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無題(2 / 2)

他指了指周圍彎腰乾農活的人,“你怎麼看待這些人?”

山中裡美定定看著奈良櫻落,反問道:“是以我的出身,還是以你的夫人的視角來說呢?”

“有什麼區彆嗎?”奈良櫻落故意問道。

“以我的出身,作為山中家的嫡女,或者說是山中家的內部人員來說,這些農戶,便如螻蟻。”山中裡美望著遠處低頭乾活的老狗,隨口說著。

她說著,還隨手抓起田埂邊的一隻黑螞蟻給奈良櫻落看,然後在奈良櫻落皺眉的眼光中,將其隨意的捏碎了,即使那小指甲蓋大小的黑螞蟻如何掙紮,也免不了生命無端的逝去,那散落的肢體無力的跌落在空中飛舞。

“所謂螻蟻,便如這隻螞蟻一般,我可以隨意的決定他們的生死。他們即使沒有犯任何錯,但我心情不好就可以弄死他們。或者我無意間帶起的風,踩過的腳步,就能決定他們的命運。”

“螞蟻和人畢竟是有區彆的。”奈良櫻落望著努力乾活的老狗歎道。

“如你那方糖理論一樣,人的幻想有時候會讓他們比螞蟻還愚蠢,螞蟻知道爭搶,但人並不一定會。人因為會勇敢,所以更會膽怯。人的情感是武器,也是弱點。因為人會共情,所以我不能毫無理由的殺人,那會顯得我很蠢,我得找一些理由或者方法來殺人,以堵住這些人的悠悠之口。這些理由來自我製定的規則,來自他們堅信的東西。民力可用,不外如是。越是底層的人,牢籠越牢固,而且還是他們自己將自己關在了牢籠裡。”

“要用這些人,得讓他們確定他們自己的命運。越是追求簡單的,穩定的東西,越是好。隻需要他們埋頭乾活,那些複雜的東西不需要他們理解,不能讓他們學會思考。”

“以前的世家對這些農戶都是非打即罵,認為這些農戶是私有財產,剝削到極處。但是但凡底蘊深厚的世家對這些農戶都還不錯,偶爾還會賑災,修橋,鋪路,這些不是善心,而是為了讓幻想的牢籠更穩固,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凡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就沒必要動用武力。用剝削他們來的錢,讓他們感恩戴德,是一件非常劃算的事情。竭澤而漁是不可取的。”

“這是以我自身身份來說,最樸實的想法。”山中裡美平靜的說出了以上的話。

“當然,如果作為你的夫人來說,這樣的想法其實不可取。因為你如果想從各個世家手裡攫取這股龐大的民力,你就得幫他們打破原有的幻想牢籠,給他們重新編織一個巨大的幻想。因為幻想牢籠要想建立,得讓他們自己走入牢籠,這是一種自發性的行為,那麼就得比現在的世家給他們的多,多到哪怕是赴死也要守護他們的利益。他們守護了自己的利益,也變相的守護了你的利益。”

“自古以來,但凡造反者,事前得許了很多的宏願,但是一旦他們得到權力就很少履行,因為他們發現一旦做到某個位置,想法行為都會被改變。就如你眼前看到的這些農戶,你現在彆看他們可憐,一旦身份調換,將他們放到我們世家的位置上,他們對他們曾經的自己人反而要更加的卑劣和無恥。這種事情曆史上屢見不鮮,究其原因在於階級的局限性。他們的視角太窄,又太喜歡想當然,隻會抱怨,隻會破壞,而不懂怎麼建立,怎麼玩權謀遊戲,怎麼製定遊戲規則,貪婪會迫使他們跟隨原始的本能去竭澤而漁。這就像是暴發戶一樣,忽然的有錢,忽然的實力強大,心境跟不上會出大問題的,階級的跨越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從被剝削者,變成剝削者,從前理解的東西,認定的東西,思考的邏輯都需要變,這何異於換了一個人。”

“而夫君你,一定不屑於如此做。我們這些世家啊,其實最大的宏願無非是想做一個類似源賴朝那樣的人。這樣的願望樸實又難以實現,但你卻想超越這樣的願望,何異於難於登天。所以越是難,越是要破釜沉舟,給予需要利用的人難以言語的利益,從你毫不吝嗇的給予自己的手下三倍月例來看,你有這樣的魄力。即使在世家之中,如你這般的人都是很少的,他們會一直賺錢,一直賺錢,賺幾輩子花不完的錢,讓他們分出錢來去做一些很難有回報的事,那何異於要他們的命。以你這樣的魄力,我想你對這些農戶怕不會吝嗇。”

奈良櫻落聽到此處,點頭道:“不錯,我會給他們分田地。我要實現耕者有其田。”

聽他如此說,山中裡美臉上並未有過多驚訝,隻是淡笑著;“不愧是夫君,魄力是真的大。隻是田從何來?”

