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無月,烏雲遮蔽星海。
小雨淅淅瀝瀝下起來。
一滴滴水落下來,打穿了醫學院陰霧連綿的空氣,砸落在水泥地上,蕩滌不清老人兒們的怨憤。
流亡動蕩的年歲,吃不飽穿不暖,死亡都變得輕率。
寧為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舊朝衰亡開啟的是新時代的大門,也是無數人命的絞肉機,鮮血聚成長河,滾滾向前。
荒草淒淒的墳頭,潑灑熱血的菜市口。
好不容易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卻在死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屍身被人從土中刨出來賺臟錢,淪落成為西洋學校奇巧淫技的實驗道具。
如此設身處地一想,幾個靈院學生都覺得,這老阿姨還能客客氣氣說話,真是心理素質感天動地了。
“……”
女鬼冷漠望著眼前幾個學生,烏黑的眼珠子帶著手術刀般的冰冷精準。
明越避開她的眼光,打量著屋內冷櫃還有其他人棍,顏峻眼神平和,不見絲毫動搖。
徐淼淼這邊卻出了岔子,望著女鬼的眼神沒忍住流露出了憐憫。
明越警告性看學姐一眼,‘剛才都是猜測,學姐。’
‘不要用這種情緒刺激當事鬼——’
話還沒說完,女鬼發出一聲譏笑,十分滑稽,她手指著徐淼淼,黑指甲定在她眉心間:
“你在可憐我們?”
這聲音尖刻鋒利,像是指甲蓋在黑板上摩擦。
然而中年女鬼的麵容,依舊是慈愛善良的笑容,像是冰凍成的臉皮,表情一絲不變。
這詭異組合讓人背後發涼。
明越反應極快,上前一步套關係,將臟水往自己身上潑:
“哪裡哪裡,阿姨。”
“我們剛才私聊了幾句,學姐可相信您了——那眼神可不是可憐什麼的,那分明是與您同仇敵愾啊。”
“在這兒我給您道個歉——”明越的聲音戛然而止。
女鬼忽然收斂了笑容,虹膜變得漆黑,像是人自然死亡後瞳孔散大,整個眼球黑化一般。
她木木盯著明越,身體開始膨脹,周遭陰風呼嘯,暴風眼一般彙聚到女鬼周身——
明越戒備地望著她,上前一步,擋住身後的顏峻。
顏峻:“……”
顏峻微妙發覺他和明越的位置有些顛倒。
郭天陽脫口而出:“糟糕!她要變厲鬼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女鬼張大嘴,口腔以難以想象的尺寸後仰過去,露出黑洞洞的咽喉。
陰氣嘯聚如海,滾滾洪水般傾倒進她嘴裡,她的腹腔越來越大,越來越膨脹,魂體黑色轉灰,一雙雙紅色的眼睛,開合著出現在她肚子裡——
乍一看,就像是她長了一肚子紅眼球,順著陰風吹湧,眼睛們張張合合,怨怒恨毒地盯著外麵。
室內學生:“……”
目瞪狗呆。
滿地鬼魂被金光神咒束縛住動彈不得,絲絲縷縷的陰氣從他們身上抽出來被女鬼吸收,他們像上岸的魚一樣發出慘叫——
郭天陽喊一句,給他們鬆綁!以身作則衝進了黑氣風暴中。
明越盯著裂口女鬼,掏出四叉戟,也衝進去,照著冷櫃門就捅。
“哐哐哐。”
一連串聲響,爭分奪秒。
顏峻撕開最後一個鬼的金光神咒,眼看著他縮進冷櫃中化作青煙。
下一秒,明越冷著臉,一叉刺入冷櫃隔間,在金屬表麵留下四個洞眼。
顏峻:“……”
顏峻震撼地望著冷櫃,洞眼在灰黑色的陰風中,散發著金色的陽氣,像一行光眼。
明越掏出手機給李仙洲發語音,隨後解釋道:
“這是我家莊子的家夥。”
“經過幾萬人的陽氣鍛煉凝萃,絕對是神兵。”
“給冷櫃戳一下,留點陽氣防著,省的待會陰氣複吸灰飛煙滅了。”
顏峻:“……”
顏峻覺得這話信息量頗大。
他扶額:“你彆騙我看不出這東西是個什麼。”隨即他就地取材,將冷櫃後麵的一根鋼棍提了起來,點燃陽氣符抹在鋼棍上。
女鬼張嘴咆哮,慘叫聲震耳欲聾!
