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媒總會法庭內布景簡樸中透著威嚴, 銀灰色的鐵樹圖樣鑿刻在十米背牆上,目之所及,帶來沉沉威壓。
此刻,帶著白色高折帽、滿臉死氣顯露鬼相的白無常就立在鐵樹畫下, 麵色發青, “鐵麵”無私地注視著明越。
明越神態坦然微笑,無人看見的背後,冷汗一層層往外冒。
黑白無常。
牛頭馬麵。
這是華夏陰陽史上赫赫有名的勾魂鬼差,有關這四隻鬼的險惡傳說能不停嘴地說上三天三夜。
甚至, 相較於牛頭馬麵帶著滑稽因素的麵目,黑白無常就是純粹的恐怖邪惡。
黑無常暴戾,白無常狡詭。
黑無常能帶給活人的,隻有單純的災難和不詳, 而白無常更邪佞, 他(姑且算“他”)不僅能帶來恐懼和災禍,他還神乎其神地帶來了暴利和財運。
明越知道,這位大能法相萬千, 也知道每年年底明家莊都會集中供奉給無常鬼一批亡魂, 借此滿足無常的政績需要, 同時安定陽間。
難道……
這白無常叫住我, 是因為明家莊相關事務嗎?
明越心下冷汗,並不願意酆都地下的輪回池方向細思。
那不是她能承擔起來的責任。
靠近才發現。
白無常身量極高, 眉眼黑沉, 約莫兩米, 明越站在他麵前,活像隻小雞仔,卻沒有立在他的影子中,更覺詭異。
如果說活人印堂發黑、口唇烏紫就足夠不安惶恐的話,那無常鬼眉心黑的能連成一片,必定災禍連綿。
“大人,有什麼需要,儘管說,明越一定儘力。”
受不了古怪安靜的氣氛,明二哥活絡道。
白無常的目光讓人讀不懂。
“無事。”
“上次相見,讓你帶的話,帶到了嗎?”
明越:“……”
明越有一秒愣神,忙答道:“您是指,像我的兄長——本代明大問好的事情嗎?”
白無常盯著她,沉默。
明越:“帶到了。”
“我在這裡替兄長感謝大人掛念。”
明越自覺這話說的妥帖又謙卑,卻不知戳中了白無常哪個笑穴,他發出一道怪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矬子似的在人背後鑽刺。
“……”明二哥立刻雞皮疙瘩總動員。
這是在笑,這是在笑。
彆指望無常笑聲和活人一樣。
她拚命做心理建設。
“他如何?”
白無常問道。
問這乾屁啊,明越敏銳看他一眼:“一切安順,吃好睡好,托您的福。”
這就是句套話。
結果,白無常一板一眼道:“我乃無常鬼,無福可托。”
“災厄倒是富餘。”
明越:“……”
誰能告訴我,這種尷尬癌晚期如何應對。
“有的,有的,每年明家莊在年底衝業績,可都仰賴您和黑無常大人拖帶亡魂下地府啊。”
白無常:“職責所在,無甚稀奇。”
明越:“……”
得,又聊死了。
庭內靜悄悄,無常不放話,明越不敢走,偏巧這時候也沒個人進來救場,尷尬地明二哥嘴巴都張不開,她正想說要是沒什麼事兒,大人我就去祭五穀廟了,您不吃飯我可是乾巴巴餓了一下午,誰知話還沒吐露一個字,白無常下一個問題險些將她批了個三魂出世、七竅升天:
“我問你一事,務必誠實作答。”
“輪回池在何處,你可知?”
明越:“……”
明越一瞬間頭腦爆炸,咬緊舌尖,笑道:“大人說笑了,這種大事我怎麼會知道呢?”
白無常的聲調平板無奇,高亢空洞的男聲聽久了,也就不覺怪異:“你為何不知?”
明越心中發堵。
怪問題。
我是知道,可那是誤打誤撞啊。
什麼叫我為何不知?
我爹當年安撫了你們地府內亂,就合該什麼鍋都往我家身上甩了?
可滾遠點吧。
——家人是明越心中的逆鱗,外人根本不能碰。
明越心中彆苗頭,麵上笑嘻嘻道:“大人的問題真奇怪。”
“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啊。”
“輪回池是地府一等一的法器,威懾六道。”
“您這話聽著好像我該知道似的。”
“咋可能。”
這話說的軟中帶剛,滴水不露,將權責區分清楚。
喝多了吧。
明越思忖,晦氣。
白無常一雙沒眼白的眼睛盯著明越,具體說,是盯著她這隻毫無光澤的陰眼,“你該知道的。”
“因果不是種在你的命理中,卻殊途同歸。”
“你知道。”
“因果會牽引著你,你早明白。”
“老實交代。”
我明白個屁。
這一個月來夠倒黴的了。
地府莫名其妙甩出來的“地震”鍋,讓我們斬鬼院來背,大老遠跑來做被告,他娘現在還不讓吃飯,聽你在這兒掰扯神神鬼鬼兒。
有病,有病!
明越心中賭氣,她臉上笑容不變,甚至帶上了點俏皮,然而整個人氣質卻淩厲了起來,不得不說,初生牛犢不怕虎,白無常今日也是脾氣好的怪異:
“大人,說話要在理。”
“什麼因果,什麼命理,如果這些東西隨便說一句就能板上釘釘的話,我倒是想看看生死簿,憑什麼給我這麼寫。”不,應該說,憑什麼地府給我們家的命理如此坎坷。
“我不會質疑您話的真假,無常不騙人我曉得。”
“我隻是想問問,我憑什麼知道?”
白無常:“你,什麼都不知道?”
明二哥:“……”
明越最討厭這種說話遮遮掩掩的人了,這麵前要不是無常鬼差,要不是兩人信息對等性真的差距太大了,她早都掀桌子了:
“我為何知道?知道什麼”
“鬼差大人,可否讓我做個明白鬼啊。”
白無常見慣了驟然死後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無法適應死亡事實的魂魄,本該覺得明越的態度很冒犯,然而,他竟詭異地沒有就地斬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不點。
“明家上代當家人偷渡輪回池去了陽間,你不知道?”
這話像尖針,瞬間戳破了明越剛才窮凶極惡的氣魄。
背上冷汗還沒乾,馬上一層新汗覆蓋上來。
可是,明定海明明是平定地府的大功臣,栽得動功德也吃得了業報。
你他媽什麼叫“偷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