”
王敏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吩咐近身服侍的侍從:“帶陳公子去我的內宅,立刻收拾出一間客房給他住。”
幾個侍從領命,卻不禁小聲嘀咕:“從沒聽說過嫌犯去住內宅客房的……
陳濟喜笑顏開,忙躬身向王敏道謝。
王敏沒再搭理陳濟,吩咐判官送兩獄卒去廷尉府後,便轉身離開了。
陳濟、馬達被仆從帶到一間客房,客房內有兩張床,一張桌子,雖不甚豪華,但鋪蓋細軟,與那牢房自是天壤之彆。
在牢中熬坐了一天一夜的陳濟,仰頭躺在綿軟的床上,頓覺鬆快了許多。
馬達佇立一側,卻替陳濟憂愁起來:“公子方才說那些話,會不會得罪禦史中丞,對我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