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事已經結束,現在我要渡你。”須彌和尚望著奈良櫻落說道。
“你要怎麼渡我?”奈良櫻落反問。
“其他人等可以自由參觀,你跟我來,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說話。”須彌和尚笑著說道。
須彌和尚帶著奈良櫻落上了一處高樓,那高樓應該很少有人來,其上滿是腐敗的氣味。他跟著須彌和尚的腳步上了二樓。二樓是那種鏤空的欄杆,須彌站在欄杆邊,指著寺院後門處的一個女子,問道:“看到她了嗎?”
順著須彌和尚手指的方向,那裡果然有一女子。那女子穿著傳統的寬大服飾,遮掩了她曼妙的身材。為何說她身材曼妙,是因為她纖細的手掌和線條優美的脖子所做出的推理。她的秀發卷曲遮掩了五官的鋒利,她應是一個強勢的女子,此時麵部卻滿是憂愁,但眼角的過分濕潤,又顯得生機勃勃,我見猶憐。
“這女子很美,可惜憂鬱的心情讓她的臉顯得矛盾,若她開心一些,當更好看。那應當是一張明媚的臉,如陽光一般。”奈良櫻落說道。
“那是我的妻子。”須彌和尚肯定道,說完又補充:“是我未覺醒前的妻子。她每日都會來找我,帶著親手做的飯菜,是我最喜歡的飯菜。她是富家女子,生活優渥,她很少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可惜,我不能見她。”
“為什麼不見她?”奈良櫻落問。
“我若見她,我就會沉迷她的溫柔,貪戀她的溫柔。我就做不了這小佛寺的主持,我會忍不住和她去過凡人的生活。我知道我很難斷那念頭,不見她是最好的方式。我要成佛,就要斷了這欲望。”須彌說完歎道:“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你想說什麼?”奈良櫻落反問,他大概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是琉璃的問題。
“宮本琉璃不是你的良配,放她走吧,也放過你自己。”須彌說完雙手合十。
“你想說的話,其實我也知道。你應當理解我的心情,因為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奈良櫻落扶著欄杆,看著那女子,淡淡道:“人要成事,需要斬斷原生家庭的影響,我脫離了奈良家,這對我來說雖痛苦,但是我能做到。我可以出賣自己的尊嚴,給朝廷和幕府認錯,我也可以做到。我的心學告訴我,當心和理不在一個方向時,那麼就遵從理的方向。道理站在哪一邊,自己就遵從哪一邊。但我對琉璃,我做不到。我的心在琉璃那裡。但是理告訴我,我不該和她結合。因為我做的三十年計劃的起點在安雲城,在山中家,我所布局的所有事情都以此為起點,所有人都為之努力,而現在我要為了一個女子,打亂計劃,重新設計。甚至可能三十年不夠,要多五年以上的時間時,我的選擇就沒那麼堅定了。我現在才知道,做大事時所遇之艱難選擇。”
奈良櫻落讀了太多的書,他讀過王陽明,知道陽明心學,但是陽明心學是被篡改過的,是強行普惠於儒法道德觀下的產物,反而落了下乘。因為王陽明為了不讓心學走到難以控製的方向,在後期強行加上了致良知的枷鎖,這個致良知解釋不同,但是大多加上了儒法的魂,但奈良櫻落不認這個。所以他的心學是一種野蠻的心學,也是他自己的心學。
他縱觀夜之城千年曆史,那些勝利者,往往並非道德感極強的人,反而多是小人,甚至利用了君子的強道德感取得的勝利。所以以此推測,人類的道德感其實並不符合天道。所以要想天人合一,必須要符合自己的道理,以此道理順天道。
比如說到奸詐的曹操,就不得不說一個事情。刺殺董卓失敗後的曹操和陳宮,跑到了呂伯奢的家裡。呂伯奢盛情要殺豬款待他,呂伯奢出去買酒的當口,曹操聽到磨刀聲,以為呂伯奢一家要殺他,所以曹操殺了他全家。他直到看到廚房捆縛的豬時,才發現殺錯了人。但此時大錯已然鑄成,又恰巧遇到呂伯奢歸來,曹操毫不猶豫的就將呂伯奢殺掉了。甚至曹操還說寧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這件事完全不符合道德,但是如按奈良櫻落的心學是合理的。曹操因為錯殺呂伯奢已然處於結構性矛盾,這矛盾不可調和,那麼按理來說,殺人滅口符合道理,這個道理是指正確的事情,指從曹操角度來說正確的事情。但如按心來說,本就錯殺,道德感是過不去的,按心來說,自裁謝罪是正確的。若心與理走到不同的方向,得信理。這一點和劉秀沒有報殺哥之仇,反而將殺哥之仇的劉玄厚葬,還給他的後人封候是同樣的道理。
甚至如劉邦逃亡時卻要將自己的兒子踹下車是一樣的。於心來說不該如此對待兒子劉盈,但於理來說,呂後外戚勢力已然做大,若沒有這個兒子,外戚隻能成為諸侯而不能把控朝政。於理來說,他這個兒子就該死。隻是他踹三次,夏侯嬰撿三次。最後還去的劉盈舅舅呂澤的軍營避難。四月彭城大敗,五月逃到呂澤,六月劉盈就當了太子。劉邦這一局輸的徹底,傻子都知道他被威脅了。但是他的理不想要這個太子,所以開國時他一直想廢了劉盈,但至死都沒成功。這個理不是普世的道理,因為普世的道理是虎毒不食子,但是按劉邦的理就是要殺劉盈,他要的是劉家的天下,而不是呂家的天下。
同樣的抉擇還出現在武則天死後到底是立侄子還是立兒子的問題上。於心來說,她希望這個國家姓武,但是於理來說,她必須傳給兒子,這才符合她的利益,雖然傳兒子國家就又姓李了。
這才是奈良櫻落的心學。他的心學中沒有所謂的致良知的儒家魂。大道無情,人類想象賦予的道德感並不符合天道。
心與理的抉擇遠沒想象的那麼簡單。選擇很容易,選擇又很難。所以須彌和尚會感歎這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你既然知道道理,又無法下決定,是你的心束縛住了你,那就當斬了它。”須彌說道。
“我要是你,我會見她。和尚有什麼好做的。你若真的能斬,就不該站在這裡看她。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因為這裡是這寺廟裡最好的角度。你想借我斬你自己的心?”奈良櫻落轉頭望向須彌。
人是共情生物,於須彌來說,若奈良櫻落能斬,那麼須彌就能斬。他看似勸奈良櫻落,實際上沒有決心。
“斬了心,人就死了。”須彌望著那女子,呢喃道。
“心死則道生!”奈良櫻落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