郭天陽都能聽見外麵熬夜做實驗的學生驚慌失措的喊叫聲了,他心急如焚:
“看起來這老阿姨真是將那些兔子都吃了。”
“怪不得一身兔毛,怪不得熟悉實驗室!”
“臥槽!我該帶靜心神咒來的!”就來對付這些心思重心眼偏的亡魂!
空洞的回聲蕩在冷藏室裡,女鬼的聲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
“留個名字,就這麼難嗎?”
“我的身體給你們用了幾十年,答應我個要求就這麼難嗎?”
明越摸出一張淨口神咒,貼在自己的嘴上,蕩滌汙濁,靜心出聖言,厲喝:
“當然不難!”
“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年代久遠,前輩,我們目前的資料采不齊您同胞所有的姓名!”
“有人立名,有人不立名,這樣不行!會生深仇重冤的!”
她眉目間正氣浩大,凜然不可侵犯。
顏峻則另辟蹊徑,冷靜道:“不如,前輩您親口告訴我們您的尊名,我們保證將這事辦的妥妥貼貼。”
女鬼唧唧的哭聲似鬼笑似犬吠,滿肚子兔眼睛快速眨眼流淌著血液般的紅光,她身軀龐大,咆哮起來肺活量驚人:
“我忘記了……”
“我若記得,要你們何用?”
“妄做仁義,嘴臉如一,你們這一撥撥都是沒用東西。”
“十幾年前拔了院陣,答應給我們立碑的兔崽子,畢了業了無蹤影——”
“現在你們尖酸刻薄,還冠冕堂皇的用憐憫羞辱我!”
最後幾個字中年女鬼說的嘶聲裂肺,女聲炸響在醫學院高樓間,層層蕩去。
明越聽的氣不打一處來:
“哪來的羞辱?”
“最開始不是您下套子裝老師騙我們的同情嗎?”
她深吸一口氣,緩和情緒:
“阿姨,求您給我們點時間,我們一定儘力追查曆史,一定還您一個正名,求您彆在醫學院發飆——”現在還有熬夜做實驗的呢!
明越話還沒說完,就淹沒在了女鬼腹腔裡驟然彈射的眼球中。
明越:“……”
我躲!
猩紅色的兔眼球,濕漉溫熱,被明越躲開,在牆上炸開,陰氣撕拉腐蝕牆壁出現一個黑洞。
明越:“......”
明越繃著臉:“看來阿姨是不打算善了了。”
哐當一聲,四叉戟落地,拔掉布套,明越麵無表情揮舞起掏糞叉。
“也好,惡鬼無數,下了地獄也是扒皮。”
“鬼知道您上次誆騙學生立碑時是不是又牽害前人沾了什麼古怪因果。”
“彆的不說,我一隻兔子都沒舍得殺,好死賴死為了活著困住它們,還被吊死鬼咬了一口,結果您吃了這麼多——”
“真是讓我氣不順啊。”
明越冷笑。
郭天陽焦急不堪,他摸出自己的保命符,準備帶著後輩們離開,卻見小學妹一本正經立在磅礴陰風口,氣宇軒昂,擋在眾人麵前逞英雄,他急得不行:“學妹,這不是逞意氣的時候。”
明越背對著前輩們,輪廓在黑風中隱約虛化:“我不是逞意氣,學長。”
“怨鬼厲化,我從小到大見得多了,備案、求救、現場應對,你放心,我流程拉的很熟。”
說完,她也不回頭,隻把手機屏幕往後遞,給幾人看,隻見上麵顯示發送給【李閻王】一條語音。
李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