“自是殺富濟貧,走向所有世家的對立麵。”奈良櫻落平淡的說出了這句話。

“糾正一下,是所有敵對世家的對立麵,你依然需要朋友。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這些農戶短時間內是難成大作用的。”

“如果隻是讓這些人當後勤,給你製造糧食,那麼僅分田一招便已足夠,他們會對你感恩戴德的。但是如果想讓他們上戰場,怕是不行。”

“我會教他們識字,開民智,然後教他們劍術和忍術,給予他們保護自己的力量。”奈良櫻落此刻笑著轉頭對山中裡美說道。他很想看到她的表情。

山中裡美已經料想到奈良櫻落會很大方,沒想到他會這麼大方,這在當下的共識中無異於離經叛道了。她歎道:“自古以來帝王心術都是在愚民疲民弱民,過多的給予民太多東西是很危險的。民智一開,幻想的牢籠就會變的不穩定。劍術和忍術都是極為珍貴的,一旦卑賤的人學會,那麼這些人聯合起來就是一股難以控製的力量。你想好怎麼控製這股力量了嗎?”

“我覺得帝王心術其實也算是一種小道,它其實也是在教君主一些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去控製底層,追求的其實也是一種確定性。我一直覺得人一旦追求了確定性,那麼人生也就確定了,在確定性定性的那一刻,牢籠也就建立了。這牢籠既是對底層,同樣也是對君主。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真理,帝王心術隻是說了最簡單的方法,但並不代表是最好的方法。人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為害怕民眾獲得難以掌控的力量就讓民眾永遠愚昧下去。”

“簡單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它隻是有效,但亦不是最有效的。”

“另外,為什麼一定要控製呢?平分方糖的理想就是要與所有底層人站在一起,為的無非是消滅階級,消滅剝削,並碾碎牢籠。隻要心不變,那麼這股力量就一直在手裡。”

山中裡美聽到此處,忽然笑出聲:“夫君,不是我打擊你的理想。人的劣根性決定了,如果在目標明確的時候,這股力量會被你引到敵人處,一旦目標不明確,那是一定會內鬥的。所以前期這股力量是可控的,後期一定是不可控的,一旦大事成了,這股力量是一定要被控製的。這是以上克下的本質邏輯決定的。以上克下的本質無非就是讓人穩定,讓人的路徑具有可預測的確定性,這樣才便於管理。你鬥不過人性的。”

“那我偏要鬥一鬥。”奈良櫻落笑著說,但是眼神裡的偏執不容撼動。

“世家靠有序奴役他們,你就要用無序來奪得這股力量,但終歸是要走向有序的,這一點你不承認也是不行的。”山中裡美也是一個較真的人,但對奈良櫻落,她並沒有與他爭勝負的打算。她了解奈良櫻落,雖然他才智驚人,但是卻太自信了,這一點當然也算他的優點與閃光點,隻是她怕他最後會失望。

她話鋒一轉,忽道:“如果隻是依靠這些人,太慢了,你還得聯合其他勢力。”

奈良櫻落點頭:“得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這樣方能在有生之年達成自己的理想。”

“那麼問題又來了,有些力量不是你想用就能用的,很多人和你站在一起是為了獲得利益的,這些人可不都是為了你那不切實際的平分方糖的理想來的。一旦大事成了,這些人可不好處理的。這些人如果你要殺,那麼這些人可是功臣,會招來很多的非議。如果不殺,那麼這些人在你百年之後會重新竊取這個國家,一切又會重新陷入輪回。”

“包括山中家嗎?”奈良櫻落問。

“包括。”山中裡美肯定的回答。

山中裡美溫和的笑著,但是她的話卻如一根針一樣刺入他的心裡。他以前並未將事情想的太遠,隻是很多事情是很難抉擇的。他此時才剛起勢,他沒有選擇。這便是人力的局限性,環境的局限性。

“你會站在哪一邊?”奈良櫻落忽然偏頭問。

這句話他問的時候沒有經過腦子,等問出口之後,他才猛然發覺這句話很傻。

“我當然會站在夫君這邊了。”沒想到山中裡美的回答讓他很意外。

“你不會忽悠我的吧。”他笑著反問,其實心裡並未在意。

山中裡美正欲回答,忽發現老狗拿著剛從地裡挖出的紅薯笑嗬嗬的走來。

“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在這個小村落裡,這裡所有的村民都將你當成觀世音一般的神,並且還給你修了廟宇,因為你讓他們不用餓死。”奈良櫻落麵帶感慨的說:“他們一直一來生活的太苦,一旦上層人給他們一點點的小恩小惠,他們就會銘記於心,並感恩戴德。他們從沒想過,這個國家的財富其實是他們創造的,而他們尊敬的貴族們,一直在利用憑空創造的規則躺著吸他們的血。隻需要少吸一些血,給他們一點點的尊嚴,他們就會感覺到幸福。”

“已經將我當神一樣供起來了嗎?”山中裡美難得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她一直以來從未將這些人的態度放在眼裡,因為很少有用到這些人的地方,甚至她鋪設的情報網也自動忽略了這些螻蟻一般的人,她對這些人每天乾什麼完全沒有興趣。

“這是我種的番薯,可甜啦。”老狗將番薯遞給山中裡美。他自己也拿了一根番薯,掰開,就著濕潤的泥土就啃了起來,邊吃還咕噥著一句話。

“你說什麼?”山中裡美並未完全聽清老狗說的話。

“感謝美麗又尊貴的山中裡美大人。”老狗一字一句的重複著這句話。

山中裡美聽到這句話愣住了,心想難道被認出來了嗎?

“你不知道吧。以前他們進食的時候都會念叨感謝神賜予了他們的食物,現在則變成了山中裡美大人。對他們來說,山中裡美大人就是神。”奈良櫻落笑著解釋道。

山中裡美不可置信的看看老狗,又看看奈良櫻落,後望著手中的番薯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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