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包工頭名叫周大富。
他不停掏帕子擦汗, 神情驚恐中帶著一絲認命,大太陽曬得他的禿腦門鋥光瓦亮。
明越掂掂骨頭袋子, 小聲對兩個室友說:
“這人我好像見過。”
“我家老宅前幾年漏水修葺的時候, 好像周叔聯係的施工隊備選——就是每個隊的聯係人啊,我看到過他。”
周叔是誰?
你家不是很有錢嗎?怎麼會房屋破爛到“漏水“?
兩個室友腦門上冒出問號,然而她們問出口的問題卻截然不同:
白琳琅:“地鐵是政府工程, 你家修個房子而已,需要找這種工隊?“
安雪茹:“所以,最後不是他家修的?“
明越對安雪茹比了一個“默契“的手勢:”我家宅子挺挑的,不太好修。“不精心收拾,那一群鎮宅鬼會掀翻天。
“確實沒有選這家。“
“周叔——就是我家管家,周叔查了這人之前的履曆。”
“他家工隊以前乾的都是很糙的建房子、做地皮啊這種活兒, 房屋動土時祭奠鬼神的手法也不是特彆出名, 怕禍禍了我家, 就沒選。“
室友:“…….”
白琳琅拍著胸脯,換氣:“夠了夠了, 真是聽不下去了。”
“人家多年負責大地產項目、乾地鐵工程的工作經驗也能被你家認為是‘太糙’?”
“明土豪,你家住哪?玉帝天庭嗎?”
“你要上天嗎?“
明越撓頭笑:“彆介啊室長。”
“下次再有假期, 我可以邀請你們去我家玩鴨。”
三人貧嘴一陣, 明越上前, 打斷了趙隊對包工頭簡單的盤問。
“!”
趙隊條件反射想合起記錄本, 下一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尋常好奇心殺死貓的女學生, 而是實打實的專業人士, “怎麼了?”
明越回憶著警匪電視劇中法醫說話的語氣, 努力一板一眼回答道:“報告趙隊,西邊老橋下左手邊第一條河底發現女性人類屍骨。“
說著,她將藥品儲存袋中的骨盆小心暴露出來。
骨頭被河水衝刷的很乾淨,出現在陽光下的一刻,閃爍著陰冷的白光。
趙隊一愣。
周大富就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尖叫一聲,險些暈厥。
明越機敏看他:“叔叔,你很緊張嗎?“
周大富閉著眼睛手忙腳論在胸前畫祈禱符號,不像十字也不像阿彌陀佛,亂七八糟:“罪過罪過!“
趙隊神情肅穆,立刻招手讓同行的法醫兄弟過來接走證物。
法醫小哥帶著口罩,收斂屍骨手法嫻熟,還有空衝明越笑笑:“小同學,你們很不錯。”
“沒有胡亂用普通塑料袋子裝骨盆。”
“挺專業啊。”
明越舉手回答:“中午來水西門之前,我們幾個專門去找醫學院法醫係的學長哪裡要的!”
“食品安全級質量,保證不損壞證物。”
“本來以為…..會存點血啊頭發啊之類的,沒想到…….”明越眼神望向骨盆不小的體積。
食品安全級。
法醫小哥哥被逗笑了。
這下可好。
河底屍骨導致水西門雙人命案至少變成了三人命案,到底要不要合並為一個案子還要再看。
現在,明越三人就是河底屍骨案的第一證人、接受一番盤問是少不了的。
三人有問必答。
趙隊記錄著。
他心知,這幾個學生背景乾淨,肯定跟河底慘死的女人沒關係。
但是必須要走的程序還是不能少。
於是,仨學生還有周大富一起拎回警局。
三個靈院生都是通情達理的好孩子,明白警方的為難和程序正當性——本來嘛,做的接洽任務,巴不得跟著回警局,跟著聽審訊周大富呢。
河邊上被幾個警察拉上了黑色警誡條,安排人手留下。
明越一隻腳都踩上警車了,遲疑一下又退了回來,對著空地上還在指揮保護現場的趙隊說道:
“叔叔,能和您說個事兒嗎?”
趙隊對這個膽大誠實的小姑娘挺有好感,“你說。”
“彆的都行,但是這一趟警局是必須要去的。”
明越忙搖頭:“不是不是,肯定去。”
“是我剛才下河——”明姑娘遲疑了一下,很想將自己魯莽如猴子的行為描繪的文藝一點:“——不是想探索一下河底的情況嗎?”
“這幾條是大河的小支流,倒是不深,但是河底踩起來的感覺很古怪。”
“就……不是那種鵝卵石光滑的感覺。”土石長久泡在流水中被衝刷,會變得光滑圓潤。
但明越短暫下河的五分
鐘裡,腳掌感覺卻並不太光滑。
當然,也可能是最近有人違規做事,將工業固體垃圾倒進了河裡,所以那些廢料還沒有被打磨光滑。
趙隊抬頭看她一眼:“你想暗示什麼?”
“河底一層人骨嗎?”
明越:“這隻是一個大膽的想法。”
“說不準隻是磚頭呢,水西門站還在修嘛,有磚仙也正常。“
“…??!!”
趙隊笑起來:“什麼磚仙……”
“行了,你的情報我收到了。“
“我保證,一定安排人查看河底,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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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門警局。
出乎所有人預料,周大富到了警局黑暗逼仄的審訊室,跟回了娘胎一樣,神情一鬆,實話禿嚕嘴,跟爆竹似的,劈裡啪啦往外炸。
三個學生規矩坐在一旁,對視。
敢情警匪劇裡都是騙人的。
這多好一個誠實公民。
周大富的人生,就如下午安雪茹對他的麵相評價那般——有小富之象,沒什麼殺孽。
他是個膽小卻心思活的人。
常年從商有點滑頭,但本心不壞。
早年學曆不高,混吃混喝十幾年,靠著踏實肯乾、頭腦聰明會站隊,被業內一位大佬相中,跟著跳進了房地產大潮,趕上了大浪掀起席卷華夏之時。
周大富也不貪,同時入行的人都爭著搶著想乾甲方買地皮做開發,他沒興趣,小富即安,做個乙方修修房子管管工地也足夠他全家三輩子吃喝不愁了。
事實證明,周大富賭的沒錯。
十年間,華夏房地產崛起成為擎天之柱。
他靠著做乙方一手精練活計、有素管理成為周圍幾市有名的建築隊包工頭。
後期房地產疲軟,他及時轉身,做了半個紅頂商人。
現在來說,金陵地鐵站擴建,大約十分之一的站點周大富團隊都會經手負責。
這是光明正大的肥差。
但是不太結實的紅頂商人帽子讓周大富頭鐵又心虛。
多年乾工程,他早就是熟手了,不會怕什麼工程難易。
建築行業與土地山神打交道頗多,周大富很懂敬畏鬼神、祭三牲六畜那一套。
但是,政府工程是真不好接。
錢多事也多,還必須事事唯物。
比方說,以往開工時的拜香慣例,這次就被硬生生喊停了,給的批文是說,不合規定,駁回。
這著實讓信神的周師傅後背有點涼。
半年多前沒動土時,周大富就來自己負責的站點,挨個挨個打聽過。
水西門同樣。
人都說這水西門是老地出怪事,周大富記在心中。
老城牆他不怕,給足時間他一定安撫得古代亡魂服服帖帖。
暗河溝渠也無所謂,環保這一套他賊溜。
隻要不是特彆奇葩的神神鬼鬼兒,他有自信處理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