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水西門周圍還真有異樣,古怪的異樣。
背後那個小區月海玉庭,屢傳家暴新聞,新嫁娘卻還流水似的進去,人員隻進不出。
周大富:…???
怪了,這不該是社會新聞嗎。
再深一層,這古怪地界,被當地很多人叫做“家暴村”。
最近兩年,惡名愈勝,怪事頻出。
隔三差五有人說半夜聽到小區裡傳來慘叫。
幾個月又有人說小區人頭年年減少。
周大富很奇怪。
他婚姻幸福,不太懂家暴村的症結是如何形成的——
男婚女嫁,本就是物質和感情的結合,不合就散,何必傷人?得是多沒出息的男人?
更古怪的是,這惡名在外的地方,咋還有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往裡嫁呢?
最後,“小區人頭減少”,這種造詞遣句,到底是誇張用法,還是陳述用法?
周大富想著查事要查清楚,不然睡覺不踏實,萬一手下兄弟陷進去了可咋整。
但是時間不等人,他雇的野路子道士還在訛錢劃水時,交通部就下令開工了。
這可好,全省的項目團隊都開始熱火朝天的乾了起來。
金陵市地鐵項目也不是周大富包圓了,水西門沒處理好,其他地方開工了,他哪裡敢拖延時間?
隻得組織人手開始施工。
然而,雇來做法的訛錢老道士臨走前忽然睜開塌甍眼,恐嚇周大富說,不處理好禍殃就慌著賺錢,必有血光之災。
周大富也心虛。
但沒辦法,形勢比人強。
為了以防萬一,周大富給水西門站乾活的每位兄弟都備好了各種意外險,用好質量的安全護具,每天絕不過度勞作,整的比白領下班還準時。
第一個月,黑咕隆咚的地下工作一長串,相安無事。周大富鬆了口氣。
第二個月,挖出了地底塌陷,黑漆馬虎的穴洞偶爾還能看到老農用田沒除乾淨的植物根係殘餘,泥中白骨和手電筒光芒交相輝映,在場人人肅穆。
當時,嚇得下來查看情況的周大富一個馬趴,跌在黑土中。
水西門不行,水西門真得鎮一下啊。
周大富撥打110,背後一陣陣出冷汗。
警方很快來了,帶走了女性遺骸,周大富連夜趕報告打申請,希望水西門站站址能挪挪屁股,換個不那麼邪性的地方。
結果,等來的交通部通知確實——地下站換地上站。
“……“
周大富驚得都要尿崩了。
地下冤魂不息,你還敢在人家頭上動土?
不怕長屍頭蠻【注
】嗎?!
誰給你的勇氣!
但是,任憑周大富再怎麼罵,也罵不動已經滾滾啟動的巨型城市機器。
全國一個樣,各大一二線城市如洪荒巨獸,吞吃曆史和舊俗,在鋼筋鐵骨中塑造新的文明。
什麼遺骸舊案,都比不了城市中活著的人能吃到的恩惠福利。
上個月,有兩個兄弟出事了。
好好的建築頂骨搭建,忽然塌下一半來,倆兄弟就被砸了進去。
人當場就沒氣了,倒是不痛苦。
拖出來時,發現本來係結識的安全帽防護衣莫名變得鬆垮了,查看監控,最近兩小時根本沒人靠近這倆苦主。
……總不能是倆兄弟互幫互助自己解了安全護具吧!
周大富不敢報案。
上次挖出女性遺骸那事還噩夢般盤旋在他的腦海。
這是沒洗刷冤屈,來找我們兄弟索命來了!周大富心中恐懼又悲哀。
他知道警方管不好這事兒。
他也不敢讓兩個兄弟暴屍荒野,於是,他想到了“打骨樁“的辦法。
人骨做定鬼神針,鎮住這地下冤魂,死人做活用,何樂不為呢?
重要的是,如果能護住剩下兄弟不出事,周大富就願意做這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
…….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是我豬油蒙了心,搞了骨樁。”
周大富說完這些,肩膀也不抖了,他低著頭抹把眼淚說道。
“和我手下乾活的兄弟沒關係。”
“各位同誌,請彆難為他們。”
稀奇。
人類還真是多麵體,善惡難以單一維度評價。
你說周大富壞人吧,不是,他對手下兄弟挺上心,也算負責任。
你說周大富是好人吧,打骨樁可是夠惡毒,兩個冤魂死後不寧,被鎮在地鐵站站基中,日日夜夜睜著眼看著無數活人在自己身上踩來踩去。
三個學生互相對視,歎口氣。
趙隊敲敲筆記本,提醒道:“難不難為他們由不得你來說。”
“老實交代。”說完,趙隊注意到旁邊三個學生神情有異,示意她們——有問題就問。
明越想到了那條淡紅色、正在消散的因果鏈,斟酌片刻,“叔叔,您是不是給了兩位死者家屬很豐厚的補償?”
周大富苦笑:“什麼豐厚不豐厚,命都沒了,錢有什麼用?”
“他們也都有妻小,有錢誰會來乾工地活?又苦又累。”
“我算了他們兩家剩下人的吃穿用度,保證夠家屬用到孩子結婚生娃。”
明越追問:“一家給了多少?”
周大富歎口氣,“一家給了五百萬。”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趙隊也不轉筆了。
三個學生大眼瞪小眼,眼神火花四濺:
‘怪不得怨主能原諒啊,我的天,這還是大半無妄之災的罪主呢。’
‘五百萬……按照我國律法,故意殺人連五分之一的錢都不一定判得了呢。’
‘乖乖,這周大富看著不顯山不露水,一個億是小目標啊!’
‘……明富豪,一個億對你家來說確實是小目標’
‘扯我乾啥,五百萬真的不少鴨!’
‘真的是,有錢能使磨推鬼啊……’
‘就是!因果鏈算啥!錢給足,分分鐘給你掰斷!’
趙隊看幾個學生互相眼神暗示,心中搖頭,絲毫沒猜到在坐三個女生中有一個好家夥家世能隨便修地鐵,他不再交主導權給學生,自己開始詢問,準備稍後收押周大富。
審訊接著繼續。
明越聽著聽著,忽然反應過來周大富方才證詞的一個模糊之處:
通篇聽下來,隻能感覺到他對於水西門這塊地方的恐懼,從而進行了一係列補救措施,但是最後沒補救過來,還搭進了兩個兄弟。
可是,照理說,不該如此啊。
周大富可是從業近二十年的老工頭。
算年份,他乾活賣力氣那會,明越還吃奶呢。
這種人,怎麼會被水西門周圍“家暴新聞”“小區怪叫”或者什麼“野狐禪老道士一句恐嚇”給嚇得魂不守舍呢?
於情於理,都不可能。
若真如此,那周大富就混不到紅頂商人了。
有障。
這個周大富,隱瞞了什麼。
這麼一想,明越再看周大富痛苦的神情,就覺得怎麼看怎麼假了。
世人啊。
怎麼都這樣呢?
活人陽間律法論跡不論心,這不假。
可是你現在麵對的是陰間亡魂,不坦誠的話,就相當於自汙靈魂,死後要遭報應的。
這麼想著,明越心中有點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